缚龙茧   作者:80大学生 文案 大学生陆皓宇机智诙谐,玩世不恭,但是他并非一味颓废。他表面上嬉皮笑脸,一副万事与己无关的模样,其实他留心校园关注社会,往往思想深邃,语出惊人;他在人前似乎永远乐观,夜深人静的时候却总是莫名的伤感;他在感情方面的率性而为,总是深深地伤害跟他在一起的女孩。 陆皓宇、秦建、龚平这三个大学时候的好朋友,一起经历那些风花雪月的日子,享受他们的似水年华,他们上课、学习、考试、逛街、恋爱、运动、辩论、争吵,发生了一件件令人捧腹或者难忘的事情。对于人生对于社会,他们有着自己的思考和看法、憧憬以及担忧。青春时代的四年生活,充满了欢笑与泪水,感动和愤怒,热血以及颓废,拼搏还有迷惘。这是一副绚丽多彩令人深思的大学画卷。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皓宇,沈芸 ┃ 配角:秦建,龚平,廖雨洁 ┃ 其它:大学幽默思考爱情   今年七月有点寒(上)   陆皓宇意识到自己坐到了考场里面,刚刚发下来的卷子就摊在胸前的桌面上,近在咫尺。他注目凝视,睁得老大的双眼前面,却是一片昏暗。   这是怎么回事!?考试的哨音从不同的方位传过来,从远及近,此起彼伏。哨音尖锐刺耳,来得匆忙,去得突兀,搅得人一阵阵颤抖似的心慌,有如一只小鸟扑棱棱落在心弦上,尖锐的爪子勾刺出一种撕心裂肺的酸痛。   耳边响起其他考生笔磨纸张的唰唰声和翻动卷子的哗哗声。陆皓宇也想赶快答卷,可是不管自己怎么凝神注视,眼前依然一片浑浊,什么都看不清。这是怎么了?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考试的时候两眼发黑,是不是老天故意捉弄?他心里面有一种火烧起来的紧张与慌乱。他想抬头看看四周,头上好像压着巨石一般,沉重得抬不起来。艰难地顾盼左右,都是漆黑的一片,明明听得见声响,却看不见一个人。他想喊,尽管喊得气衰力竭,却一点声音都出不来。时间好像是穿着皮鞋走在石板上,滴答滴答从耳边飘过。他焦躁得快要疯狂。   陆皓宇从睡梦中惊醒,梦中的慌张与恐惧如同鬼魅见到光亮一般倏忽间消失无踪,心头陡然轻松了许多。心跳等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归于平缓,额头上早已渗出冷汗。   他翻身起来看床头小桌上的闹钟,才六点多钟。他舒了一口长气。   又是一个考试的噩梦,他不禁在心里嘲笑自己,都过去整整两个星期了,还在梦里吓唬自己。   他脸上淡淡的自嘲的笑意渐渐隐退,残留的梦的影子勾起他对这一年的求学生涯的回忆,眼睛里的怒火悄然烧起来。去死吧,高三,去死吧,刘××。他嘟囔着,狠狠地骂了一句。终于可以不去那个死一般沉闷的教室,终于可以不用面对刘××那张冷漠□□的脸了。   他把支撑身体的手臂猛地一收,重新躺回床上,脑袋在枕头上跳了两跳,仿佛葫芦被风吹落河中,然后怔怔看着天花板发呆。时间是六点多钟,定的七点的闹钟还要半个多小时之后才会响,关乎此生前途和命运的审判结果将在闹钟响后的十二个小时内揭晓。   这是公元2001年7月23日的早晨,这一年的高考已经于十四天前结束。有消息说高考成绩将在这一天公布,查分热线大约在下午7点开通。上千万的中国高中毕业生应该都在焦急、恐惧而又略带兴奋地等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等待着命运无情的宣判。那一年第一批高考志愿是在考试结束一周后填报的,也就是分数公布的前一周,大家依据的是对照报纸上的参考答案估计出来的分数,人人忐忑不安举棋不定。不知道国家为什么要采取如此残酷的填报办法,给人以双重的痛苦。考得比预计的差伤心难过自不必说,倘若考得比预计好更令人痛不欲生,因为你好不容易插上了分数这双可以飞上天堂的翅膀,可是志愿这个铁铸的事实却使你只能留在人间。买一辈子彩票却无一中奖的人固然不幸,但是那些在咽气的一刹那知道自己中了五百万的人又何其惨绝人寰。皓宇想象得出,等到这一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必定会有许多考生抱着电话机手舞足蹈仰天狂笑,与此同时,也必定有更多的人要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几家置酒宴宾客,几家失意跳高楼。皓宇侧头看着窗外高楼的影子,脑子里水落石出般冒出四句诗来。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此刻东方的天空才刚刚露出一抹红的影子,根据中国教科书里的说法,伟大的人民领袖还要等一会儿才会升起来,到那时候东方金光闪闪神明天降,世界充满光明。但是此刻,屋外面本来就不太强的光线透过纱窗照进来,卧室里面略有些昏暗。   陆皓宇从楼上下来,打着呵欠。他这几天其实除了吃饭、看电视、看小说就是睡觉,想起这三年起早贪黑挑灯夜战的煎熬,他恨不得一下子睡个三天三夜不醒不动不吃不喝,把以前所有缺失的睡眠一下子补回来,补得撑撑的。但是不管怎么睡,浑身总还是觉得从未有过的疲乏,连精神也变得萎靡。这是长期绷紧神经,一旦彻底放松的感觉,就像吹得鼓鼓的气球突然泄了气,软绵绵的毫无弹性。从考完到成绩查询这段日子里,陆皓宇没有睡过一个纯粹的觉,心里总有块石头落不了地。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反反复复不由自主就想到试卷,自己的答案萦绕在脑海里怎么都抹不去赶不走,然后就像是着了魔似的自己变成改卷老师苦苦斟酌这道题是对还是错,那道题该给多少分,紧接着在思想中自动汇总这一科考多少那一科考多少,最后总分是多少,有没有可能过重点线,概率是多大。想来想去感觉上还是飘渺,忙拿笔白纸黑字写下来,一会儿计算出来可能过线,欣喜若狂,一会儿又觉得危险,黯然伤神。   陆父正在厨房做早餐,不时传来锅铲擦着铁锅发出咣呲咣呲的声音,高压锅嗤嗤的冒着白气,盖子上的压力阀哐啷啷地转动着。   “起来啦,快点刷牙洗脸,吃早餐。”林父一边手上不停地翻炒,一边回头看看儿子。皱纹交错的脸上渗出一层汗渍,跟撒了盐似地泛着银色的光。   “你今天又有什么新发明啊,又炒又炖的。”皓宇一边往牙刷上面挤牙膏,一边饶有兴趣地问。其实他的胃口此刻还在紧闭,像政府机关科级以上领导办公室的门,不到日上三竿从来不开,只是看到父亲瘦小枯干的身体在忙碌的样子,便以这种提问的方式表示自己做儿子的谢意。   “你最喜欢的,熬的绿豆粥,吃鸡蛋炒面。”叮的一声响,陆父把火打熄,说,“好了,你快点刷牙吧。”   “我妈上班去了?”皓宇挥舞着牙刷,满嘴的泡沫,说话飞沫四溅含糊不清。   “是啊,七点钟就走了,她说在外面买点吃。”陆父把炒面盛到盘子里,鸡蛋被油煎得金黄,面条因为油也变得黄澄澄的。   “七点钟,干嘛那么早啊,想评三八红旗手啊。”皓宇吐出一口泡沫。   “听说她厂里又接了一批活儿,这几天要赶工。”陆父拿脸盆在水龙头下面接了半盆水,把高压锅放进盆里,水漫上来,从边缘溢出一些。   “不是说她那破厂要倒了么,这怎么还加起班来了,回光返照啊。”   “你盼着它垮是不是啊,我们都担心得要死,你说得那么轻松。你妈要是不上班了,光靠我那点工资,给你凑个学费都难了。”   “半死不活的厂,一个月五六百块钱,还一周上七天,经常还加班。早垮早完事。”皓宇洗完脸,把毛巾拧干晾在水池上的铝合金杆上。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时候也让你去赚点钱试试,看看你有多大本事,还这看不上那看不上。”陆父把饭勺递过来,“盛粥吧。”   皓宇接过饭勺,把高压锅的盖子旋开,看见里面的绿豆粥,米和绿豆都被熬得炸开了,有点淡淡的菜叶般的青色。   父子俩一起吃早饭。皓宇嚼着满嘴的炒面说:“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现在镇上的这些厂越来越不景气,听说造纸厂已经一个多星期没上班了,轧钢厂也只剩了一口气,还时断时续的,大家都说服装厂估计也撑不了多久,既然是迟早的事,你们担心也没用,船到桥头自然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妈要真的不上班了,找其他的出路未必不可以,怎么的也不会比现在这几百块的工资差吧。”   陆父喝口粥说:“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你妈有个手艺,总有办法的。”   浩宇笑着说:“还是你那厂好,就是别的厂全垮了,你们也垮不了,人总是要喝水的。”   陆父在自来水厂上班。正如皓宇所说,水是生命之源,是人民群众一刻都不能离的必需品,所以再小的自来水厂从性质上说那也是关系到国计民生天下兴亡的企业。为了实现党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这类企业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国有和垄断,有了政权做基础和后盾,它们就像人民英雄纪念碑一样浩气长存,屹立万年而不到。也正因为大家都看中了该厂千秋万代永垂不朽的好处,所以都削尖了脑袋往里钻。而且大家还都是有背景有关系的,镇领导的亲戚朋友三姑四舅,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厂领导的亲戚朋友三姑四舅,一家人客气什么请进请进;领导的朋友的三姑四舅,都不是外人一定一定。陆父来此小镇,本意在医院谋职,以展所长。哪知医院森严得好比宫廷禁地,非皇亲国戚想进去看一眼,也难比登天。后幸赖陆母在该镇轧钢厂当厂长的堂兄之力,才进了水厂。所以这类企业必然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十羊九牧人浮于事。领导看着职工除了喝茶聊天看报纸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也是厌恶不已,却左右为难,辞退哪一个都要得罪人。无计之下突然想起党委下发的关于阐述社会主义优越性的学习文件,茅塞顿开,想了一个平均分配共同富裕的办法。实行享受型轮班制,一天三班倒,每人工作八天休息四天。这样一来除了工资少点每月三百块不是很爽之外,其他方面还是相当幸福的,只要能戒掉水果再少吃点肉,除了本人温饱基本得到解决,还勉强可以多填饱一张嘴。   “诶,爸,”皓宇问道,“你今天要不要上班。”   “哦,我今天上晚班,下午四点的。我等会儿再出去一趟,能挣点是点。”   陆父为了补贴家用,遇到上晚班或者休息的时候,就蹬着自行车带着两筐菜到镇下面的村庄走家串户地叫卖,每次这一点哪一点加起来上百斤,一般的时候能赚个十几块,运气好赚个二三十也有过。   “歇一天吧,你不是说这两天腰不舒服吗。你看今天这太阳,到中午的时候肯定热死人,天气预报说,今天室内温度最高达到38。”皓宇看着门外说。此时太阳已经升得有些高了,金灿灿的阳光铺在门外的水泥路上,像是一片火苗在燃烧。尽管还不到八点,屋里面明显有些燥热了。   这是武汉市南郊的一个小镇。武汉能与重庆、南京并称全国三大火炉,倒并非浪得虚名,每年夏天风雨偏少,阳光毒辣,燥热无比。皓宇一家于九年前从家乡搬至此地。那时候武汉市在全国赫赫有名的倒不是天气,而是它的工业制造和经济实力,尤其是汉口,在当时是世人公认的中部地区首屈一指的商业重镇,有着“天下第一街”美誉的小商品集散市场——汉正街更是闻名遐迩远近皆知,俨然成为武汉在全国的一张镀金名片。再加上这九年来,省市领导刻苦学习××主义,高举××理论旗帜,认真实践××重要思想,努力探索,艰苦奋斗,英明领导,终于使得武汉市名牌产品相继消亡经济实力一落千丈,不仅飞快地从一流城市沦落到二流,而且正大踏步迈在通往三流的康庄大道上。只有汉正街这么多年来依旧声名显赫,“天下第一街”的招牌依然高悬,基本没有变化,只是多了两个字——变成“天下第一水货街”。对于这座城市,现在人们除了在谈论天气偶尔提起和谈论“脏乱差”必然提起外,其他的时候几乎被世人所遗忘。   皓宇所在的小镇更是不落人后敢为人先,争当经济拆毁排头兵,衰退速度名列全市前茅,为数不多的几个工厂相继倒闭,剩下的也是苟延残喘,眼看时日无多。很多居民被迫投身外地打工的行列,甚至有些家庭陆续搬离。镇领导在此地早已赚饱捞足,眼见该镇桅折樯断倾覆在即,最近仿佛地震前的□□频繁活动纷觅出路,有的上调区、市,有的平调其他乡镇,仿佛当年革命先辈到处开辟红色根据地以期用星星之火烧掉大草原一般,他们立志用自己胸中的那一点墨搞垮更多的市镇。   陆父知道自己需要出去,回答儿子道:“这些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你最大的任务就是学习,”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今天是不是可以查成绩了。”   陆父提到“成绩”,皓宇心里暂时挪开的巨石又嘎登一下压回到原位,气息为之一塞,忙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觉得胸口畅通一点,脸上一阵发烧,不再说话。   楔子   和别人抽着烟或者喝着咖啡、望着星空或者听着小雨陷入沉思的方式不同,我总是一个人盘腿歪坐在家里的沙发,百无聊赖抠着袜子上的破洞浮想联翩。我回顾自己这二十几年大家都称之为青春的人生经历,就像脚上的袜子一样千疮百孔破烂不堪。   从我能够独立思考问题开始,我的内心就充斥着疑惑、愤怒、无奈还有抑郁。我的少年和青年时期过得浑浑噩噩一塌糊涂。那段时期的回忆就如同梦一样混乱、模糊,我所能清晰记起的只有唯一一件我自认为是迄今为止做过的最痛快的事。在我大三那年的一个寒冬的深夜,我从一人多高的床位上跃下来,光着膀子穿条裤衩,操起同寝室另一个人的凳子砸了整个宿舍楼上下六层的十多个消防栓玻璃门。   这件事情不仅让我意外重获那份久违的爱情,还在第二天得到院里的自我入校以来的唯一一次表扬。   当自己的名字第一次被写在宿舍入口公告栏的红纸上、而并非像以前一样屡次出现在白纸上的时候,我看着通道转角那些粉碎一地还没来得及修理的消防玻璃门,心花怒放。   那年冬天,因为我们宿舍楼旁边一栋在建宿舍楼起火,我因为积极参与救火而受到院里的表扬。   其实我当时的本意并不是要参与救火,我只是纯粹的想砸开那些上锁的消防栓玻璃门而已。我在那栋宿舍楼进进出出了两年多时间,那些锁一直挂在那里,从来都不曾打开。我很早就在脑子里构想拿人家的凳子把它们砸开,忍耐了很久,结果就在一个普通的夜晚,不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帮助我夙愿得偿。   当时那栋新宿舍楼已经起了四层,最上面一层起火,火是烧完了能够波及的可燃物品之后自己熄灭的。被我砸开的消防栓,通过水管喷出来的水量和射程就跟小孩子撒尿差不多,根本无法接近火焰。闻讯尖叫着跑过来的两辆红色的消防车,竭尽全力往二楼和三楼喷了一点水,看着四楼的火焰熊熊燃烧然后渐渐消退。   我的目的达到了。我狠狠地发泄了内心多年来沉积的怨气,我没有料到自己身上竟然沾染了如此之多的戾气,我每一凳子挥下去,玻璃破碎的哐啷啷的声音就会随之而生,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三伏天冲凉水澡的痛快。我损坏了这么多的公共财物,不仅没有受到处罚,相反还受到了表扬,这在其他任何时候都是不可想象的。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损坏公财产的严重后果,思想品德课本里面说损坏公共财产要主动认错和赔偿,认错我倒是不怕,赔偿的处罚让我不寒而栗。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因为和同学在教室操着板凳打闹,打碎了窗户上的玻璃,班主任居然御驾亲征我家找我爹要赔偿,我那惜财如命的爹就为了一块玻璃差点要了我的命。   我所在的宿舍楼总共有二十四个消防栓,我亲手砸碎的只有十六七个,尽管我那天以最快的速度窜遍全楼,但是还是有几个被其他手欠的学生砸掉。幸亏我及时拿脚踹翻了两个正试图和我一样砸消防栓救火的学生,否则我的功劳还要大打折扣。   志愿   九通市地处长江及其支流交汇的地方,不偏不倚。如果从空中鸟瞰,长江和这条支流就好像一只巨大的鱼叉,一叉把九通市截成三段,使其身首异处。颇令市政及市委宣传部门头疼。九通人搜肠刮肚,在不幸之中寻找万幸,居然能把这种支离破碎的地貌惨状美其名曰九通三镇,是为通口、九昌和通阳。中国文字当真博大精深。三镇之间桥梁飞跨,丝丝相连,不仅弥补了自然的缺陷,反倒成为九通市的特色之一,也算因祸得福。   九通三镇因为历史和地理的缘故,区域特点各异,至今日分别以商业、教育、开发区作为各自发展重心,努力拖延该市落入二流城市的步伐。   高校林立的九昌镇,借着这几年大学疯狂合并和扩招的东风,居然打造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教育景象。九通市各类高校以狂降分数线换取学生规模的方式广邀天下英雄或者狗熊,致使每年大批高中毕业生从全国各地涌入九昌,支撑起九昌商业以及教育的繁荣。   不得不说九通市高校选址在全国算是奇特而且明智,依照的是宋江等人落草梁山的典故,一定要依山傍水。所以九通几所有点名气的大学就占据了九昌本来就不多的山头和湖泊,颇有点依山为寨占山为王的意思,可见文人与土匪也有不谋而合的时候。比如说九大占珞山拥东湖,地大据望山与之隔湖相望,科大在喻山开山立柜,理工大在房山招兵买马等等,不一而足。   而我即将入读的N大更是远赴近郊的兽王山开辟天地,独享南湖,意图割据一方。   在我还在高中的时候,九通的大学校园之间就流传这样一句顺口溜:玩在九大,学在科大,爱在师大,管在N大。此传言最后一句说的是N大教条严重,官僚盛行,管理刻板,甚至与中小学相比犹有过之。   顺口溜这东西大多是那些对某种现象一知半解的人意淫的产物,他们以这种方式来炫耀自以为已经掌握了的真理然后期待他人以讹传讹。事情真相往往无人考证。   事实证明,教条和官僚在中国的任何一所大学里面都大行其道,它像幽灵一样盘踞在从小学到大学的校园,像烙印一样印在每一个学生的屁股上。   当时我在学校填志愿的时候,不小心志愿表被一个有偷窥癖的学生窥见,结果那厮好像野猫发情一样又嚎又叫,弄得周围的人不约而同转过头来奸笑着对我念这句顺口溜,那眼神就像是一堆无所事事的人望着楼顶上准备下跳的轻生者。更可气的是当中有几个人的估分才刚刚达到二本,这还不排除因害怕丢人而谎报的因素,我不知道这句顺口溜跟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我生来一副倔强的脾性,不信传言不信邪。人人都说做不得的事情,我一般置若罔闻,照做不误。我对周围同学的饱含幸灾乐祸的劝告嗤之以鼻,我以自己不屑的态度回应他们:是金子就算掉到粪坑都可以发光,是大便就算进了御膳房也不可能变成糕点。   其实我这种“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的姿态很大程度上是摆给别人看的,当别人七嘴八舌跟我说那所大学怎样怎样这所大学如何如何的时候,我内心就已经动摇了,我之所以依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义无反顾地把志愿表交上去,无非做做样子,不给他们充当他人导师的机会。   我在半个小时后偷偷去办公室找班主任老刘改志愿,结果可能是因为拿了不菲的奖金,老刘早就和其他班主任一起到市里最豪华的五月花酒店吃饭去了。我想了一会儿,感觉以自己的分数怎么改也无非是唐伯虎在春香和冬香之间选老婆,没有考虑的必要,也就罢了。   高考成绩对我来说只能算差强人意。可能老刘还觉得我是走了狗屎运。他递给我分数条的时候一改过去一年见我如中寒冰掌的面部表情,破天荒地露出了褒姒一样难得的笑容。让我颇为失望他的面部神经居然一直健康。   我进老刘的班级,是因为高二升高三时候的那次分班。不知道这是无心的安排还是有人故意为之,那次全年级八百多学生就调动了十来个,我就正好成为那些倒霉蛋中的一员。当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从如鱼得水的二班走进一潭死水的三班,我的生活从此暗无天日。班上的其他人已经在一起呆了一年,在他们看来我始终是一只闯入了这个鸭群的鸡,大家根本不是同一类的鸟。而班主任老刘也是从高二开始就担任这群鸭子的班主任,在他的眼中我就好比一个女人的现任老公的前任妻子所生的孩子,怎么看都不顺眼。   更让人无法容忍的是,老刘从我不戴眼镜这个表面现象武断地得出我视力好的结论,并以此结论为理由,用当代青年应该助人为乐舍己为人作借口,长期让我驻守教室最后一排,我因此被人起了个外号叫做“殿后将军”。真实的情况是,我的裸视能力最多也就是坐到第二排勉强看清黑板,我之所以不戴眼镜是因为我要装酷,为的是要在以前一位女同学面前保持一贯形象。作为一个有着自知之明的继子,我唯有选择默默忍受。   我突然发现一个班级跟一家妓院是一模一样的,如果把学生比作□□,那班主任当仁不让就是老鸨,取悦的对象是那些改卷子的人。学生每天的任务就是学习各种能够让改卷子的人赏心悦目的招式,以便使他们得到满足之后多施舍点分数。分数反映的是学生姿色的高低和取悦他人的本事。班主任的职责就是逼学生学习各式各样高难度的答卷技巧。他们学得越好,得分越高,班主任从学校拿的奖金就越多,好比老鸨从□□身上抽的银两。   在这样一个群体里面,感情、人性、谦让、道德都是最可笑的,争风吃醋、互相妒忌、为进大学不择手段才是永恒的主题。   老鸨喜欢的是逆来顺受的□□,班主任喜欢的是温顺听话的学生。但是我永远都像个刚刚被卖进青楼的良家妇女,总是摆出一副不甘堕落誓死不从的姿态,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无论我多么有姿色表现多么出色,班主任兼老鸨刘××给我的总是一张阴晴不定的脸和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落幕   我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中苦苦挣扎,成绩却像是长征途中陷入泥沼的红军战士,越挣扎陷得越深,掉考分数犹如97年金融风暴时的上证指数,只见狂跌不见反弹。一直到那年六月最后一次调考结束,我的命运基本明确。老刘开始根据每个学生的情况帮他们定冲刺的目标,他给我定的任务是争取跨越二本线。我当时为了在他面前争个上进的好形象,于是大放豪言说要过一本,弄得老刘啰哩罗嗦对我讲了半天人要脚踏实地切忌好高骛远的道理。   后来的结果是,我的生命力出人意料的顽强。我在考场上想到自己即将结束三年牢狱生活继而翻开人生崭新的一页,心里面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亢奋,考前的惶恐不安就这样一扫而光。那种难以按耐的兴奋,夹杂着三年来深埋在内心的苦闷,在我脑子里奔腾,我顿时文思如泉涌,下笔也有了神,一时间佛挡杀佛题挡破题。你可以想象一个只要完成最后两天工作就可以刑满释放的犯人的工作效率。   半个月之后,当老刘把分数条递给我的时候,他满脸堆笑地说:“幸亏我在六月份的时候给你定了个一本线的目标,我当时就知道你还有潜力没有挖掘出来,你看,被我言中了吧。”我因为跟几个同学相约去打球,懒得跟他纠缠。   几个平时喜欢开我玩笑的成绩不错的学生,因为自己分数高出我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变得对我不甚理睬。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就算是成功了,他的快乐也非得建在别人失败的痛苦上不可。他们习惯于拿别人当垫脚石,而且在他们看来,这块垫脚石的高度永远都只能到他脚踝,如果有一天到了膝盖,他就觉得这是块绊脚石,就想一脚把你踹翻。   填志愿的那天我见到了班上那个应该跟我算是恋爱关系的女生。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高三的那种近乎变态的高压氛围下,我其实并不能正确理解爱情的含义。我在高二的时候就有了一个心仪的女生,但是从不敢表白。老师一再强调读书时代谈恋爱的毁灭性和可怕性,使我们萌动的心灵里面把爱情和毒品等同,尽管很多时候蠢蠢欲动,也被吓得一动不动。我不是一个畏手畏脚的人,暗恋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可笑的词,要么干脆不恋,真要恋的话那就明刀明枪的来。我之所以也迟迟不敢亮出兵刃,并不是害怕自己毁灭,而是周到的考虑到我可能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而毁了我心仪的那个女生的前途。   青少年的爱情是多么的天真纯洁、高尚无私!   但是后来越来越大的学习和生活压力让我最终没能守住贞洁,我在那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产生了强烈的对于异性的心理需求,尤其是晚自习之后我在学校昏暗的操场和小树林游荡看到一对一对模糊的身影紧依缠绕的时候,我恨不得上去一脚把看似男生的身影踹飞,然后自己补上。我不忍心去毁灭我心仪的女生,就只好找一个不心仪的来毁灭。   在这种病急乱投医的情况下我搜索到了我高中时期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女友。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或许我也只是她的一个在非常时期的猎物。反正大家在对方身上各取所需,互惠双赢。那时候的恋爱只是减压的一种有效方式,主要内容就是每天在绞尽脑汁做了一晚上的卷子之后躲到树林里面与对方进行拥抱、接吻以及抚摸等肤浅动作,仅此而已。   填志愿的那天,我们远远的看见了对方,虽然就是十几天不见,大家却好像把之前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我懒得过去打招呼,她看向我的眼神也一片茫然,仿佛看着一栋楼或者一棵树。我跟她当初好比是一架在原始森林失事的飞机上的两个幸存者,为了活着走出森林,我们互为依靠,现在既然成功获救,再无后顾之忧,自然各回各家。   我觉得我与她之间的这种关系完全不能称之为爱情,只是在特定环境下的一种纯粹的异性之间的相互吸引,自然界称之为发情。   我甚至于在没有看着她脸的时候都回忆不出她长成什么样,这也难怪,因为我们的相处都是在黑暗的环境下进行的。   八月中旬,我从收到的录取通知书中得知自己被N大会计系收录,尽管我事先也做了各种不妙的心里打算,但是看到结果还是大跌了一把眼镜。这是在志愿表“服从调剂”选项后面划勾的各种可能结果当中的最终实现的一种。事已至此,只好听天由命。   等待开学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甚至有些无聊。那个炎炎夏日,我似乎除了每天呆在家里听歌看电视看小说,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事情做。上课的时候梦想着高考结束之后怎么兴奋,要约同学到哪里哪里玩,结果等到真正毕业有时间了,又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比如说我没有主动打电话约同学去玩,同时也没有接到他人约我出去玩的电话。   其间倒是应邀参加了几个同学的酒宴,大家因为都找好了归宿,不管好坏几天后都有了去处,所以见面皆大欢喜,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但是我觉得其实大家相互之间只剩下一种敷衍的同学情谊,那些夸张的快乐和笑声是敷衍最简单有效却又最明显浅白的方式,大家并没有患难与共肝胆相照的感情,大家只是曾经被关在同一个圈子里面一起生活了三年的猪,曾几何时还为了食槽里面的一碗剩饭而争得头破血流,所有的人看到对方的时候只会想起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充满冷酷、压抑、妒忌甚至于怨恨,大家真正期待的是几天后进入大学遇到的将会与自己一起经历意气风发的峥嵘岁月或者享受风花雪月的似水年华的人。宴会散了之后,大家从此各奔前程,连敷衍的必要都没有了。   但是这几次小的聚会都无一例外地没有遇到沈芸。也许这几个同学都没有与她同过班,所以不在邀请之列。   入学   报到的那天,我走在N大的林荫大道上,脚步轻快。我看着身边或者兴奋或者悠闲的人、枝繁叶茂的树、透过树枝射下来的斑驳的阳光、整齐青翠的草地、掩映在树丛中绿瓦红墙的建筑,同时想起刚刚过去的那个经历了太多的激情与忐忑、期望兼惶恐、快乐和痛苦、欢笑或者泪水的七月,心里五味杂陈。   校园里穿梭来往的绝大部分都是一脸兴奋的新生,他们拖着行李按照路牌指引赶往报名地点。人群中鲜见老生身影,我猜想他们此刻或者正趴在教室课桌上昏昏欲睡或者正躺在宿舍的床上昏昏欲睡。虽然是夏末秋初,但是阳光依然猛烈,女生们无限清凉简约的夏装,组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她们因为不懂化妆而显得略黑的皮肤,和脸上尚未褪尽的中学生的稚气,让我在扫描她们的时候没有非分之想。倒是那些负责接待的高年级女生,略施脂粉,青春中透着妩媚,让我想入非非。   我在师兄的指引下来到自己的寝室——425室。从门上贴的名单我了解到这是一个四人间的宿舍,除了我之外其他三人分别叫做黄神志、李超和林小华。我一边想象着这三个家伙的样子一边用刚领到的钥匙打开门。四张一人多高的床铺分布在显得有些局促的寝室的四角,床下摆着连体书柜和写字桌。往里去有个晾衣服的小阳台,阳台一侧是盥洗池和卫生间。寝室里空无一物,看来我还是第一个到的。我拣了靠窗的床位放下行李,然后去活动室领回席子、蚊帐、脸盘、桶等等生活用品,扔到桌上出去报名。   我在报名排队买饭卡的时候跟排在我前面一个男生攀谈起来。因为队伍太长,我们在无聊的等待当中以期用说话消磨时间。不料相互一介绍,大家竟然是一个班上的,而且住隔壁寝室,我425,他427。有了这层关系之后,我们的距离陡然间就被拉近许多。闲聊的过程当中我对他有了基本的了解:秦建,山东汉子,人高体壮,喜欢运动。他知道我的名字之后,一个劲地谦让说:“陆兄,来来来,你排我前面,你排我前面,这样快点。”我感觉这人还挺热情。   办完所有报名手续,我们端着学校发的印着红色“N大”字样的白色搪瓷茶缸去食堂打饭。茶缸上面除了校名还都印着一个编号,我的是“0359”,秦建的是“2846”。打饭回来的路上,我看着身边络绎不绝的手持同样白茶缸的新生说:“我靠,我怎么感觉我们不是来上大学,像是来服刑的。”   秦建高兴地说:“服刑好啊,赶明儿我剃个光头,把形象整得专业点,是不是以后打饭就不用钱了。”   我说:“你最好还去校医院借一身病人的衣服,吃住肯定免费,就是天天要去后面的兽王山垦荒挑土。”   “靠,那我还得爱惜点我这个饭碗,万一摔了只能用簸箕吃了。”秦建捧着手里的茶缸说。随即又自我感叹:“我他妈是犯了多大的事啊,要吃四年的牢饭!”   我在宿舍吃饭的时候,李超和林小华陆续从食堂打饭回来,我一边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边跟他们打招呼。李超是个小胖子,眯眯眼,大热的天居然衬衣西裤皮鞋穿得挺齐整,感觉就像是旧社会有钱人家的少爷。林小华则瘦瘦的,满脸青春痘,要是和李超走在一起,不认识的人还以为是哪家的长工送少爷上学来了。   一会儿黄神志也拧着行李箱进来。他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和我们三个寒暄了几句,然后又匆匆下楼出去。   李超站无意间从窗户往外看了一下,有点惊讶地说:“我靠,你们过来看,黄神志这小子家底不薄啊,他爸开车送他过来的。这会儿估计去外面吃饭。”我和林小华走过去,看见黄神志钻进停在楼下路边的一辆奥迪。   林小华半感叹半自嘲说:“中国现在有钱人越来越多,车也越来越普遍,只是不知道哪年能够普及到我们。”   李超说:“靠,有钱人越来越多不代表你也会越来越有钱,这是两码事,贫富差距懂不。你看人家老爸都奥迪了,我爸还屁颠屁颠地开着他那辆二手的捷达到处溜达。本来这次他要开过来送我,我担心要是跑到半路报废转车更麻烦,就自己一个人坐车来了。”   我说:“超哥,你知足吧,我们现在撑死还是五菱之光的命,经常还要抱着货物一起坐呢。”   第一夜   下午五点秦建过来找我吃饭,一起去的还有他寝室的另一个男生,叫做龚平。这小子身材与我相仿,一米七七、七八的个儿,但是五官分明,颇为帅气。这小子的出现,使得我日后对自己在女生面前的形象很不自信,从而导致我不得不暗自放弃走偶像路线的计划,转投实力派阵营。为了及时调整心态,开学之初一个月我都是在郁闷中度过的。   到食堂时候高年级学生还没有下课,食堂不似中午那么拥挤,三人这顿饭吃得很是从容。尽管如此,酒足饭饱之后,还不到六点。太阳挂在树梢,发出金黄色的光芒。   秦建说:“下午太热懒得出来,现在时间还早,回宿舍也无聊,不如逛逛校园吧。”   我和龚平齐声赞同。   我建议说:“先到处走走,把吃的喝的地方摸清楚,然后买点东西,到教学楼前面广场上坐坐,你们来的时候应该也看见了吧,那里有大片的草坪,咱们在草地上边吃边喝边聊,要是今天有月亮,顺带着还可以赏赏月,就正好应了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了。”   秦建说:“好好好,今天第一次见面,应该庆祝一下,以后四年,大家多关照吧。”   龚平说:“唉,可惜的是不认识一个女生,要不然约出来一起聊天赏月,那可真是人生美事。大学第一天,美女配身边,古话是怎么说来着,‘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对吧。”   我说:“靠,你小子是不是《红高粱》看多了,草地你也可以当洞房?有机会我倒要见识见识。”   三人信步乱走,看了几处食堂、餐厅,学校除了超市还有两家士多店,一家面包房,一家书店。这一圈逛下来,夜幕悄然降临。隐藏在树枝里的路灯这时也亮了起来,灯光迷离,树影婆娑,一对对情侣或携手漫步,或相依而行,倒真有点小资情调。那些形只影单的男女,背着书包或者怀抱着书,行色匆匆,往教学楼方向而去。此时路上的人反而多起来,比起白天显然更加热闹。很多人都显得异常兴奋,话音高亢,应该就是新生。   三人进超市买东西。门上面是彩灯环绕成的空心字,叫做“教育超市”。   秦建说:“妈的,真难听的名字。超市就是卖吃喝用的地方,叫‘乐家’、‘物美’、‘桃源’之类就挺好,什么‘教育超市’,课堂上教育还不够,买点东西还要教育,教育什么,吃喝玩乐么。”   龚平笑着说:“可能因为有卫生巾,所以也算是对学生进行生理卫生的教育。”   秦建说:“那只能算是对女生的教育啊,关我们男生屁事,难不成他还敢卖避孕套?”   我批评说:“建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党教育我们要用联系的眼光看问题,其实卫生巾也可以对男生进行生理教育,它时刻提醒男生如果你想让你女朋友每月都能准时用上卫生巾,就一定要准备好避孕套。”   我们买了些可乐、薯片、牛肉干、水果之类的零食。来到广场的时候,整个广场一片沸腾,也分不清是新生还是高年级的学生,偌大的四片草地这一堆那一堆几乎被坐满了,说话声欢笑声乱作一团。   三人找个角落坐下。我往草地上一趟,用手枕着头,仰望苍穹。我猛然发现东方的天空还真的升起来一轮明月。青灰色的天空,隐隐约约飘着几朵彤云,就跟一幅泼墨画一样,显得诡秘、悠远,耳边从四面八方传来话语声笑声乱哄哄交织在一起。我内心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豪气、感慨和酸楚,高声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幽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秦建把可乐拿出来,扔给我和龚平,大声说道:“好,杜康来了,今晚不醉无归。来,动手吃吧。”   旁边也坐着三四个学生,他们正聊着天。隐约听见其中一人抱怨道:“……妈的,进了这破学校……名气没个名气……后悔当初没有填北京……”   其他几个人也都附和道:“是啊,要是老子分数再高几分……唉……”   秦建仰头灌了一口可乐,用手蹭了一下嘴角不屑地说:“这帮傻B,进都进来了,还在那里如果啊当初,真有骨气的话就他妈别来。”   龚平嚼着牛肉说:“也难怪他们发牢骚,我们这种类型的学校,出去也是很憋气的。我来的时候很多亲戚朋友问我,我都不好意思说。”   我说:“别理这帮傻B,有些人就是嘴欠,到哪里都是贬低环境抬高自己,觉得这也配不上他那也配不上他,就算他今天真的进了其他学校,也是这几句屁话,你们信不。”   秦建说:“不错,其实你进来不进来都是自己选的,没人请你,也没人逼你,你自己只有这个分数,怨得了谁,拉不出屎来还怪地球没吸引力。”   三人边吃边聊,聊天内容漫无边际,从自己的高考成绩、兴趣爱好聊到对接下来大学生活的期待,最后竟然还扯到父母工作单位的情况。时间在说说笑笑当中不知不觉过去,那轮银盘也似的月亮渐渐移上夜幕的中央,此时凉风习习,好不惬意。唯有几只很不识趣的蚊子,在我们手脚之间穿梭,趁我们不留意偷吸了许多血。   秦建兴致盎然地说:“诶,不如我们今晚把席子拿出来这这里睡吧,又开阔又凉爽。”   龚平说:“爽是爽,就是蚊子多,睡不安稳。”   “不怕,我包里有瓶风油精,抹上百毒不侵,”秦建开始收拾面前的果皮、包装袋,“走走走,回去洗澡拿席子。”   卧谈会   报到的这几天逍遥自在,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自由得让我们这些刚从高中走出来的学生都有点不习惯。这才是我们一直梦想的生活,没有了班主任的喋喋不休远离了父母的苦口婆心,不用上课不用交作业更不用考试,每天无羁无绊,可以随时随地做任何想做的事。十几年来已经在我们内心盘根错节的开学抑郁症终于被连根拔起,一把火烧了个灰飞烟灭。   不管你甘心不甘心满意不满意,大学让每一个高中生毕业生看到了天堂的影子,尽管事实证明只是开学之初的短暂瞬间。   我们处于认识新同学和听闻新鲜事的兴奋之中,所以尽管没什么事可做,我们依然觉得每天过得很充实。我们穿着短裤光着膀子四处串门,在别人的寝室欢快的聊上几句,很多时候也并非聊到有趣的事情,但是大家依然可以笑得很开心。   我们在闲聊中了解彼此。我很快与秦建、龚平三人成为朋友。很多时候朋友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不一定需要多长的时间。我觉得自己和秦建之间有很多共同的话题,更重要的是,我们往往还有着相同的却又与其他人不同的观点,这一点让我们有一种英雄相惜的情谊。龚平这小子表现出来的游戏人生的个性也颇对我口味,加上这小子有点小帅,我觉得有这样一个朋友可以提升我们这个小团体的美誉度。   在运动方面,我们三人对于篮球的热爱不言而喻。我们经常相约傍晚打篮球,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我们之间的掩护、配合渐渐由生疏变得默契,最后达到类似于随心所欲的程度,在与他人对抗的时候传出出乎意料的球,这种欣喜的感觉让我们的友谊日渐加深。   我们425寝室的四个人性格都很有特点。开学到军训之间的几天时间大家都有点睡不着。我们每天洗完澡钻进蚊帐躺在床上一直闲聊到深夜。   我对室友有了初步的认识:李超这人说话口气有点傲傲的,显得自己对于什么事情都了如指掌,有一种要传授他人的姿态。黄神志就有点装酷的感觉,对于什么事都表现出一种“干我鸟事”的无所谓态度。林小华这小子,人跟名字一样中性,说话慢条斯理细声细语,缺少男子汉的豪迈。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甘示弱,装深沉。   李超刚开始总是拿学校和专业当出气筒,抱怨说进了N大会计系,不是找聋哑和尚学念经吗,不知道这四年怎么过,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黄神志家里有点钱,轻松地说:“怎么过,混吧,反正我四年的任务就是拿毕业证到老爸老妈那里交差,上大学不就是为了混个文凭。”   我不想对这个见仁见智的话题发表看法,随意附和道:“是啊,只要平时玩得开心,毕业的时候顺利拿到毕业证,也就不枉四年时间啦。”   林小华却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我本来也没想着来这个学校,我第一志愿报的西交大,差几分没上,这是第二志愿。唉,有什么办法呢,既来之,则安之,我想我们也不要妄自菲薄,今天有个师兄说,只要好好学习,多参加学校举办的各种活动,锻炼自己,毕业还不是可以找个好工作。”   李超又摆出教育者的姿态:“你听他们扯淡,他们不就是大二嘛,懂个屁,我们那里有个人,也是在九通上的学,C大毕业的,他说他们学校出来都只是那鸟样,我们这种学校,谁他妈吊你。”   林小华还在那里说:“我觉得还是要靠自己学习的,你说的比较片面,不全面,我觉得看问题要全面,学校只是一个方面,比如说,你再好的学校,天天玩不学习,企业又怎么会要你呢。”   黄神志轻蔑地说:“学得好有个鸟用啊,人家一看你学校,跟你说都不说,直接他妈叫你走人了。”   林小华还准备继续解释。李超不耐烦地打断他,转移话题说:“诶,你们都是怎么进来的。我是因为今年是高四,不敢报高了,就进了这鸟学校,后来分数出来,妈的,亏了。”   黄神志哈哈大笑,说:“你也上了高四啊,我也是,不敢报了。”   李超自我解释说:“我头一年快考试了,妈的,点儿背,阑尾炎,做手术,伤口还没合就考试,失手了。肚子上到现在还一道疤呢。”   黄神志说:“我是因为女人,我那时候,老师在前面上课,我躲在后面支着书跟女生接吻,唉,不说了——”   我和林小华是应届生,但是林小华毕竟是第二志愿,而我是第一志愿,算来算去,四个人里面我是最亏的。   我心想,自己是应届生,怎么也不能说是第一志愿,不然丢不起这人,还是编个瞎话说吧。李超和黄神志这两人,虽然对于自己上高四的原因都找到了说法,但天知道是不是真的。黄神志找的借口不仅很拽,而且死无对证,总不能找那个所谓的女生来问他们当初上课的时候有没有接吻吧。李超虽然找的借口有伤疤为证,但谁知道是不是阑尾炎开刀留下的疤,说不定是因为调戏哪个女生,被她那个当混混的男朋友砍的。   我说自己是应届生,但是第二志愿。林小华一听我情况跟自己一样,就打听他第一志愿填的是什么。我赶紧凑学校。想随口说人大、南开之类的,又怕林小华这一根筋的要问分数。如果再把分数爆出来,只怕被人家一句话闷死——就你小子那分数也配。   脑子里极力搜索比现在学校强一点的,可是当初填志愿的时候太草率,没有广泛了解,只得胡诌说:“我第一志愿填的是那个,那个,哈工大。”   李超和黄神志不再追问。我吐了口气。   不料林小华这厮就是一根筋,穷追不舍道:“到底是工程大学,还是工业大学啊。”   我本来就是胡说,哪里分得清什么哈尔滨工程或者工业大学,只得随便选一个,说:“工程大学。”   林小华还一本正经地说:“不对啊,哈尔滨工程大学好像比我们学校分数低啊,怎么会没有录取呢。”   我吓了一跳,赶紧装着茅塞顿开如梦初醒的样子说:“哦,是工业大学,说错了说错了。哈哈哈,这两个校名本来就容易混淆。再说,那个,当时,都是我爸叫我填这个填那个,我自己都懒得管。”   没想到这一招拙劣的假痴不癫之计居然奏效,林小华理解地说:“我填志愿的时候,我爸妈也是叫我填这个填那个,我都烦死了,不过最后,还是我还是按自己的想法填的。你爸好像更霸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把你管得这么严。”   我不知如何接口,有着搬起石头却砸在自己脚上的痛苦,想人真不能随便说瞎话,碰到像林小华这样刨根问底的主儿,一句瞎话要编一百句来圆。只好按需发挥道:“对啊,我爸很霸道的——就因为做了几年小领导,你知道的,做领导的人都有这毛病。”   幸好林小华终于在此歇住,不再追问。否则的话,我还要绞尽脑汁地解释为什么一个开烟酒店的个体工商户也算是个领导,万一解释得漏洞百出,还把自己老爸也搭进去了。   李超和黄神志已经半天没有吭声,应该睡得迷迷糊糊了。   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吹牛逼不是个粗活,而是个难度还不小的技术活,没这个本事还真的要慎用,搞不好牛逼吹不出来,把自己吹成个牛逼。   军训(上)   军训是大学给每个学生上的第一课,但是我实在不愿意去回忆那半个月相当无聊的日子。   第一天早上排队出发的时候,我其实还是精神抖擞的。这么多人穿着劣质的迷彩服,从校园里面走过,一边走还一边喊“一二三四”,引得高年级的学生驻足观看,感觉倍儿自豪。等我大二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当初傻不啦叽的,那些高年级的学生看,根本不是因为感兴趣,他们只是在想,这群傻B,给他穿身绿了吧唧的衣裳,像宠物一样唤过来唤过去,他们还乐得屁颠屁颠的。   那天兴奋劲坚持了大约一个小时,我就有点顶不住了。整个上午是军训动员大会,全体新生头顶烈日站在操场上听校领导废话。偏偏校领导又多,党委书记讲了,校长讲,校长讲完,还有副校长和负责军训的政委,我们一上午都沉浸在不绝于耳的噪音当中。我从小学到如今大学,从来就没有见过一个领导讲话简明扼要情真意切的,那些秘书写的稿子无一例外跟三舅妈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领导往往要念半天才能念完,演讲者和听众都相当痛苦。   党委书记和校长的讲话的主旨无非就是说我们的学校实际上世界闻名天下无敌,连清华北大都望尘莫及自惭形秽。要是非洲来的留学生听见,肯定以为自己进了一所跟哈佛、牛津都有得一拼的大学。学生队伍中不时发出“切,切”的喝倒彩声,教官喝道:“安静,安静。”大领导讲完,副领导接着讲,他们一般这样说:“刚才书记还有校长已经讲得很全面了,我没有什么多说的,但是我想补充说两点——”,学生听见只有两点,都欢呼起来。副领导接着说:“第一点,我想从五个方面来说明……第一个方面我想从下面的八个小点来阐述……”,学生开始躁动,教官喝道:“安静,安静。”   以后的生活就是穿着那身劣质的迷彩服,被拉到那个周围连一棵树都找不到的操场上晒太阳。头几天是像秦始皇兵马俑一样站着晒,接下来是像僵尸一样走过来走过去。最辛苦的是正步,什么出腿是小腿带动膝盖,膝盖带动大腿,然后腿抬起来的时候,脚要离地几公分,什么手握空拳,一个摆胸前,一个放身后,与身体成几十度夹角。教官一个个都变态得很,喊一声“一”,大家就立刻把手摆好,腿踢出去,所有的人都等他喊“二”,好换条腿休息一下,哪知道那些人才不理会你心里的感受,看看这位瞧瞧那位,半天才说:“好吧,保持这个姿势定格十五分钟”,靠,往往这个时候都已经踢了五分钟了。一天下来弄得人筋疲力尽阳痿早泄。   按说白天操成这样已经够惨,晚上也不给点时间蓄个精养个锐,还要搞拉歌。学生们都想趁机与那些女生方队聊聊天,毕竟一整天都没闻到一点腥味,憋得发慌。但是规定只能唱革命歌曲,还要不停地一首接一首,比哪个班唱的时间长嗓子亮。全校学生会的也就两首,要唱足两个小时,没办法翻来覆去的总是那么几句,什么“团结就是力量”“日落红霞满天飞”。这哪里是在唱歌,完全是一群鬼在哭狼在嚎黄河在咆哮。还说“歌声飞到北京去,□□听了心欢喜”,好家伙,别把□□他老人家吓着。我觉得合唱这种东西,你唱与不唱根本没有两样,个人声音再大也只是滴水入海不起作用,不如趁机歇会儿。等到别人唱累了清嗓子的空当,我和秦建就扯着嗓子喊“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这里的表演很精彩”,惹得女生方阵一阵咯咯咯地笑。龚平这小子更嚣张,总是冷不丁地一个人狂吼什么“如果你要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往往歌声未落,就听到连长的洪钟般的呵斥声由远及近“这是哪个排的,你们在唱什么。”   除了无聊的训练之外,我最受不了的是那个当副排长的高个学生。我们三营二排由两个不同专业的学生组成。那种专业女生稀少,基本上属于和尚专业,这些和尚一想到接下来的四年要过吃斋念经青灯古佛的日子,心理上多多少少就有点变态。可是当中有个学生全排最高,因此被教官选为副排长,平时就帮忙带带队、点点名。   副排长的智商和情商显然与之身高不成正比,无法正确理解自己的作用和任务,还以为自己真做官了,每天跟真事儿一样指挥这个保持队形批评那个正步走得不好。自己正步走得就跟当年抗战时期的日伪军一样。学生军训本来就是锻炼一下身体的,又不是真要上前线打仗,意思一下就可以了。教官要求严格,那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必须这么说,总不能明摆着对学生说我们只是来意思意思的吧。那傻大个看问题就是不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真以为军训的目的是要“保家卫国,振兴中华”,大家本来走正步已经很烦了,那傻B还一个劲地说:“走好了啊,走齐了啊,朱建辉,他妈的认真点,像我这样,来,一、二、一……”   军训(下)   我和秦建有几个晚上实在不想去唱歌,躲在宿舍里睡觉。第二天,傻大个还像人模人样的对我们进行批评教育,质问我们为什么不服从组织的安排。   我交代说:“副排长,我实话告诉你,你不要替我担心,我从小身子骨虚,昨天可能过度疲劳,吃完晚饭回去就一下子栽倒在床上,昏迷不醒,是舒秦建同学又是灌开水又是掐人中,弄了半天才把我救醒,他怕我出事,硬是守了一夜,你看他,眼圈都是黑的。”   副排长说:“你就编吧,那床一人多高,你一头栽得上去?”   我说:“排长你有所不知,这些天天太热,我都是把席子拿下来睡地上的,我刚才没说清,我所指的床就是地上的席子。”   副排长将信将疑地问秦建。人说山东汉子,果然名不虚传,秦建不耐烦地说:“给老子闪开,不就是一晚上没来干嚎吗,罗里啰嗦的问什么。”要不是众人拉着,两人非要扯掉对方的吊毛不可。   当然军训期间也不全是磕磕盼盼,有时候也会有一点点乐子。   比如说立正的时候,教官要求是什么挺胸收腹手夹紧,不要乱动。但是真要做尊雕塑,这些学生哪个做得到,汗流到眼角肯定很自然用手擦,身上哪里痒痒了忍不住挠一下,尤其是中间休息的时候坐了地,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整天屁股痒,别的地方还能忍忍,这部位痒起来可是痒到心的。所以立正的时候,大家小动作不断,不是这个抬手就是那个踢腿,更多的是挠屁股,越挠还越痒,停不下来。教官一再强调纪律,甚至还用邱少云同志的故事来教育他们,可惜这一批八十年代出生的人,从小意志就极其不坚定,别说是火烧上身还纹丝不动,就是太阳晒过来了恐怕都要换个有树荫的地方隐蔽,从而暴露我军的行踪。教官见教育完全不起作用,于是提出最低要求,就是大家如果有事起码要先“报告”一声。这样的结果就是,以后教官每讲一句话都要被人打断四五次,有的说:“报告,擦汗”,有的说:“报告,有虫子”,有的说:“报告,挠痒痒”。有一次有人在教官讲话的时候放了一个响屁,全排的人都听见了,憋着不敢笑出来,教官也皱起了眉头。那厮本来的意图是悄无声息地把屁放掉,神不知鬼不觉,哪知道声如洪钟行藏败露,见教官眉头紧皱,以为责怪自己,忙亡羊补牢一本正经地说:“报告,放了一个屁。”这一下全部人都憋不住,放声大笑,教官自己也忍俊不禁,把脸别到一边。过了半天,回过脸来,还表情怪异地说:“我再补充一点,以后放屁就不用报告了。”   还有就是那个站在最后一列最后一个的宋高峰同学。每次整队列的时候都要报数,全排是40个人,报到他那里就是“40”。教官纠正说:“你是队列的最后一个,如果全排人数到齐,你不能报‘40’,而要说‘满伍’,意思就是说人到齐了。”所以每次报数宋高峰同学都说“满伍”。一次,有个人因为拉肚子迟到,报数报到宋高峰这里应该是“39”,宋高峰同学反应倒快,知道这次不能说“满伍”,但考虑说“没有满伍”似乎也不恰当,在那一瞬间自己创造了一个把全场笑翻的词——“未满伍”。这个笑话传遍会计系,从此以后所有人见到他,都这样打招呼:“喂,满伍!”   班会   军训结束的第二天晚上,辅导员集合全班到经贸楼开了第一次。那天晚饭之后,男生一个个仿佛地震前的□□一样躁动不安。这也难怪,大家入学快二十天了,每天从睁开眼睛开始,满眼晃来晃去的尽是些大老爷们,想见一张不长胡子的脸都难,用李逵的话说就是“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军训的时候男生跟女生分开训练,彼此无法照面。况且那时候女生也整天穿着身绿了吧唧的衣服,再美好的事物都被破坏得一塌糊涂,西施都不一定有计可施。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一点不假。那些大二、大三的女生,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仪态万千,除了不该露的都露了,让人见了就冲动。但是那些女生一看我们穿着这身衣服,辫子翘上了天,正眼都不瞧一眼,摆出一副“小样儿,新来的吧”的高傲姿态,弄得我们新生自卑不已,只得躲在食堂角落一边吃饭一边远远偷窥。   我们这种专业女生的数量可能是除了英语和经济学之外最多的了,应该说我们独守空房孤老终生的概率相对于其他专业要小得多。但是我们不敢掉以轻心,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醒世警言我们烂熟于心,其他诸如应用化学、机械设计、土木工程等等光棍类专业的男生,在身处资源贫乏的不利情况下,必然会对其他专业女生进行疯狂的掠夺。我们不能够让他们“生于忧患”而自己“死于安乐”,我们决定如果见到不错的就抢先一步据为己有,让他们“生于忧患,又死于忧患”。   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在出发之前又是挑衣服又是弄发型,对着镜子修修整整弄了十几分钟。李超在高调宣传自己的泡妞心得,言下之意自己泡妞本事已经炉火纯青,除非他不出手,出手必然马到成功。一边说,一边把衬衣整了又整,皮鞋擦了又擦。黄神志摆出一副即使西施复生貂蝉在世在老子眼中亦为粪土的不屑神情,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机,趁人不注意往脸上拍拍东西身上洒洒香水。只有林小华这小子好像真的清心寡欲超尘脱俗,长满青春痘的脸上平静如故。   我觉得我们四个人的姿态就像是金庸笔下的华山论剑。我是洪七公,无所顾忌;李超是欧阳锋,大吹大擂;黄神志是黄药师,孤傲冷峻;林小华是一灯大师,与世无争。   我与秦建、龚平到教室的时候,女生差不多到齐了,坐在前面几排正叽叽喳喳说着笑。男生正三五成群地进来。李超正坐在两个女生后排挤眉弄眼地跟她们说着什么,一个女生有时笑得前仰后合,另一个则笑得很矜持。我和龚平环顾四周,发现有两个长得不错的女生后排还是空的,忙抢上前去落屁股占住。   班会并没有搞什么竞选班干部的活动,倒是制定了临时班委,都是辅导员指定人选。没想到大学的职位设置比小学还要多,除了小学和中学有的班长、副班长、学习委员、宣传委员、体育委员和文艺委员等职位之外,还有两个新职位,叫做团支书和生活委员。团支书就是管秦建、我这些共产主义接班人的,生活委员管班费,还有国家发给大学生的每个月十一块钱的肉食补贴。这些人都是在高中时代就已经表现出思想上积极要求上进的,有的居然已经是党员,几个预备党员,至少是入党积极分子。全班三十几个人,几乎四分之一都有官衔,我心想以后坚决不能在超过三个人的场合畅所欲言,否则组织对我的劣迹会了如指掌。   我并不关心什么人当选什么职位,直接指定正合我意,节省时间可以跟前面的女生多聊会儿天促进彼此的了解。我一直认为装模作样自欺欺人的选举既浪费时间且让人恶心。   临时班长叫赵显贵,已为正式党员。我看这个名字怎么就不像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人,一个为共产主义事业而无私奉献的人,怎么会取这样一个俗不可耐的名字。赵显贵同学长得比其名字还要俗不可耐,眉毛淡,眼睛小,没事儿还滴溜溜朝漂亮女生身上乱转。尖削的右腮上有一条约两公分长短的刀疤,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保护公共财产同坏人坏事作斗争时留下的。   后来我终于知道了班长腮边的刀疤来历。那天赵显贵同学灌了两瓶啤酒,脑子有点飘,手脚也有点不受自己控制,在宿舍里扒光了衣服,只留条内裤,那活儿隆起如山,给人展示身上的记号,讲述自己中学时代的光荣历史。众人闲得无聊,围着听他讲述。观众席里也有几个只剩条内裤,山峰顶着前面的屁股。   班长演讲的主题可以总结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说自己初中的时候基本上是一流氓,这些刀疤就是与人斗殴时留下的,而现在他成了世界上最先进的无产阶级政党里面的一员,所以说党的感化力量是无穷的。   众人点头说有道理有道理,一边细看他□□的上身,只见胸前三道刀疤,差不多是个三点水的分布,背后是两条,靠左的那条自右上往左下,好似笔画里面的撇,右边的那条正好相反,宛如笔画里面的捺。班长说:“那小子本来是朝我背上交叉两刀,幸亏我跑得快,两刀才没能交叉,否则那伤口可就长了。”说完悠然自得。   我想,这实在不怎么露脸。因为这前三后二五条刀疤正好组成两个字——“三八”,这应该不是什么光彩的称呼。腮边那一刀划的不是位置,如果那一刀竖着劈在胸前,连接起前胸的横向三刀,再看那可就更牛逼了。   小贩   刚开学的这段时间,敲门推销的小商络绎不绝。他们每年趁开学之际向这群不谙世事的新生兜售假冒伪劣产品,坑蒙拐骗兼以顺手牵羊,运气好一天赚几百块钱,这在当时相当于九通市一个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   这些小商小贩推销的东西五花八门,有推销服装鞋袜的,有推销磁带单放机的,有推销小手电充电器的,还有推销运动用品的。这些人的推销招数就是那么几样。   有的走来就跟你扯老乡套近乎的,头一句就是:“诶,同学,哪里人啊,听口音北方的啊”,你要说自己是哪个哪个省的,他肯定说:“啊,这么巧,我也是啊”,又问你贵姓,知道后肯定摆出一副很夸张的吃惊的样子说:“啊,真是太巧了,我正好也姓李,哈哈哈,五百年前是一家啊”,然后就一步步地用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乡情和五百年前延续下年的亲情感化你购买他的东西。   有的采用一些特别的办法介绍他的产品如何质量过硬价格低廉。卖T恤的把T恤提起来展开,指着上面“adibas”的字母说:“你看,我这是名牌啊,阿迪达斯的,专卖店都是几百的,我这是熟人弄的,一百五卖给你”,或者指着衣服胸前印的好似回旋飞刀一样的图案说:“你认得这个商标吗,这是耐克,这个价格你到哪里去买?”。   卖随身听的一般铿锵有力地说:“我这是正品行货,质量过硬,抗摔打的”,一边说一边把那个样品小心翼翼地在桌子上翻过来翻过去,“你看,你看,这样摔都没事”。   卖皮鞋的说:“我这是真皮啊,同学,怎么,你不信哪,我掐给你看,怎么样,弹起来没有?”。还有的要当场做实验,拿出一把小剪刀在皮鞋里面剪一点皮屑出来,又从裤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将皮屑一头烧黑,然后伸到你鼻子前面说:“你闻闻,是不是很臭?”   我说:“这也能证明是真皮?你能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什么东西烧起来是不臭的吗,有时候楼下的垃圾堆起火了,闻起来更臭呢。”   买皮鞋的苦口婆心地说:“但是我这个臭味不一样的,你仔细辨别一下,它是不是跟头发烧焦了一个味儿?”   我说:“就算是一个味儿,那只能说明这个皮鞋可能是毛发类的物质做的啊。”   卖皮鞋的无可奈何地说:“同学,你见过用头发做的皮鞋吗。”   我说:“老板,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科学技术迅猛发展日新月异,一切皆有可能啊。”   秦建胡诌道:“现在大米都可以做成纳米材料造飞船火箭,头发怎么就不能做皮鞋。”   买皮鞋的彻底投降:“你要这么说,我实在没办法,你们都是有文化的人,懂得多,道理也是一套一套的。”   这些人的表演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开学的那段时间,许多同学都购买了“adibas”的名牌T恤、“回旋刀”的名牌运动鞋、集合了近四十首最新流行歌曲但是每首都只唱一分多钟的正版磁带,还有各种怎么翻来覆去都不出问题的正品行货随身听。   李超以180元的价格杀回来一台松下的随身听,抱在手里如获至宝,见人就满脸得意地说:“看到没有,松下的,本来专卖店四百多的,碰到我,嘿,让他妈的光着屁股回去,一百八。”   那时候索尼和松下的随身听最一般的款式价位都在四五百,对于普通家庭的学生来说意味着一个月的生活费。学生对父母的关于这笔开支的解释千篇一律是为了练习英语听力,但是实际上一百个人里面九十九个满抽屉的都是国语或者粤语歌带,找不到一盘英语听力。像我这种粗鄙无趣、对音乐没有追求的人,总觉得花四五百去买个随身听,还不如用这些钱去买鸡腿,吃饱了自己唱给自己听。   不过一分钱一分货,也是真的。那些四五百的随身听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随身“,因为这些品牌只要一个充电电池就可以唱上一两个小时。各种杂牌机是万万做不到的,一对新电池也坚持不了十分钟。所以校园里面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有的人戴着耳塞捧着随身听,干净利落,有的人手上拿着随身听,腰上还要别个充电器,导线缠身。   但是李超的那个一百二的松下在耗电量方面都好像不止一百二十瓦,一对刚充满电的电池也唱不了几分钟,李超万分疑惑,却还是自我安慰说:“这机子的音质真他妈好,这些日本鬼子的技术真他妈不得不佩服。”   后来终于有个不懂得尊重他人感情的同学解开了李超的疑惑,有一天李超又在炫耀他的松下的时候,那个同学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说:“你这个‘panasonic’的商标看起来好别扭啊。”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印着“panosanic”。   大学课堂(上)   开课两个星期之后,新生那点仅存的对于知识的美好愿望彻底烟消云散。原以为大学老师知识渊博思想深邃,能够跳出世俗的框框条条,用他们桀骜的个性和犀利的批判帮我们逐步解开从一出世就被人套上的思想枷锁,真正像古人所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哪知道他们对于社会、对于人生不仅让人感觉不出任何独特的思想、深刻的见解,就连说话还经常言不由衷语无伦次,不知道到底要表达什么。那些老师要么对着书本照本宣科,讲笑话都讲得刻意做作索然无味,让人哭笑不得;要么抛弃书本天马行空,但是又像是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往往口若悬河故作高深讲了半天,你想回忆一下他到底讲了什么,却像做了一场梦一样虚无缥缈。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样的课堂跟以前并没有任何的不同,甚至不如。比如说幼儿园的老师,虽然她们讲的知识很浅薄很幼稚,但是它对于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来说已经足够新奇,它让孩子开始认识这个世界,启蒙了他们的思想。再比如说中学的老师,虽然他们每年翻来覆去讲的就是那本教材的东西,但是起码他们督促了学生,不管是不是发自内心,他们表现出来的态度还算是认真负责的。而大学课堂,散漫却非真正自由,喊着“以个人发展为目的”的口号却对学生诸多掣肘,且不论什么新鲜的知识、新颖的观点,就是讲课都看得出来明显的敷衍和漫不经心。   我高三的时候落下一个病根,那年自从被老刘封为“殿后将军”之后,我一旦坐得离老师近了点就浑身不自在,就好像后卫单刀面对守门员。于是我每天霸占着教室后面的座位,遥望讲台上老师嘴巴一翕一合,耳旁是乱哄哄的说话声,脑子里一片空白,往往坚持不到几分钟就昏昏欲睡。   这学期总共九门课,九门课里面除了基础会计唯一一门专业课外,其他的分别是数学、英语、法律基础、思想道德修养、计算机基础等。还有一门课最扯淡,叫做植物学概论。在课表发下来的时候,学生们就个个扬言要去肉体问候一下教务处长的祖宗,想弄清楚会计学专业的学生去学植物学概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深谋远虑和高瞻远瞩。   授课老师丝毫不觉惭愧,居然口是心非地说:“同学们,你们学这门课是相当必要的,你想啊,如果你们毕业的时候进了一家NY企业,这些知识对你们不是起到很大的作用吗。”   这套说辞用来哄哄智力还没有成熟的小学生是可以的,但是用来误导我们,显然低估了大学生的智商。尽管我们在很多方面被人误导了十多年,但是既然今天我们能够坐在大学的课堂,就代表着我们的思考能力日益成熟。这世界总有这样一群迷信自欺欺人的人。好比说很多当官的总以为老百姓愚蠢,说什么他们信什么,哪怕你说熊猫是熊和猫生的都不会有人出声质疑。真实的情况是,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正常人会指责一个疯子胡说八道。   学生们都嗤之以鼻,教室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切”的声音。   秦建低声骂道:“扯淡,老子既然进了这个专业,以后当然是做点专业的事情,浇水施肥搞绿化关我鸟事。再说了,今天学的东西四年以后也早他妈忘个一干二净了,有个屁用。”   “别吵了,弄得我都睡不着。”龚平嘟囔着说。他趴在支起来的书本下面,已经做了好几个美梦。   第二扯淡的课是珠算。先不去讨论在二十一世纪学这玩意儿有什么用的问题,单说天天拿着算盘在校园里面走来走去已经是件很丢人的事了。人家一看就知道这一群都是什么专业的傻B。教珠算的老师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该老师的原型本来不错,跟莫文蔚像是一个模子椡的,只不过莫文蔚是用那个模子铸好又精雕细琢了一番,而她就没那么幸运,可能因为造物者太累,只给她椡了个毛坯就睡觉去了。该老师身体瘦瘦干干的,感觉就像莫文蔚拍戏不小心掉到滚沸的油锅里然后爬出来的样子。两颗门牙突出,嘴唇尽管使劲地犹抱琵琶,也只能把门牙勉强半遮面,还是露出半截。我想,这学校真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这老师天生就是教珠算的料,四肢就像是算盘的杆,那龅牙正是杆上的珠。讲起课来更是形、神兼备,有助于学生从听觉和视觉上多方位接受知识。   微积分老师是个小伙子,刚从S大数学系研究生毕业,只比学生大六七岁。一张白白胖胖的脸,看起来蓬松软和,一点褶皱都没有。用散文的语言描述就是“吹弹得破”或者是“掐得出水”之类。俗话说“一白遮百丑”,本是形容女人的,但是放在男人身上应该也是适用的,这从女生的表情中可以得知。很多女生看着微积分老师那张白嫩的脸,脸上露出见到酸辣粉一样的微笑。男生看出女生那微笑中的含义,当即就把自己的那个小醋坛子打翻,一下课就帮微积分老师取了个绰号,叫做“小馒头”,倒也形象。所以从此数学课变成了这样一副光景:一群女生对着小馒头,脸上洋溢着饶有食欲的笑,旁边一群男生捧着一坛坛的陈醋,随时准备泼到馒头上。   小馒头刚从学生摇身变为老师,显然经验还比较欠缺。他还来不及改掉平时的一些小动作。比如他有时候在黑板上边写边讲某个定理的时候,另一只手下意识的伸出小指抠抠耳朵,然后用拇指指甲对着小指弹一下,而讲课丝毫不受影响,显得好整似暇、风流潇洒。弹完之后,可能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干的是世界上最阳光的事业,这些动作有些不雅,忙把左手插进裤兜。我脑子里立即浮现出此人在做学生的时候,一边给哪个不开窍的女同学讲题一边故作风雅抠耳朵弹手指的情景。   小馒头还有一个说话的习惯不知是怎么养成的,很多人讲话的时候会快速舔一下嘴唇润润嘴,但是小馒头却总喜欢在某个停顿的时候喳一下嘴,而且还“啪”一声响,然后再接着说,就像是他女朋友在旁边,讲课讲累了,亲热一下继续讲一样。碰巧教室的扩音器效果又好,那“啪”的一声通过东南西北四个音箱响彻整个教室,听得女生个个心驰神摇,遐想翩翩,男生都暗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学的数学果然比中学要高深得多。中学的代数或者几何,里面很多的定理学生都可以根据书上的讲解推导出来。但是到了大学,那些微分公式、积分公式、拉格朗日定理就没有人知道是怎么来的。小馒头三言两语说了一下原理,然后就转移话题说这些公式、定理你们记住就可以了,推导过程很复杂,我就不要求你们了。学生等的就是这句话,谁都不想为了搞明白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而绞尽脑汁费煞苦心,一个不小心,男生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阳痿早泄,女生把自己搞得月经不调气血两衰。我估计小馒头的老师当时也是这么跟他说的,所以小馒头自己下去有没有弄清楚来龙去脉还是个未知数,根据合理的归纳和演绎,这个未知数的解在很大概率上应该是“没有”。其实我们这些人都不是数学家,本来没这个兴趣也没这个必要把什么都弄个水落石出,我们这些凡人学数学,目的无非就是两个,要么为了混口饭吃,要么为了拿到这三个学分。   我本来想把自己的这些高深的思想跟秦建交流一下,侧过脸来看坐在旁边的秦建,只见他不知何时已趴在桌上睡去,课桌边缘汇集了一滩明晃晃的液体。   大学课堂(下)   会计基础老师是个刚从C大毕业的会计系研究生,是个大姑娘,拥有女人最喜欢的一样东西——年轻。但是老天爷可能因为年纪大了,做事老是过火,年轻这个东西,你让她自己知道就行了,没必要非要给她一些公之于众的标记——青春痘,弄得大家都知道。但是世上的人看问题,总没法像马克思他老人家一样深刻,往往反其道而行之,只看事物的表面不看本质,尤其是男人。当一个男生看一个女生脸上青春痘的时候,他绝对看不见前面的“青春”两个字,看得见的只有一个“痘”字,还有就是某些痘上因为成熟而呈现出的小白粒。倘若世上的女生在容貌和智慧二者选其一的时候可以自由抉择,她们一定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因为女人不仅看问题只看表面,追求的东西更加表面。美貌与智慧之所以不可能在一个女人身上并重,绝不是因为什么上天公平,真正原因是一旦女人拥有了美貌,智慧对她来说如同一坨屎一样无足轻重,只有在不幸没有拥有美貌的情况下,她们才别无选择要靠智慧取胜。当然也不排除一部分自暴自弃的人,既不具备天生的容貌,也不想去追求智慧,这就是我们常说的“丑人多作怪”了。   作为一个二十几岁的大姑娘,这位会计老师更惨。因为她人长得瘦小,所以突出了脸,又因为脸的轮廓不大,如此一来就不可避免地突出了脸上的青春痘,这应该是一件让人无法忍受而又不得不接受的事情。   所以每次上课,我满脑子想的不是什么借一项资产贷一项负债之类的事情,我在考虑一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创举,那就是研制出一种能治愈青春痘的药物。世界上该有多少少男少女正饱受痘痘骚扰之苦,如果这种药物研制成功,我想用不了几年,我就成了比尔皓宇了。   后来我才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太不现实,原来青春痘的问题并非药石所能解决的,正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青春痘的根源在于青春,如果要消灭青春痘,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把青春结束,怎么结束,女孩只有一种办法,就是变成女人,男孩有两条途径,其一变成男人,其次变成女人。   相对而言,我上得比较认真的反倒是英语课,原因并不是崇洋媚外想去享受资本主义的腐朽生活,或者中国加入WTO为了有朝一日同东洋西洋鬼子在谈判桌上一决雌雄,我不认为自己这辈子会有这个财力和能力。初中时候的一件事情让我受到很深的刺激,从此不敢轻视英语。   那一年我刚进初中,从此学习的主要课程由以前的两门变成了三门,这增加的一门便是英语。有一次英语课上,老师为了活跃课堂气氛,让同桌同学互相用英语问答。所有的学生都是问些“How-old-are-you”、“What’s-the-time”、“What’s-the-weather-today?”之类的问题,很是简单,几乎所有的人都能回答。轮到一组同桌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站起来,女的问道:“What’s-the-date-today”,然后等待男的回答。其实这个问题前面已经有好几个同学都问过,照着别人的说就行了。哪知那男生就是一傻B,对英语一窍不通,不知如何回答,脸憋得通红也没放出个屁来。老师还在一旁循循善诱,启发他回答。那傻B还是不会。按说这种情况,你直接说不会就得了,结果谁也没有料到那傻B突然用英语响亮回答道:“I——love——you!”所有学生愣了好半天,才放肆地大笑起来。连那些平时根本不听讲的混混都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笑得拿书拍桌子。我都快笑岔气了。老师一下子都不知道怎么收拾。十三岁的女孩子,把脸面看得比贞操还重要,平时跟哪个男生走得近了点被人看见都要脸红半天,这次居然在大庭广众之前被人说:“I-love-you!”,关键是还根本没那回事,简直比被人玷污了清白还要羞愧难当,当即哭着就跑出了教室。事后是老师和该生家长劝慰了好几天,并且把她和那男生一个调到东南角一个调到西北角,才算了结此事。   我实在不明白那男生为什么会回答这么一句,后来和几个人找了个机会半威胁半纠缠去问那男生当时的想法,那傻B一脸无辜地说:“我把‘I-love-you’当成‘I-don’t-know’了。”   从那一刻开始,我明白了为什么英语课那么重要。   思修是非常好混的一门课程,当老师在第一节课向我们介绍了这门课不用期末考试只要平时认真听讲就行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的课本。但是我积极配合老师提高自己的思想觉悟。思修老师为了体现大学课堂畅所欲言百家争鸣的特点,经常提出问题让我们讨论,这是我最喜欢的教学方式。我基本上对于大学生应该树立怎样的人生观世界观还有肩负着怎样的历史使命一无所知,但是这不代表我面对这些问题时会瞠目结舌,对自己不熟悉的命题侃侃而谈口若悬河是我一贯的作风。   思修老师教导我们要心胸坦荡,能接受不同的意见和观点,但是她自己显然说得到做不到。我因为多次发言内容与教材上规定的答案不符而被她暗中削减了发言机会,代表着话语权的麦掌控在她的手中,前两次课我只要举手她都会满脸欣喜地把麦递给我,后来我把手举得都快摸到天花板了,她依然双目茫然地问道:“还有没有同学要发表自己的看法呢。”看到再无其他人举手,趁机总结说:“好吧,这次的讨论就到这里,大家说的都很好。”   法律基础第一节课上,铃声响后,老师并没有说些我们想象中的“同学们上午好”之类客套话,而是一言不发郑重其事地在黑板上写下十六个字:“有法可依,有法必依,违法必究,执法必严。”我们都疑惑地看着老师慢慢转过身,窃窃私语。老师神色凝重地对我们说:“同学们,我在黑板上写的这十六个字是我们国家法律的基本原则。从这十六个字可以看出,我国的法制建设经过二十几年的努力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我立刻仿佛置身于CCTV新闻联播的直播现场。   无所事事   对课堂失望的学生开始集体陷入迷茫状态。刚入学的学生,宿舍里家徒四壁,还没有任何的娱乐设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浪费时间的方式。大部分的人在没课的时候开始卧床不起,往往早上一觉醒来就赶上吃午饭,去食堂吃饭回来才发现接下来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睡午觉,午觉睡醒揉揉眼睛往窗外一看,繁星满天,万家灯火。哦,明白了,又到了睡觉时间。   我们这届学生入住的是新建的宿舍区,我们这栋楼三面环绕的是准备新建宿舍楼的工地,空旷无人。唯一朝着女生宿舍的北面却又被另一栋男生楼死死挡住。在对面楼的那些色狼天天躲在阳台窗边偷窥各色女生而日渐神采奕奕的时候,我们却因为长期无法尽情欣赏女生身影而目光呆滞。我们甚至能想象出他们当中的某些人看着美女的背影而口水长流的情景。我们每天早晨醒来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有个眼神不好的愚公在一夜之间把对面男生楼当做太行山搬走,从此我们的宿舍与女生楼之间再无任何阻挡,然后当我们每天站在窗口深情注视对面的时候,有无数的漂亮女生也正含情脉脉地看着我们。   可惜天不遂人愿,那栋断送了我们唯一幸福的宿舍楼居然在整个四年间始终屹立不倒,也没用挪动半分,像雷峰塔一样分隔着许仙和白蛇,经常让我们下意识向北远眺的时候却满眼所见都是男人的裸体。我们宿舍楼因为长期得不到雌性激素的平衡,已经严重阴阳失调,我们甚至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雄性荷尔蒙的味道。后来,四周拔地而起的新宿舍楼重新点燃了我们心中熊熊希望之火,但是事实令人绝望,我们目力所及的地方入住的居然全是男生。我有一段时候怀疑楼内的雄性荷尔蒙浓度足以令五十米以外走过的女生怀孕。   我们很多人都会在窗边注视着那些从我们楼下走过的女生,直到她们背影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有时候有女生的说话声在走廊里响起,整层楼都会瞬间由万人空巷变得万人挤满走廊。   黄神志买了副象棋,每天晚上洗完澡,拉着李超下象棋。于是这两人经常穿着内裤坐在桌上表演一夜的泳装秀。这两人棋技臭得旗鼓相当,谁也将不死谁,一盘棋短则一节课时间,长则两节课。下到最后总是车马炮都同归于尽,你拱一下卒,我摆一下兵,拱来拱去半个多小时说,哈,你将不死我,我也将不死你,和棋和棋吧。《三国演义》里面碰到打仗,带头的一般都会说,来来来,我们今晚大战三百回合。这两人洗完澡从厕所出来总是叫嚣,来来来,我们今晚大战三个回合。多少个深夜,我睡得迷迷糊糊爬起来撒尿,见到这两人还在孜孜不倦地拱卒摆兵。   我不想白白浪费大好时光,努力维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没什么重要课程的时候,我都选择一上午呆在图书馆翻阅各种与专业无关的书籍。我把金庸的《射雕》、《倚天》和《天龙八部》等几部我个人比较喜欢的作品重读一遍之后,渐渐失去了对武侠小说的兴趣。我接着看了一些历史题材的小说,我厌倦了秦皇汉武的丰功伟绩,也对像《中国通史》《中华五千年》这样完全没有思考的教科书相当腻烦,《荡寇志》、《太平天国》、《曾国藩》等小说让我从另一个方面了解历史真相。还有梁实秋、胡适等人的文章让我感叹民国时期的人才辈出。   天气好的时候,我会约上秦建、龚平去五栋前面的篮球场打球。这里是高年级学生打球的地方,我们在速度、身体对抗和技巧、配合当中寻找胜利的快感,有时候一个半场三四只球队争锋,我们也能立于不败之地,很少下场旁观。   一天,我们打球打得比较晚,回来洗完澡已经将近七点,外面华灯初上。秦建说:“现在时间不早,食堂里面也没什么可吃的了,走,到校门口喝几杯吧。”   我们在校门口小食街找了一家饭馆,点了四个小菜几瓶啤酒。啤酒先上,龚平动手开了三瓶,等菜的空当我们就着老板送的一小碟花生各自干了一瓶。冰凉爽口的啤酒汩汩入喉,滋润着火烧火燎的脾胃,带着一丝苦涩,别有一番滋味。   秦建问我这段时间除了偶尔去上上课都做些什么。   我说:“没啥可做的,上午图书馆看看书,下午睡醒了就找你们打球。”   “我觉得我们这样的生活挺无聊的,没把时间浪费在一些没用的课堂上,却看着它在浑浑噩噩当中白白过去,也没做点自己的事情。”秦建感叹道。   “大学不就是这个鸟样,空虚、无聊。”龚平端起酒杯仰脖子干掉,又拿瓶子满上。   “我们不如找点有兴趣的事做做,这样日子过得充实点,也比成天瞎晃有意义。你们来大学之前有没有想做有没时间做的事?”秦建问。   “有!泡妞!”我和龚平异口同声。   “这也算是一种理想。”   这时候饭菜上来,我们为了明天有足够的力气追求理想狼吞虎咽起来。   玩笑归玩笑,我们决定开始为自己的理想迈出第一步。在我和龚平加紧物色目标以期尽快把她变成女朋友的同时,秦建为了有朝一日能参加舞蹈的选秀比赛,决心苦练舞技。他邀请我和龚平一起练习,说我们到时候可以一起参加学校或者九通高校联盟的表演。我起先以为他是拉我们两个跟他一起拿着红色带荷叶边的扇子扭来扭去,准备断然拒绝,等看到他露了两手之后,我才知道他练的是街舞,我感到无比惊奇和兴奋,决定跟他学习这种充满青春活力的舞蹈。   秦建立即买回来一台录音机,我们黄昏的时候就在体育馆旁边空地上练习。秦建因为高中时候练过,已经有点模样。我跟龚平在他的指导下苦练基本功。路过的学生会边走边侧目观看。起初的一个多月,他们对我和龚平投以鄙夷的笑容,我们视而不见。两个月之后,嘲弄的表情不再出现在路过学生的脸上,取而代之的是好奇。   我们三人合伙买了一台九寸的小电视和一台步步高VCD,去电脑城买了一些街舞教学和MJ演唱会的光盘,晚上我们一起观看参详。   又一个月之后,当我们在体育馆旁练习的时候,经常引得过往学生驻足观看。甚至有女生在我们做高难度动作的时候发出惊呼,然后送来欣赏的掌声。我们觉得这种感觉相当美妙。   逃课   当兽王山大道两旁的梧桐树叶悄悄由绿色变成黄色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深秋已经来临,不知不觉当中我们已经做了两个月多月的新世纪大学生了。我试图找出自己由中学生变成大学生的区别,结果没有发现任何本质的变化,如果有人问我如何证明自己是一个大学生,我除了给他看盖了学校红章的学生证之外再也提不出任何其他证据。当然我可以列出很多事实说明,比如说开学两个多月,我的很多课本如果抹去扉页上的“陆皓宇”三个字的话完全可以当新书原价出售;我开学时候买的薄薄的一本“N大”草稿本才用了两页;我的唯一的一只曾经伴我走过高考的中性笔墨水还剩下一大半;我在高中十二点睡五点起的作息时间改成了现在的十二点睡十二点起……如果对方是一个经历过大学的人,他一定明白这些事实在证明我是否大学生的论题上比学生证更有说服力。   十一月下旬的某一天,我从睡梦中悠悠醒来。窗外秋雨淅淅沥沥的声音随着我意识的恢复而渐渐清晰,我从被子里伸出手,感觉到了深秋的萧瑟。环顾寝室四周,对面的黄神志还在安睡,这小子在晴空万里、阴雨绵绵以及乌云密布的时候总会分别以气温过高、湿度过高和空气太闷作为逃课的借口。李超和林小华的床上被子凌乱,已经人去床空。   我想起来今天上午好像四节满课,估摸着现在起床还来得及上三四节。结果一看表,时间是第三节课快要下课。我想到下课之后去食堂吃饭的艰辛,于是不得不放弃上第四节的念头,准备起床吃午饭。   我不是一个经常逃课的学生,这点从我偶尔也会准时上课得以证明。其实从内心来说,我还是愿意到教室里面认认真真地学点知识,就算有时候纯粹是为了跟女同学打情骂俏那也算是一种人际交流,可以增进同学的友谊。从客观的约束来说,我是非常顾忌老师点名的,我的家底显然不及黄神志深厚,还有我那永远迷信学校和老师的老爸,倘若我一不小心期末考试出现挂科,他一定会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骂个狗血淋头,尽管我跟他解释我们的计算机课就是每天坐在教室里背教材上讲解如何开机关机新建word文档的文字。这些经济和家庭环境的原因注定让我没法像黄神志一样逃课都逃得心安理得气定神闲。   但是这学期的课程实在无聊,九门课当中唯一值得学习的就是专业课,其他的如高数、英语等基础课也有点开课的必要,剩下的那些就完全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我无法明白那些教育者的思路,他们的想法是要让我们大学生全面发展,培养综合素质,但是他们不会明白综合素质是不可能通过夸夸其谈不切实际的课堂培养出来的。那些所谓当代大学生应该具备的无比正确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也是不可能强行灌输到学生脑子里的。我虽然害怕老师点名,害怕期末考试挂红灯,害怕我老爸不由分说的责骂,但是在权衡了课堂上的煎熬痛苦和逃课后的提心吊胆之后,我毅然选择了后者。   窗口隐约传来电视新闻报道的声音,我知道隔壁的秦建正呆在宿舍看电视。我过去找他一起吃饭,他也刚刚起床,含着牙刷满口白沫地过来开门。小电视机里面正播着九通市各级领导开会的新闻。当时宿舍没有安装闭路线,我们的电视机只能收到九通市当地的三四个电视台。尽管因为信号不好每个电视台都飘着雪花,而且领导开会和视察的新闻还有护舒宝洁尔阴的广告充斥其间,我们很多时候还是选择以它来代替上课。   寝室里没有其他人,每个人的床上都扔着被子短裤,凌乱不堪。我很诧异龚平这小子今天居然能够在早上的时间起床。   “今天好像挺凉的啊,我穿个外套。”秦建洗完脸出来说。   “是啊,都快冬天了,又下雨。”我说,“诶,龚平这小子怎么起那么早?”   “上课去了,”秦建边穿外套说,“他这段时间几乎一节课都不落。”   “怎么,受了什么刺激?”我问。   “嘿嘿,你还不知道?他最近在追薛晓梅,装上进。”我们出了走廊。   “那小妮子估计不怎么好搞定,我感觉有点风骚,经常跟男生谈笑风生。”我看人一般挺准。   “就是这样的女人才受男人追捧,现在这年代,你矜持了别人反而以为你性冷淡。”秦建对性方面有些心得。   “怎么搞在一起的?”   “上周五晚上活动中心的交际舞会,龚平这小子什么快三慢四纯熟,据说连伦巴都会几手,搂着薛晓梅一个晚上,你说还不王八看绿豆对上眼?。”   薛晓梅是三班的一个女生,平时跟我们接触不多,就是上公共课的时候在一个教室。我虽然只见过她几次,但是每次都能见到她跟不同的男生有说有笑英姿勃发,我感觉此女绝非一盏省油的灯。我还听说此女成绩优秀,高考分数在全系能进前五,同时积极参加党课培训,辅导员已经把她列为主要培养对象之一,看来不久以后她就会成为一个光荣的党员,思想领先我们一大截。   我不认为龚平这个选择是明智的,如果是我绝不会去尝试这样一个有挑战性的任务,当然他有自己的信心。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他必将为此事捐出许多的香油钱,因为薛晓梅显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而是一盏超耗油的灯。   中午林小华回来说法律基础老师今天大发雷霆,因为她发现往常基本座无虚席的教室今天居然满是空位,最后在到场学生的怂恿下一点名才发现,三个班学生到了不足两个班的人数,她有一种强烈的被人羞辱的感觉。林小华说法律老师放言下次再有点名不到者,后果自负。   回归   我觉得“后果自负”是个相当空洞无聊的词,只是一些想阻止别人做某事而又束手无策的人用来恐吓他人的虚拟工具。我从小看见它出现在各种语句当中,比如“此处严禁大小便,否则后果自负”、“此处严禁倒垃圾,否则后果自负”、“严禁将早餐带入教室,否则后果自负”等等。这些语句当中从来就没有讲明如果违反了规定到底会有怎样的后果,这让我有一种看人打架结果一方的人只会反复说“你给我记着你给我记着”而迟迟不出手的感觉。再说你不讲明到底会有怎样的后果,容易让人产生误会,我们会以为在此大小便的后果就是把屎尿拉在这里然后哼着小曲走开,把垃圾倒在这里的后果就是得到十元钱的卫生文明补贴,把早餐带进教室的后果就是轻松愉悦地把它吃掉。   当天晚上,赵显贵召集班上所有同学在他的寝室开了个简单的班会,班上女生也都打扮一番之后款款来到,这让我觉得班会是件很有意义的活动。这次议题的重点是关于最近大家逃课越来越严重的问题。在谈到班上部分同学逃课频率之高范围之广的时候……赵显贵的语言当中露出含沙射影的意思,只差点出我们几个代表人物的名字。我和秦建相视一笑,装聋作哑。黄神志坐在赵显贵的写字桌上玩弄着手机,兴致盎然。很多人也都嘴角带笑,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赵显贵说:“思修和法律老师说了,要是下次点名还有同学无故旷课,就要取消考试资格,直接作零分处理。”   我此时不能继续沉默,抗辩说:“学生手册上明文规定,只有无故缺课达总课时1/3者,才会取消考试资格,我还差得远呢,吓唬我啊。”   赵显贵说:“老师说了,手册上规定是不错,关键是他不可能每节课都点名,只能抽点,如果谁被点到的次数达到抽点次数的1/3,由此比例推算,他就是缺课达到总课时的1/3。”   “靠,照这样算,如果他一学期只抽点两次,我不幸缺了一次,那我缺课时间岂不是1/2,这样就要被取消考试?”秦建指出这个最后通牒的霸道性。   “理论上是的,但是你说得太夸张了,老师当然不可能一学期只点两次名。”   “那如果我就是那么倒霉,就逃了那么几次课全被他点到了呢。”有人追问。   “那就看你的运气了,不逃课不就行了吗。”   “这是对学生手册的亵渎,是对民主自由的□□。”我说。   “我们也应该体谅老师的一片苦心,他们也是为我们好,对不对。我们为什么要逃课呢,没必要嘛。”赵显贵越来越像居委会大妈。   我心想,为什么逃课,你小子懂个屁,你这种思想先进的人怎么会理解我们这些凡人的想法。如果每个人的觉悟都像你一样高,我们早进共产社会了。   不服归不服,通牒的威慑效力确是实实在在的,我们担心老师最后为了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而抓个逃课典型以□□纪,每个人都害怕成为那只杀给猴子看的鸡,但是绝不介意做一只看老师杀鸡的猴。   于是我乖乖坐回那枯燥乏味的课堂,备受某些不负责任、信口开河的老师的噪音折磨。旁边是昏睡得一动也不动的秦建和双耳塞着耳机摇头晃脑的龚平。   教室里聚集了一百多个或坐或趴,东倒西歪的学生,那情形就跟遭了暴风雨的稻田一样狼狈。我环视四周,大家上课的样子可谓千姿百态,林小华、薛晓梅等一些认真的学生占据着前几排中央的位置,一边听老师讲解一边不停地点头,有时还会跟老师进行简短交流。中间几排良莠不齐,有听讲记笔记的,有躲在抽屉看小说的,也有望着讲台发呆的。再后面的要么低声说笑要么埋头睡觉,各得其乐。李超跟旁边的女生说得眉飞色舞,小眼睛都快眯成缝,不知道讲些什么趣事,逗得那女生捂着嘴笑。黄神志拿着手机与一女生指指点点,有几次女生要看手机他不给,那女生伸手抢的时候都快扑倒他怀里。   N大教室的音响设备极好,声音之巨使我根本无法在课堂上安心做其他的事。我也曾经下决心跟着老师的思路走,但是每当我听到植物学老师讲种子的筛选步骤、思修老师讲如何提高个人素质、法律老师讲我国即将成为法治国家的时候,我那本来就不牢靠的决心顷刻间土崩瓦解。   我尽量为自己找些乐趣,比如说我会在上课时间抄明天或者后天要交的作业,我巧妙控制抄写速度,恰到好处地在即将下课的时候写完,这样课堂的45分钟就会变得充实而又愉快。我抄作业的对象一般都是本班学习委员廖雨洁,倘若从作业的正确度来讲这并非最佳的选择,我完全可以拿林小华的作业作为范本,我之所以如此选择是因为廖雨洁成绩优秀的同时还是一个漂亮的女生。我借写作业的机会大模大样地坐在她旁边,向她虚心请教,然后趁机胡扯,以期神清气爽地度过一上午的时间。   我在上课铃声中走进教室,径直走到廖雨洁旁边,温言软语求坐在她附近的女生给我挪个位子,那些女生见我如此大胆直接,一般会知趣地满足我的要求。我在廖雨洁身边坐下,从书包掏出笔和作业本,然后直呼其名:“雨洁,数学作业。”   “什么。”她斜眼看我,下巴微抬,装着没听见。   “数学作业。”我重复。   “老师布置的时候你没听吗,老是麻烦别人,把课本拿来我告诉你。”她反过来拿我消遣。   “别跟我装糊涂,我是说,把你的数学作业拿出来。”   “为什么?”这小妮子有点不好对付。   “我检查一下看你有没有做完。”   “切,”她不屑地对我一笑,“我作业有没做完好像也轮不到你检查吧。”   “呃,当然也会顺便参考一下。”   “要抄作业早说嘛,那么多借口。”她拿出作业本,露出胜利的微笑。   这时候,恰好老师课前五分钟废话完毕,于是她上课,我做作业。为了证明自己抄作业并非简单复制而是经过深刻思考,我会在抄的过程当中不时指出她作业里面诸如字迹比划平淡、改错方式不规范、分数线画得像波浪线等重大问题。她对我的批评做不出反驳,把嘴撅得老高。   秦建问我是不是准备追廖雨洁。我说没有。他说你要不是想追她怎么那么多位子不坐总是凑到她身边。我说坐她旁边就是追她啊,朋友也可以啊。秦建说你这样想只怕廖雨洁不这样想呢。我当时以为只是朋友间的善意提醒,因为不以为然就没有想太多。后来才知道自己有多糊涂,我应该可以从秦建的问话当中意识到他对廖雨洁的不同寻常的关心。   期待   我当时考虑的是自己这种为了愉快度过上课时间而找女生瞎侃的行为属不属于“好色”。但是又觉得作为一个性倾向正常的男人对长得好看的女生有好感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大家不都是这种心思吗。况且我不会像某些人为了搭讪女生而死缠烂打,这是我认为的世上最卑劣的泡妞方式。我如果察觉到自己意图接近的对象对我露出一点点厌恶,我将会在任何时刻和地点与她保持一百米的距离。我尽量追求我与任何人的交谈都是自然愉悦的。   我那时候还没有强烈的恋爱欲望,我在晃晃悠悠度过一天又一天的同时,也在等待沈芸的消息。虽然我们当初没有任何的约定,已经几个月没有见面,但是我总有一种预感,我预感她其实一直在我身边,我们很快就会重逢,而且她会在我们再次四目相对的时候忍不住热泪盈眶。   我在高二时候认识了一个美丽活泼的女孩,她就是沈芸。在我眼中,她的一笑一颦一举一动都散发着迷人的气息。早在高一的国庆晚会上我就注意到这个明眸皓齿的女主持人,当时恨不得冲上去一脚踹开旁边那个色迷迷的男主持。没想到高二开学第一天抢好座位之后,发现那个女孩就坐在自己前面,于是我抓住这个天赐良机直接跳过新同学熟悉期跟她聊得火热。   在那一年时间里,我觉得与她聊天,听着她甜甜的声音,看着她如花般的笑靥,简直是人生最美的享受。她也总被我那些纯属胡扯的笑话逗得忍俊不禁。这种感觉不言而喻,我能明白大家之间已经超越友谊的感情,但是那一层薄纸我们始终没有点破。   当时大家都要集中精神去对付高考这个千年老妖,没有人有十足的把握能战胜这个恶魔,所以没有人敢有丝毫的懈怠。既然明天都无法明了,那么今天我们又能做出什么承诺。或许真正点破那一层关系之后,非但不能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谈天说地,可能连面对都会变得压力重重。与其涉险一个没有把握的未来,还不如保持这个美好现在,反正我们觉得只要能天天看见对方,偶尔在很多同学的时候趁机坐在一起聊聊天,已经很快乐了。   我进入大学之后曾经去信她的好友何嫣,希望能得到一些关于她的信息。可能是因为我在信中对何嫣本人溢美之词偏多,真正意图掩盖太深,让何嫣产生误解,居然回信大篇幅描写自己现在在大学的生活,关于沈芸的情况只一句“我有时也会想起我们高中时候一起去市郊游玩的情景”带过。等我再次去信提醒她我真正所需的时候,她居然误会更深,委婉地说出了谢谢我对她的关心但是她心中已有所属的话。我栽花结果栽出来一棵柳树,只好装作为情所伤不再纠缠。   龚平与薛晓梅的关系丝毫不受天气转凉的影响发展得如火如荼。刚开始龚平主动约会薛晓梅吃饭、跳舞的成功几率只有六成左右。后来我们越来越多地看见两个人并肩出现在图书馆……食堂、宿舍区的小路等校园各个角落,但是神态尚不不亲昵。直到有一次我远远望见薛晓梅坐在单车后座很自然地搂着龚平腰的时候,我才确定龚平成功将薛晓梅勾到手。   再后来,我们在打球或者练舞的时候经常会多出一个旁观的女生,龚平在薛晓梅的喝彩当中愈加勇猛。   我们为院里的元旦晚会编排了一段街舞,并且在节目审查的时候顺利过关,将于29日在经管学院元旦晚会上表演。我们有这个机会是因为我们一次在体育馆旁练习被院舞蹈协会会长看到,她问我们愿不愿意加入协会,可以推荐节目到院级或者校级晚会表演。秦建练舞纯粹为了兴趣,对学校各种协会不以为然,本来想拒绝人家。我和龚平一是感于师姐的邀请,二是觉得舞蹈协会肯定美女不少是个好协会,况且又有机会表演,于是答应下来。   关于学校社团,我曾经进过两个。第一个是学校通讯社。当时很多部门在食堂门口的路上搭棚子招新,我从食堂出来没有任何参加的念头。我才不愿意天天爬到树上去挂横幅,或者搬桌子摆摊宣传预防艾滋病,或者为院领导开会端茶送水洗苹果。不料在通讯社的桌前撞见廖雨洁,她刚刚成功加入就立即投入工作为本社招揽人才。她让我也写个申请支持一下她工作,我不好拒绝当即装模作样写申请。申请要求是体现你的工作诚意和写作水平,我胡乱写了一句“为什么我的英语水平始终止步不前,只因为我爱祖国的文字爱得太深沉”然后等着他们让我走人,不料社长对我这句瞎话颇为赞赏,当即拍板将我纳入麾下。我顿时欲哭无泪。一个月后,我在社长先后两次安排我跟另外一个男生到校园采访写稿之后万念俱灰,黯然退出通讯社。   从通讯社出来不久,我碰到院话剧团招演员。我给团长讲了一个笑话就被顺利录取。我参加了两次话剧团的活动,我拿着团长要求我在其中选一个角色表演的不知所谓的话剧剧本,哭笑不得。第二次开会,当我得知团长要指定我出演一个行将入土的老头儿去给已经去世的老伴儿上坟的情境的时候,我就从此消失在校园里。   我们在元旦晚会上的街舞表演大获成功,对于见惯了穿着民族服装扭来扭去和拿着带花边的扇子扇来扇去这类舞蹈的学生,我们这种快节奏、危险刺激、充满激情的舞蹈让他们耳目一新。很多观众对我们报以喝彩和尖叫,让我们感觉几个月的苦练终有所值。表演完毕之后,后台其他演员有的过来表示祝贺,几个女生笑着跟我们聊起了天。龚平则被薛晓梅拉到一旁隔离了起来,我和秦建就假装平静地跟那些女生分享我们当时编排这支舞蹈的思路。   期末考试(上)   元旦假期结束之后,所有的学生都进入这学期最忙碌但也是唯一忙碌的时期——准备期末考试。学生如此紧张期末考试,绝非因为考试难度有多高。众所周知,大学考试不过是美帝国主义纸老虎,看起来吓人而已。学生成绩合格与否依据的是最后的总评分数,这里面包含了平时表现和卷面分。平时表现这东西虚无缥缈无迹可寻,全在任课老师的一念之间。所以只要跟老师套套近乎,在帮他们擦黑板送作业本和搬家的时候留下自己的姓名和学号,就算到时候你在卷子上默写歌词都有及格的可能。   但是由于绝大部分人整个学期都没听过一次课看过一眼书,以这种情况去考试,神仙恐怕都过不了。所以大家把应该在一个学期掌握的知识全部浓缩在一两个星期的时间暂时性记下来,以应付考试的那几天,这就是大学盛传的一种叫做突击的学习方法。有些厉害的人物,对某些课程只用一个通宵的时间就能安然过关。这些人的备考作息时间如下:考试头天晚上开始看打印的老师课件和复印的别人笔记,彻夜不眠,一直等到第二天上午把试考完,然后睡一下午,晚上起来接着准备下一门。   当然,突击效果因人而异,有的人通宵一宿第二天能以60分的成绩过关。有的人突击一晚上,到考场上面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所以大学里面挂科的情况时有发生,这是暂时性记忆能力不足的后果。   考试前夕,学校除了食堂和超市依然人满为患以外,还有两个地方也会突然大受欢迎,那就是学校的打印店和教室。这两个地方在平时门可罗雀,到了考试期间突然变得熙熙攘攘、座无虚席。   全校共有四五家打印店,由于这种买卖门槛低竞争激烈,这些店平时生意清淡,他们一般会顺带做些租书租碟的生意,或者兼营文具、电话卡之类的买卖,苟延残喘,以待丰收季节的来临。每个学期期末还有每年的四五月份是这些打印店最开心的时刻,期末时候主要是以打印老师课件和复印同学笔记为主,而每年的四五月份是以毕业生打印毕业论文和求职简历为主。   打印店的老板不能体会学生的需要和心情,他们喜欢的是不划重点的老师,因为老师一旦划了重点,学生就只会打印或者复印重点的那些章节,因为谁都不愿意为了60以上的分数而大费周章劳民伤财,从而导致他们的业务量锐减。老师不划重点,学生就如没头的苍蝇一般,需要的不需要的全部复印,为他们带来滚滚的人流以及财源,所有的人都算得清把钱花在复印笔记上和花在补考上哪个更合算这笔账。   他们也不理会毕业生的巨大压力和疲敝内心,学校毕业论文的要求越高和每年就业压力越大对他们的生意就越有利。论文要求高,学生改的次数增多,一本论文少说也得十几页,每次就算打五本,每人每次都要十几块的消费。就业压力大,毕业生就会投出更多不起作用的简历,倘若每人多投出二十份简历,打印店的营业额至少又会增加五个百分点。   学生在期末复习的时候会充分表现分工协作、资源共享的精神。有的学生负责整理老师课件,划重点,有的负责整理平时的笔记,有的则专门四处搜集前几届的考试卷,以作参考之用。只要是一人有资料,必然在极短的时间里一传十十传百,最终达到全民所有共同富裕的目标,在局部范围之内超过互联网的传播速度。   男生的信息大多数来自于女生,因为只有她们才会听讲做笔记。笔记是受人热捧还是冷落,取决于笔记主人的身份。倘若此人成绩不能使大家信服,就算抄的如何工整齐全,都将无人理睬。这是一个相当崇尚权威的时代。   怎样才能更快更全面地从女生那边获取考试资料,是男生在考试周的首要任务。所以在这段时期里,男生对于女生态度更加热情,请女生吃饭更加殷勤,有些成绩较好的女生在这段时间总是出入于校门口的各大餐馆,几乎不用去食堂。甚至有些男生还会牺牲自己的色相,与平时看都不看一眼的暗恋自己的女生出双入对,以套取更多□□信息。但是当其他的男生拿到该男生用媚颜和肉体换来的珍贵资料的时候总不忘恩将仇报地骂一句:“□□!”   我和舒秦建的复习资料基本上来自龚平,这些东西他可以轻松地从薛晓梅处取得。尽管我对此女随意洒脱的个性颇有顾虑,但是她高考成绩优秀,再加上平时上课总坐前排,一副相当认真的姿态,所以我对她整理出来的课件和笔记十分信任。龚平有此女友,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总是拿到第一手资料。我和舒秦建通过与龚平的关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拿到第二手资料。作为朋友,我对龚平的感情之路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忧;但是作为一个面临考试的学生,我希望他跟薛晓梅能百年好合永不分离。   电视里不是常说朋友就是用来利用的吗。   考试资料到手以后的任务,就是抓紧时间在考试之前浏览几遍,混个眼熟,然后赶紧奔赴考场趁着记忆渐渐消退的那段时间混个六十分。由于全校的学生都是一样的心思,所以在复习周里,图书馆、教学楼、自习室从早到晚座无虚席,找个自习地方的难度超过在食堂的青椒炒肉里面找到肉。很多人平时连教学楼在坐落何方都弄不清楚,到了此时,却像找到失散多年的亲爹一样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去。   我和秦建为了找个座位连续两天傍晚都把校园走了一遍,结果也没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后来还是秦建从舞蹈协会一个师姐那里听说她们平时排练的空教室有两张旧桌子。我们马不停蹄找会长借来钥匙。那间排练室在经贸楼三楼走廊尽头靠近厕所的地方,光线昏暗。我们顾不了环境恶劣,从角落搬出两张摇摇晃晃蒙着灰尘的课桌,却四处找不到椅子。我们找打扫卫生的阿姨好说歹说终于从杂物间拣出来两把油漆斑驳的凳子,两人就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满心欢喜地学习。   期末考试(下)   这个偏僻昏暗的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空旷得一出声觉得耳旁嗡嗡地响。外面下起了小雨,我们感到又寒冷又孤独。我们看着书上陌生的文字冥思苦想,怎么都进入不了状态,三百多页的书一个晚上才看了不到十页。我们都有点泄气。   “怎样,我想是不是申请两门缓考,减轻一点压力。”秦建停下笔靠着墙壁建议。   “找什么借口,事假估计请不出来,难道把自己右手整骨折?”   “也不必这么狠,等会儿回去冲个凉水,再光着身子坐半个小时,明天应该能烧个39度。”   “你想缓考哪两门?”   “高数和会计吧。”   “哈,”我笑起来,“这两门缓考,那这个星期就没事可做了,除了这两科其他那些有准备的必要吗。”   “嗯,到也是,那随便挑两门喽。”   “你不会为了法律基础或者计算机把自己弄成高烧吧?”   “对啊,那怎么办。”   “怎么办,接着看吧,有那功夫说不定都及格了。”   摒除各种杂念之后,我们终于静下心来,一步一步朝着60分的高峰攀登。   李超在考试期间特别活跃。他看着我、黄神志等人一个个为了备考而惊慌失措的样子,笑容好像春天的阳光一样灿烂。   每当我在宿舍楼锁门之前回来,李超总是一边无比享受地泡着脚一边笑容可掬地问:“陆皓宇,这么用功啊,复习怎么样啊,没问题了吧。”   这小子为了在某些脑袋不怎么开窍但是又偏要装好学的女生面前树立博学多才的形象,不仅坚持把所有课程一节不落地上完,有的晚上还会出去自习,应付考试应该绰绰有余。所以当别人被考试弄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反而装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只差拿把羽毛扇子说放火放火了。其人把泡妞当做学习之目的,把学习作为泡妞之手段,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也算是颇有个性。   我看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恨不得甩过去一泡大便。尽管心里头全没底气,脸上还是胸有成竹:“切,太简单,半个晚上搞定。”   提前考的两门是珠算和植物学。植物学这门课很显然就是为了凑某些老师的工作量用来浪费学生时间的,老师也知道没人会学,所以采用开卷考试的方式。开卷考试的内涵就是你抄书上的,我抄你的,他抄我的,你再抄他的。监考也形同虚设,基本上只要你不像在饭桌上又吵又闹就行,默默无闻地抄人家卷子,这是监考老师非常赞赏的行为。   我就这样拿到了大学期间的第一个学分,尽管那门课的教材上面我连名字都没写。   珠算考试就麻烦一点了。要在二十分钟之内计算出十道、每道十个六位数相加减的题,而且正确率必须在八题以上,的确有点难度。这个动手的活可不是突击能够解决的,就算是你一晚上不眠不休地打算盘,第二天除了明白上档的珠子往下拨、下档的珠子要往上拨这个道理之外,其他的应该还是一无所知。所以对于珠算这两个学分,就需要动动脑筋,只能智取,不可力敌。   珠算成绩很快揭晓。龚平由于得到薛晓梅的鼎力帮助,轻松以九题的正确率过关。林小华、李超等人十题全对。我有八题结果正确,堪堪及格。   秦建因为考试使用计算器被监考老师直接收缴试卷,做零分处理。   他刚在计算器上按下一个数字,监考老师就循迹来到他身边。   老师警告道:“把计算器交到讲台,不然当作弊处理。”   “我自己算,又没有抄别人,怎么算作弊。”秦建狡辩道。   “考试规定不能用计算器。”   “其他考试都可以啊。”   “这是珠算!哪儿那么多话,你再不交,我不让你考了。”   “对不起,我交。”秦建老老实实地说。   “还不送上去?”   “我交卷!”秦建起身离开考场。   结果公布,李超心有不甘地试探我说:“从来没见到你拨过,不是自己算的吧。”   我面含微笑:“哼,山人自有妙计。”   他只好尴尬地对我一笑。   我问秦建:“干嘛直接放弃?”   他说:“靠,没计算器,我完全没机会,算了。”   “毕竟两个学分,能拿还是得拿。”我劝他。   “只有以后多上一门选修补回来了。”   “到时候也痛苦。”   “那怎么办?”他问道。   “要要去考,还是有可能,你看我都能混过。”我说。   “对,怎么弄,我也想过抄旁边的,数字太长,看不清啊。”秦建委屈地说。   “我刚开始也这样想,看人家卷子,发现行不通,后来看到旁边的人照着算盘往卷子上抄数字,明白了,你就看着人家打,等他打完了抄数字,你也照着他算盘写,算盘那么大的东西,你总看得清吧。”   “真有你的,靠,我明天就报名补考。”   接下来的是微积分。大学数学的关键在于牢记以及熟练套用公式。我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背公式和背例题上面,以期在试卷上能够遇到类似题目照葫芦画瓢,就算牛头马嘴也要有三分相似。   考场上,我依照考试通用的先易后难原则,先把试卷从头到尾浏览一番,希望能够发现自己熟悉的题目。可是除了几道选择、填空题可以勉强推算出来之外,其他的就不知从何下手了。我采用丢卒保车的方法,决定不在选择、填空方面浪费时间。我以脑子里的例题或者练习题答案作为依据,凭直觉迅速完成客观题的部分,把剩余的时间花在后面每道都是十几分的大题上。   其实这些大题更是困难重重,不管我怎么开动脑筋冥思苦想,都像黄鼠狼碰到刺猬一样,无从下手。我竭力回忆这两天复习的内容,但是昨天晚上还有今天早上强行记在脑子里的公式和例题的答案,就像杂物间的旧报纸废纸箱破衣服破鞋一样乱七八糟的缠绕在一起,怎么也理不清个头绪。我只好把背熟的答案稍作分类,然后按照与题目相关性最大的原则,一一填上,夹杂一些相关公式,把卷子写得满,希望能多拿一些辛苦分。   考试的日子就在这种紧张、疲惫的气氛中一天天过去,我从专业课的考场中出来,感到胜利在向我招手。不出所料,思修、法律基础等等一些只要用废话填满卷子就能及格的课程被我逐一解决。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我觉得自己浑身轻松得快要飘起来。这一个多星期的接二连三地考试,让我处于恐慌的状态,贡献出了全部的智力和精力。我不禁感慨岁月不饶人,这种在半年之前犹如小儿科一般的考试强度,现在居然搞得我元气大伤。   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度过。   皓天   借着放假的时间我简单说一下家里的情况。   我有个大我三岁的哥叫陆皓天。他当时在一所大专读计算机应用技术,六月份就要毕业,寒假之前工作尚无着落。因学校放假封校,宿舍也不让呆,所以只得回到家中。皓天这专业的名字说起来怪好听的,其实我知道这小子学了两年多除了清楚计算机有上网和打游戏两种应用之外,其他方面一概不知。   皓天中学时代就有些放荡不羁,好三朋四友把酒言欢,高考之后,上了个三流的大专。进去之后才发现,这种学校果然不是读书的地方,是片抽烟喝酒醉生梦死打架玩女人的乐土。皓天毫不犹豫地把自己融入了那片土地。我还在高中的时候经常听他给我讲自己在学校的故事,我听后总结了一下,发现他两年时间除去喝酒唱K打架和跟不同的女生开房外,几乎没有其他。   我们在家的日子比在学校更难熬,原因我曾经说过,是有个超级迷信学校和老师的老爸。我爸当年因为家庭原因,十二岁辍学去挑泥,没上几年学。但是他深受封建思想的毒害,把“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类糟粕当至理名言。在这种价值标准的统治下,我们做什么事情在他眼中都是不务正业浪费生命。   老爸之前把教育的重心放在皓天身上,我乐得逍遥。现在皓天被他念叨得都快毕业了,于是他的教育重心就转移到我身上。他在离我家五站路远的一家小医院当骨科大夫,每天下午他下班回家,我就觉得一朵乌云压在我头顶。   假期第一周,我尽量维持着原来学校的生活,每天晚睡晚起打球练舞看电视,日子充实而且有意义。等到第八天吃晚饭的时候,老爸突然问我放假都一个星期了怎么从没看见我做作业?   “作业?”我差点一口饭喷到菜里,“老爸,这都哪年的词了,你听说过大学还有作业的吗?”   “你就不能自己看看书,天天不是睡觉就看电视。”老爸沉声说。   “看什么书啊,在学校的时候不是都看过了吗。”   “你都学会啦?”   “也不能这么说,不会等开学了再学啊。”   “等开学,那你这个月准备干什么?”   “放假能干什么,不就是为了吃好喝好休息好嘛。”   “我看你现在就是混日子,古人说开卷有益,你看点什么书都比瞎混强。”   “老爸说得对,放假也不能松懈,开卷有益嘛。”皓天幸灾乐祸地说。   我不再言语,闷声吃饭,再说下去恐怕又要不欢而散。“开卷有益”这个词我每天都要从老爸哪里听到好几次,我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发明了它,明明就是胡扯嘛,真要是“开卷有益”的话,国家为什么天天嚷着打击□□出版物。   我的高考分数让原本严厉的老爸变得对我温和了很多,或许是因为这个儿子终于带给了他一点点自豪感。倔强的我在小时候可没少挨他的打,我记得五六岁那阵有几次还被教训得口鼻流血,我摸着顺着人中往下流的血,等我奶奶过来骂我老爸。可能是职业的缘故,老爸对流血并不敏感。我还记得七岁那年我和皓天跟人打架,结果皓天被对方一个上初中的混蛋拿砖头把脑袋砸了一个洞,我们狼狈逃回家之后,我老爸在帮皓天洗伤口止血的百忙之中还飞起一脚踏在我胸口上把我踹翻。   我老爸对我态度的渐渐改观,是源于我初三时候对他的一次建议,这个建议对我家的经济环境的转变起了较大作用。   我父母之前都在工厂当工人,工作是我当时在区里一家工厂当厂长的堂舅安排的。我那个当厂长的堂舅比较牛,因为他的工厂在我们区的企业里面是坐头几把交椅的,跟区里面领导关系铁。但是我当工人的父母收入也就一般般。   我那时上初三,每天放学之后被政治老师关在教室里背什么纲领、方针和优越性。我背了一段时候之后不知不觉有了心得,我感觉到农民、工人这些辛辛苦苦老老实实做事的职业很难有好日子过,要想发财致富就要搞些书里面说的很苦或者不实在的职业,比如说当官做人民公仆,经商投机倒把,最好是把两者结合搞个什么勾结。我跟我老爸说找堂舅帮忙开个店做生意,我校长的侄儿在学校里面开超市又兼着倒腾校服都搞发了。我老爸根本把我当小屁孩,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我妈却连夜去找堂舅帮忙。我妈那天的行动之所以如此迅速,倒不是因为她有什么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而是她听说我校长的侄子就是这样发的。   事实证明,知识要灵活运用才行。就这样经过一番波折,我妈在堂舅的帮助下开了个烟酒店。然后他们到处散布堂舅跟我们的亲戚关系,弄得我家那片尽人皆知,于是一些工厂在有招待业务的时候就让出纳来我家拿烟酒。   我在初中的时候就总结出做好人不一定有好结果的道理。   现在逢年过节,我爸就把我和皓天当仆人一般使唤,我负责代表他给医院的领导拜年送礼,皓天就负责那些看在堂舅面上平时照顾我家生意的厂长。从大年初二以后,我和皓天整日拧着大包小包行色匆匆地出没在各个小区之间。   我的寒假就是这样在郁闷和阿谀奉承之中度过。   单车(上)   新生在经历第一个学期的腐化之后,渐渐剥去脸上文明礼貌的伪装,显露出粗俗、浮躁、懒惰的本性。几个月的相处,使得学生之间由最初的陌生变为熟悉,因为兴趣爱好的千差万别,有些成为比较亲密的朋友,有的还没来得及相互熟悉就变得越来越陌生。区别容易引发争吵,争吵积累的往往是矛盾。所以,原本平静的宿舍楼时时充斥着刺耳的尖叫、刻意的狂笑和愤怒的辱骂。   随着宿舍楼网络的开通,大家渐渐有了购置电脑的计划。黄神志返校第一天就去买了一台电脑回来,此后在不上课的时间里成天对着电脑聊天,听歌或者发呆,甚至在睡午觉的时间都要开着电脑睡。   宿舍里越来越嘈杂。每天晚上都有一群人围在黄神志这里打游戏。跟“有水就有鱼”道理一样,有电脑的地方就有毛片。等到深夜要休息的时候,这些人不约而同地停止游戏,开始集体观看影片。我不知道一群大老爷们集体看毛片的乐趣何在,有的还傻B似的唠唠叨叨地作解说,一会儿嫌弃□□的胸部太平,一会儿责怪演得太差叫声太假。还时不时有其他寝室的人过来敲门,里面的人看得正心驰神摇,不耐烦地相互指挥去开门。很多次看着看着,突然有人拍着屁股回头叫道:“妈的,这谁呀,你这是把什么东西弄到我屁股上,受不了他妈别看行吗。”   我觉得有必要买一辆单车。大学不愧为大学,占地面积超大,宿舍区到校门口的距离要按公里算,无车出行极为不便。单车还可以拓宽我们在学校周边的活动范围。   在九通市坐公交车是一种煎熬。学校门口有三路公交车,但是还是满足不了学生的出行需要。我每次出门,不管是上午、下午还是晚上,车上照例都拥挤不堪。周末的情况更加严峻,排队等车的人群蜿蜒十几米。我不明白为何每天都有如此之多不工作又不学习的人,不禁为国家的四个现代化建设暗暗担忧。九通的公交车服务从速度上说,那是全国一流的,虽然该市道路及其坎坷交通极其混乱,但是那些公交车司机个个身怀绝技毫无惧色,估计是香港的警匪片看得太多,开起车来就跟电影里面的飙车镜头一样,猛一脚油门猛一脚刹车,左转右拐见缝插针,往往连出租车司机都望尘莫及。如果从服务的其他方面来说,那就不如人意了。首先,所有的车上都不设置按铃,要下车的话你就大叫“有下啊,有下啊”,司机就停车。其次,大部分车上没有报站装置,让乘客自己辨认目的地,坐错了坐过了概不负责,有的司机会自己扯着嗓子报站,但是不用普通话,用的是连本市人都听不懂的当地话,对于外地人来说报站等于没报。最后,司机报站之后,就问有没有人下车有没有人下车,如果没人吭声,直接开过。等到有人发现坐过站责备司机不停车的时候,司机往往瞪眼吼道:“我刚才问你你又不吭声?个□□的,像个苕。”   秦建听说我要买车,相约明天一起出去买。我准备去光明街一带看看,秦建却建议到遛狗场买二手车。   我说:“新车也就贵一两百块,骑起来又体面又舒服,何必买二手。”   秦建说:“新车一般骑不了几天的,旧车才会经久耐用啊。”   我大为不解:“怎么说?”   秦建正要回答,这时候龚平有些懊恼地从外面进来。秦建对我说:“你看,活生生的例子来了,”然后问龚平,“哎,龚平,你现在骑的是第几辆车了?”   “这是第二辆,你问这个干吗?”龚平凑过来。   大勇一指我,说:“哦,我们两个准备买车,他准备去买新的,我说旧的耐用,他还不信。”   龚平说:“我用血的教训告诉你,千万别买新车,妈的,也怪自己刚来学校没经验,你看我,这学期一开学在校门口买辆新车——”   “诶,是啊,”我说,“那两天看你带着薛晓梅,挺酷的啊,怎么换车了?”   “操,别提了,还没骑两天就被人偷了,就放在宿舍门口,第二天上课妈的就找不到了。我还傻不啦叽去保卫处反映呢,保卫处的人还怪我自己不小心,叫我以后有车锁好它,我锁他妈,老子那辆车挂了两把锁,有个毛用,买车花了三百,两把锁都花了七十多,连根毛都没留下。”   我和秦建哈哈大笑。   龚平见自己的痛苦能为别人带来快乐,也就乐于奉献,接着说:“我要经常带薛晓梅去校门口啊,没车哪儿行啊,后来找了家修车铺挑了辆二手车,七八成新,现在骑了一个多星期,还在。”   我被龚平的故事说服,决定明天跟秦建一阵去遛狗场看车。   第二天我们刚刚走出宿舍楼,龚平从后面赶上来,喘着气说:“等下我,你们是不是去遛狗场,一起去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我们回头问道。   龚平一边走过来一边骂骂咧咧:“别提了,妈的,看来我要买第三辆了,昨晚又被偷了。操啊,被哪个贱种盯上了还是怎样,上三把锁都没用,老子算是服了。”   “你是不是锁太上多了,人家一看还以为是辆宝马呢。”秦建还幸灾乐祸。   “别让老子逮到,妈的,恨不得抽了他的筋。”龚平咬牙切齿。   遛狗场一带的小巷子里果然有很多二手单车和修车的店铺。但是这些店门口只有寥寥几辆车而已,三人看着都不甚满意。走到一家单车店前,店里店外看不见一辆单车。我觉得好笑,问店老板道:“老板,你们这里还做生意吗?”   单车(下)   老板有点不爽地说:“当然做了,怎么,要买单车啊。”   “是啊,你有得卖吗?”三人怀疑地把店里店外看了个遍。   老板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意,带着我们三人穿过几条巷子,出了巷口。马路对面是个商场,商场门口停着许多单车。   老板一指商场门口:“这些车,你看中了哪辆告诉我,半小时后在我店门口提货。收价八十到一百二,车你自己挑。”   我三人惊得目瞪口呆。我们虽然也知道这些二手车大多数来路不明,但是万万想不到九通的偷窃产业链竟如此完善。这才是真正的技术!零库存管理。店里面不存一辆车,货源则来自广大的人民群众,随买随偷,随偷随买,效率之高,令人咋舌,资源之盛,叹为观止!   半小时后,我三人骑着心仪的车回学校。我突然说:“我们这种行为是不是违法的啊,明知道是赃车还去买,我们这算不算为虎作伥啊,我有点觉得对不起国家对我们的栽培。”   秦建不屑的说:“经济学里面说了,消费是为拉动祖国内需,为经济建设做贡献,怎么还变成违法的了?这车的来路也许可能估计是有问题,但是我们也没亲眼看见哪,怎么能就一口咬定这是赃车呢,现在国家四海升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哪还会有人干偷盗的行业。”   龚平笑着说:“秦建,你这张嘴挺会掰的啊,前面颠倒黑白,后面装疯卖傻,你这样的人才不去当官可真是国家的巨大损失啊。”   秦建面不改色心不跳:“嘿嘿,哪里哪里,过奖了。”   我说:“你这是瞎掰,前半个小时那车还好好的停在商场门口,半小时之后就以几十块的价格到了我们手上,这也可能是合法的买卖?”   秦建志满意得地踩着车,往路边吐了一口痰,说:“就算来路不正也不能怪我们哪,有人偷就有人买啊,对不对,关键是国家要从源头上杜绝偷车的行为,如果没人偷了,我们也不可能买到赃车啊,而且也不会逼得我们走街窜巷地来买旧车啊。”   我说:“偷车的人有市场,是因为有很多人买他的赃车啊,如果全国的人都坚决不买,他偷了也没用,就肯定不偷了嘛。”   龚平立即响应说:“有道理,有人偷有人买,你越买他就越偷,偷车的人越来越猖獗,丢车的人就越来越多,丢车的人不敢买新车,从而买赃车的人就越来越多,这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只有我们不去买,才能斩断这个循环。”   秦建反驳说:“你们说的办法只能在理论上是可行的,怎么可能让人不去买,利益摆在这里,一辆价值两三百的车,几十块就买得到,你是选择道德还是选择利益,你说。”   我有点不安地说:“别人我们管不了,但是我们是大学生啊,连我们都这样了,那这个社会还有道德的存在吗。”   龚平显出一副深深忏悔的样子:“唉,我以后还打算入党呢,你看这事弄得——”   秦建和我哈哈大笑。   三人骑出繁华路段,上了通往学校的半岛路,这条路车辆较少,三人并排而行。   秦建拐了个弯,骑在两人中间,然后说:“大学生,大学生又怎么样,还不是良莠不齐,你是可以洁身自爱,但是能保证其他人也跟你一样吗,学生做贼的也大有人在啊。再说社会上对我们也不会区别对待啊,那些贼会因为你是大学生就不偷你的车吗,你去问问,只要买过车的谁没有被偷过?龚平亲口给你说过吧,两个星期不到,连续丢两辆。你看保卫处管不管?现在这年代别说自行车了,汽车也经常被偷啊,大家都习以为常了,自行车价值太小了,这都够不上犯法的,派出所都懒得管的。”   我两人对秦建的这番话深表赞同,不再反驳。   秦建接着说:“后来我也想通了,原来单车偷来偷去对社会根本就没有什么危害。打个比方说,假设我们国家就我们三人,你们两人有车,我没有,就偷我的,我没车了,又去偷高峰的,高峰又偷我的,这样大家不就都有车用了吗。这个道理推广到整个国家,只不过参与的人多一点,结果还不是一样。”   我说:“那还是不对啊,你没有出钱买车,结果跟我们两个一样用车,不劳而获,这不公平啊。”   秦建说:“你这人觉悟怎么就这么低呢,我们这么多年不是一直在追求共有社会吗,共有社会最大的特点是什么,按需分配,对不对,谁要用车就给他用嘛,管你是你的还是我的,再说了,我们本来就是一个大家庭,我们都是兄弟姐妹,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不是你的,兄弟之间用个车,你还去报警啊。你这不是阻碍共有社会的进程吗。”   秦建一番高谈阔论,我与龚平两人只能叹服。   奇遇   九昌区高校落址集中,N大周边十公里区域就分布包括W大,理工等七八所大学。很多学校直线距离不过几公里,却由于公交车路线繁绕,乘车反而更耗时间。我们自从有了自己的交通工具,经常走街串巷来往于附近几所学校之间,渐渐走出一些快捷的线路,出行随心所欲。   我们的活动范围一下子扩大几倍,工大、政法、民大成了我们的第二校园,我们经常在这些学校的湖边闲逛、草坪上瞎聊、篮球场上打球、食堂里吃饭。虽然在这些地方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举目也都是陌生的面孔,但是这种新鲜感让我们暂时忘记了困于一隅的苦闷。   这学期的课程虽然跟上学期大不相同,但内容却是一样的无聊。专业课依然只有一科,叫做财务会计,只不过是会计基础的拓展和加深。也就是说一年的时间里面,我们大学的1/4时光……仅仅上了两门专业课。严格来说,这两个科目只能算一门专业课,财务会计是基础会计的一种具体形式而已,本质并无区别,好比一个男人离婚后又复婚,总不能就此吹嘘说自己曾经有过两个女人。   我对于学习的态度没有发生任何转变。我在老老实实上了两周的课之后,重新回到选择性上课的状态。高数和C语言属于选逃类别,马哲、中文写作则划归于选上的行列。偶有作业也都在需要上交的前两天的课堂上找一个成绩和长相俱佳的女生抄写完成。   我和秦建踩着单车像两只蜜蜂一样穿梭于N大附近的几所大学。春天不冷不热的风吹在脸上,非常舒服。各个校园里树木刚刚抽出嫩芽,草地渐渐由黄变绿,不时有小鸟从头上飞过,留下几声清脆的叫声,学生也似乎受到大自然地鼓舞,显得生气勃勃,走向教室或者食堂的脚步十分轻快。只有我们两人漫无目的地骑着车,面无表情,同这欣欣向荣的春天格格不入。   一天,我们在民大打完球回校。骑过民大图书馆侧面小路的时候,见到十几个学生远远围观中间呆立着的一男两女三个人。当时天将黑未黑,光线不太足。我们见有戏上演于是顾不得饥肠辘辘一拐方向凑上去看热闹。一个男生牵着一个女生的手默然看着对面四五米远的另一个女生,对面的女生脸上腮边满是泪水,红红的眼睛也正注视着男生,眼神充满愤怒和怨恨。我们一看这个阵势就大致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是一场感情纠纷,应该是那个男的甩了流泪的女生另结了现在的新欢,女生心有不甘想从情敌手中夺回男友似乎并不成功。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其实觉得被甩的女生比男生身边的那位更加俏丽,我搞不懂那个男生如此选择的理由。事实上很多青年人对于爱情的观点就像一句广告词——只选新的,不选对的。而当我见闻越来越多的时候,我发现原来不只是青年,几乎所有的男人对于新鲜感的追求已经令他们双眼蒙蔽。我时常为听闻某个有点钱的男人养了个其貌不扬的二奶而大发感慨,尤其是当他自己老婆更加风姿绰约的时候。   这一对反目成仇的曾经恋人各怀心思地对视了片刻。女孩带着哭腔恨恨地说:“我一定找个比你强一百倍的男生,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男生冷笑着说:“我相信,世上总有人受得了你,我提前祝福你们。”   “你不用冷嘲热讽。我怎么啦?我怎么啦?”女孩抬手抹了一把腮边的泪水。   “很好啊,又温柔又大方,行了吧。”男生拉着身边女孩转身要走。   “我再怎么样也比你人格强,你这么贱的人,也只有这个蠢女人才会看上你。”女孩怒不可遏。   男生正准备离开,这句话显然激怒了他。他回头恶狠狠地说:“你是比我强,到现在也没有男人敢要你。”   接下来的一幕令所有人目瞪口呆。女孩彻底被激怒,失声哭道:“我没人要我没人要,我现在就找个男朋友给你看看。”说着冲过来一把拽住秦建的胳膊就往前面带,喊道:“你看见没,这就是我男朋友,不比你强一百倍!”   我两人当时正骑在车上,拿脚点着地,一边看人家分手一边说笑。那女生过来拉壮丁事出突然,秦建因为看热闹离得太近,被那女生挽住手臂时一脸错愕。但是他居然也不反抗,顺势拿脚踩下车架,真的扮演她的临时男友。   那男生正要骂人,一看秦建人高马大的阵势,也不敢再说什么,一会儿走得无影无踪。   看热闹的人意兴阑珊地离去。那女生望着男生离去的方向默默流泪,挽着秦建的手也不放开。我正准备叫秦建快点抽身闪人,这时候天也黑了,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但见女生越哭越厉害,哭着哭着还把头靠在秦建的胸口。   我一看这情形只好轻声说:“建哥,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秦建一脸无辜地看看我,朝我挥了挥手。我上车离去。   没想到秦建在大学的第一段感情竟是这样开始。那女生与秦建意外认识,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熟悉,两个人就走到了一起。   那天晚上我离开之后的事情,是秦建回校以后我从他口中拷问得知。女生哭了一阵渐渐收住,然后对自己的无理表示歉意以及对秦建的帮助表示感谢。秦建只能回应说没关系举手之劳。女生说你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吧,当是我的谢意。秦建说还是我请你吧,你今天也不容易。于是两人在民大后门的小吃街吃饭,女生的情绪在秦建的劝说和冷笑话的调节下渐渐趋于平静。饭后秦建送女生回宿舍,分别前两人互留联系方式。   愚人节(上)   秦建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友名叫陈婷,在民大的文学院读新闻传播,难怪那天能在那么多人围观的情况下与前男友分手,哭泣、怒骂旁若无人,并且还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下一任男友。单凭那十几分钟的表现,此女读新闻传播学可谓人尽其才。这些情况都是在秦建和陈婷确定关系之后我们才慢慢了解到的。此后的日子,秦建本来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的生活变成了加上民大的四点一线。陈婷也时常到秦建的宿舍来玩,我和龚平对她也慢慢熟悉起来。   如果抛开其他因素,有陈婷这样一个女朋友也算不错。长相和性格使得与她相识的人感到愉悦,至少在我看来不可能招人讨厌。但是我总觉得秦建与她以这样的方式相识又成为恋人,事情太过突兀。况且陈婷当时的行为很可能只是意气用事,一来用于对前男友的报复,二来找个人填补感情的空白。作为朋友,我想过跟秦建说说自己的看法,然而终究不知道该不该说,毕竟感情的事旁人不便插手。   我对于秦建的了解,他粗犷的外表下面是一颗真诚细腻的心。我觉得他对于一份感情的注重超过很多人,尽管他让人看起来显得大大咧咧。但是他的外表在感情道路上增加了阻滞,去年十一远在北京上学的高中女友另结新欢提出分手。他也曾经向廖雨洁表过心意,平安夜送去一大束玫瑰,但是廖雨洁这样的小女生并不能明白男人真正的魅力,成天就以为那些长得不男不女的明星帅,对于秦建的示好冷漠以对。因此秦建这样的一段偶遇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龚平和秦建相继找到自己的归宿之后,我突然觉得有些孤独。以前大家一起嘻嘻哈哈的时候这种感觉被淡化,我对找女友的事情并不操之过急。现在这两人经常不知去向,我就像只没头的苍蝇一样不知道何去何从。我走在草长莺飞的校园里,挤在喧闹的食堂里打饭,在眼前的种种混乱景象当中,我有几次居然仿佛看到沈芸的身影,但是每次当我欣喜若狂跑过去的时候那个身影已不知消失在何方,我茫然四顾,心里满是落寞。   一个星期一的早上,电话铃声把我从睡梦中吵醒。林小华正收拾书本准备去教室。他拿起话筒停了一会儿,然后叫我:“皓宇,电话。”   电话线不够长,牵不到我的床上,我只有睡眼惺忪地下床接电话。当我把话筒贴在耳朵上时,里面只剩下“嘟嘟”的盲音。我挂上等了半分钟还不见铃响,于是爬上床接着睡觉。   刚爬上去躺下,电话就响。我忍着怒气下来听电话,里面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请问,李超在吗?”我“靠”了一声叫李超。李超边下床边嘟囔谁啊,这么早打电话,打着哈欠拿起话筒喂了一声,然后回头对爬梯子爬到一半的我说:“陆皓宇,你有没有搞错,明明找你的啊。”   我一下子怒从心头起,直接从梯子上跳下来,冲着话筒喊道:“尼他妈到底找谁?!”   电话断了,接着黄神志开始在被子里大笑,床都跟着颤动,他掀开被子坐起来晃着手机冲我们叫道:“哈哈哈,你们都被骗了,电话是我打的,哈哈哈,愚人节快乐。”   我们这才明白过来今天是4月1号了。林小华也笑起来。李超靠了一声就去刷牙。我感觉不到一点好笑,憋了一肚子火又不好发作,只是没声好气地对黄神志说:“你妈有病啊。”   “操,怎么啦,开个玩笑你认他妈什么真啊。”黄神志一脸无所谓。   我没再理他,睡也睡不着了,干脆拉泡屎去上课吧。在极度郁闷的情况下,这泡屎也拉得极为不顺畅,断断续续地蹲得我两腿发酸。拉完之后又发现厕所里面没纸巾。本来李超还没出门,我完全可以让他塞一些给我。但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这样做,而是夹着屁股自己跑出来扯纸巾,看得李超瞠目结舌。   换做平时我对于这样的恶作剧也会一笑了之。我那天之所以如此恼怒,倒不是因为电话铃声搅了我的好梦。我那段时间总是莫名其妙的感到烦闷,上课觉得煎熬,没课的时候又不能像以前一样找秦建、龚平他们去瞎逛或者打球。他们现在每天都很忙碌,与各自的女友约会、逛街、亲热。我一个人觉得无聊透顶。   另外黄神志这小子除了睡觉没有片刻能够消停。经常在深夜开着音响打游戏,引一大群其他寝室的傻B过来围观,完全不顾我们三人的感受。但是当他自己白天睡觉的时候,你弄出一点声响,他就嘟嘟囔囔不乐意。我对这小子的德行早就看不顺眼。   中国人崇洋媚外的程度几近疯狂,这几年情人节、圣诞等等西方节日在大学校园的隆重气氛早已超过中国传统节日,仅在春节之下。现在,就连愚人节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节日也在校园大行其道,大家都在这一天绞尽脑汁地想让别人出洋相。   我们几千年来,上至帝王权臣下至市井小民,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哪一天不是当做愚人节来过的,用得着专门挑一天出来拿这种小伎俩骗人吗?幼稚!   愚人节(下)   我吃完早餐赶到教室的时候是第一节课还有十分钟结束。我在教学楼前的草坪上转了两圈,下课铃声响起才混在出来抽烟、透气、上厕所的同学当中从后门走进教室。   讲台上站着一位奇装异服的女老师,我知道原来这两节是财务会计课。该老师是一位姿色平平的中年妇女,酷爱打扮,几近痴迷地步。不仅每天把脸抹得跟石膏雕塑一样,衣着也是千奇百怪,一会儿弄得好像阿拉伯人,一会儿又变成爱斯基摩人,尽是些不常见到的部落装束,变幻莫测。神奇的是,在我上过的几次课中,该老师每次出现皆是一套与以前任何一次都不雷同的古怪服饰,我不禁怀疑她课后还有个时装表演的兼职工作。   我从书包掏出教材,照着旁边的同学翻到98页,阿拉伯女老师正在讲债券投资的账务处理,我听了几分钟,因为上周缺了一次课,知识发生严重断层,导致今天对她的解说更加不知所谓。早晨被黄神志那厮吵醒,也没休息好,于是我坚持了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打盹。谁知道课堂上睡眠质量奇高,我趴了大概十多分钟自然醒来,顿觉精神抖擞。正当我准备利用剩下的二十几分钟认真听讲的时候,老师那尖锐嘹亮的声音稍顿之后再次响起:“好,接下来我们讲第四节,请同学们把书翻到166页——”   “靠——”我长叹一声再次扑倒在桌上。   下午七八节没课。秦建今天不用去民大,我们两人就到图书馆期刊阅览室看杂志。在阅览室遇到生科院的文琪,我们是在去年校元旦晚会的后台认识的。当时她们班选上一个舞蹈节目,我记得她那天穿着一件类似**大襟的蓝色长裙,头上闪亮的头饰使她看起来显得俏皮可爱。她啧啧称赞我们的表演,轮到她们上场之前还不忘问我宿舍电话,我一面慷慨留电话一面暗暗感叹现在的女孩活泼又大方。就这样我们成了熟人,有时候在图书馆或者食堂遇见会愉快地聊聊天,有时候还会通通电话。   “下午没课吗。”她跟我打招呼。   “刚上完五六节,七八节没课。你呢?”我笑着回答。   “跟你们一样,所以也到图书馆来逛逛。”她在我对面坐下,把三本《视与听》放在桌上,随手翻开最上面一本。   “你们这种专业应该课蛮多的吧?有时间像我们一样看些闲书?”我边翻杂志边随口问。   “当然有啦,大一还不都是基础课,专业课没怎么开。”   “你们也是这样啊,学校的王牌专业不是应该标新立异独树一帜的吗。”   “你是说我们出来就应该跟怪物一样是吧。”   “我可没这个意思,与众不同不一定是怪物,是,是精英,对,精英。”   “呵呵,是不是精英我不知道,但是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听了一定得意得不得了。”文琪一脸诡笑。   又是好消息,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这丫头居然想拿我当愚人节的吉祥物。   我心里想着,脸上装得很开心:“什么好消息?”   “我们宿舍有个‘精英’美女也想认识你,她总是说你上次表演太精彩了。要不要我约她一起聊聊天。”   “算了算了,一听就是拿我寻开心,我有那么大魅力么。”我质疑道。我想装被骗也要装得逼真点,她说什么都相信可能反而令她起疑心。   “这个人你一定也想见她,错过了这机会你一定后悔莫及。”文琪一脸神秘。   看她一脸认真我心里在暗笑,;脸上还得接着演:“真的假的?那你帮我约出来,我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好,吃完饭等我电话。”   我想看看这丫头到底耍什么花样。   晚上七点多钟文琪来电话,说她们在女生楼下的草坪等我,一起去校内糕点房吃冷饮。我说可不可以叫上同学,她说今天最好不要带同学,就你一个人。   我无法洞悉这丫头的部署,决定先下手为强想办法把她们吓趴下。秦建那里还有两个上次班会没打开的手拉小礼炮。我用一只炸鸡腿的代价让林小华先去女生楼草坪勘察了一下情况,他回来说那里确实有个很漂亮的女生像是在等人,附近的电话亭旁有个女生身高样貌跟我描述的差不多,不时的朝我们宿舍楼方向张望,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我一听料想八九不离十就是文琪和她同学,于是我让龚平穿上我的衣服慢慢从男生楼过去,我和秦建各持一个小礼炮绕道出现在女生楼后面。   我们趁着文琪和她同学正凝神看着远远走近的龚平时候,蹑手蹑脚走到她们身后,秦建对付电话亭边的文琪,我对付那个林小华口中的漂亮女生,我们不等她们回神,一起拉响了礼炮。   “嘭”“啊”尖叫声紧随炮声响彻夜空,附近路过的学生都扭头观看发生何事。文琪本能往后避开的时候装在电话亭上,秦建放声大笑。被我吓到的女生惊慌后退,不小心被土疙瘩绊了一个趔趄,我刚准备大笑,一瞥那女生脸庞不禁大吃一惊,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扶稳,禁不住失声叫道:“沈芸?!”   我无法用语言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只觉得这一切离奇得就像是在做梦。还好我在惊讶当中保持了一点理智,没有把一腔衷肠当即就向沈芸倾诉,而是拉着惊魂未定的她在宿管赶到现场之前绝尘而去。否则那天晚上我和秦建会在宿管的监视下清扫碎纸屑直到凌晨三点。   原来如此   这是我们分别大半年后的第一次见面,场面竟然如此出人意料。我在橘红的灯光下怔怔地看着她,清纯的脸上虽然带着一丝怒意,却隐藏不住嘴角调皮的笑,拉直的头发犹如瀑布一样垂在两肩,一套粉红色的运动装,一双粉白相间的运动鞋,显得清新脱俗楚楚动人。   我一肚子话不知道怎么开口,酝酿半天才说:“刚才,对不起,你还好吧。”   “你说呢,都被你吓死了,有你这样对同学的吗。”沈芸嗔道。   “不是,我做梦也不会想到文琪说的那个女生会是你啊,现在我还精神恍惚——”   “你总有借口,别的女生你也不能这样啊,把人吓傻了怎么办。”她似怒似笑。   “吓傻了我就照顾她一辈子。”   “你就想这样捡便宜是吧?”   “呃——”我转换话题,“你也别质问我了,我先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上学当然在这里啊,你问的问题好好笑啊。”她笑着回答。   “怎么可能,你跟文琪什么关系?”   “同学,一个寝室。”   “你也在生科院?”   “不相信我可以拿学生证给你看。”   “我问过李文芳她们,她们怎么都说你去了南京。”   “呵呵,我让他们这么说的。”   “为什么,只是为了好玩还是说要躲开什么人,或者说我也是其中一个。”   “我那时候不想让你知道。”   “现在还不是让我碰到你。”   “那是因为我让文琪通知你。”   “这么说,她告诉我说她寝室有个美女约我是真的?”   “是我托她告诉你的。”   “你为什么现在又决定让我知道你在这里?”   “时间差不多了。”   “沈芸,你今天说话怎么那么深奥,我都糊涂了,你可不可以给我解释一下。”   “我以后再给你解释,免得你太得意,越来越骄傲自满。”她依然微笑着回答。   “我一直都很失意,又空虚,跟得意和自满扯不上一点关系,真的。”   “反正我以后再告诉你。”   “等到什么时候?”   “适当的时候。”   我有点抓狂,沈芸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强装出来的怒气,她看着我无奈的样子越发显得得意。   “等等,”我说,“你是说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在N大,然后还很清楚我跟文琪认识,但是你就是不告诉我?”   “我开学不久就知道你也在N大,但是我没有你宿舍电话,平时我偶尔会在图书馆、食堂看到你,当然我没有让你发现我。直到去年元旦晚会,我让文琪找机会帮我拿到你的电话。”   “原来这样,我还以为她是真的称赞我那天跳舞好呢。”   “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那么受女孩喜欢吧。”   “你有我号码,都忍得住一个电话都不给我打?”   “打过几次啊,你不是也有几次打电话到我们宿舍吗。”   “那都是文琪打给我或者我找她啊——等等,你是说,电话里的人——”   “不都是我喽,”她的笑容在灯光下异常灿烂,“你真笨得可以,一直都听不出来吗。”   我思维已经彻底崩溃,原来我时常想着的那个人天天出现在身边,而且有时还在电话里聊天,但是我却毫无察觉,还傻不啦叽地想着她在哪一个遥远的地方。   这也难怪,我们在高中的时候讲的不是普通话,通电话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我压根就不熟悉她在电话里讲普通话的语音,再说我又怎会想到这么巧妙又离奇的事会发生在我这个不解风情的人身上。   “我本来只是让文琪约你出来,给你一个意外。但是她说你这么长时间对我视而不见要给点惩罚,不过我们也只是准备拿彩喷喷你一下而已,想不到你们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用礼花吓我们。”   “怎么说是我对你视而不见呢,应该是你对我避而远之。”我喊冤道。   “不过我们也骗了你这么长时间,大家扯平了。”沈芸大度地说。   “我不对,我跟你道歉。诶,先前不是说大家去吃冷饮么,走吧,我请你,当做赔罪。”   “好吧,现在也不知道文琪跑到哪里去了。”   我们走到校内甜品店,秦建和文琪正在靠门口的桌子吃冰激凌,中间摆着两个小碟,不知道点了什么糕点已经吃完。   “你们聊什么聊那么久,现在才来啊,我们都快吃完了。”文琪笑着冲我们说,看来秦建已经完全化解了刚才的惊吓之仇。   “没事,我再请你吃一份。”我说。   “今天算了,改天吧,我吃得浑身冒冷气了,再吃只怕要结冰。”   “没事,冻住了我们扛你回去。建哥,再点一份?算我的。”我说。   “免费的不吃白不吃。”他一点也不客气。   “你吃了那么多还吃,走吧,人家两个想聊个够,你做什么电灯泡。”文琪挑完最后一点冰激凌塞入口中,对秦建说。   “好吧,皓宇,回去了好好商量下怎么报答我,哥们今天可是被人狮子大张口,都是因为帮你。”秦建只好起身告辞。   “谁狮子大张口,我有那么能吃吗?”文琪怒道。   “没有没有,我说错了,应该是樱桃小口。”两人斗着嘴渐渐走远。   我与沈芸个点了一份鲜果粒果冻,要了几个面包甜圈,两块桂花糕。两人慢慢品尝。我问她高考之后的事情,她说本来准备报南京那边,有个亲戚在一家制药公司当老总,说如果学生物科技,毕业可以直接去他那里。我爸妈就建议我报生物工程。后来见到我,也是大感意外。我感慨上天也有做好事的时候,心里的甜蜜不啻于桌上的糕点。   那天晚上聊到十点多才意犹未尽地回自己宿舍。回到宿舍,林小华提醒我明天不要忘了他的炸鸡腿,秦建和龚平说我欠了他们一顿小炒,我一一爽快答应。   第二天,我兴奋得很早醒来,感觉以往的倦怠今天消失无踪,浑身充满从未有过的力量。我想着是不是从今天开始崭新的生活,努力做一个有思想有抱负的新世纪大学生。   食堂闲话   那天上午四节课。头两节是小馒头的微积分,三四节是中文写作。   中文写作老师是一个六十来岁的教授。这让学生耳目为之一新。对于刚从中学出来的我们来说,教授绝对算得上是国家特级保护动物,虽然比熊猫差一点,起码赶得上中华鲟的珍贵。以前只有在参考书和电视上见到,哪里见过活的。这次终于有机会见到一只活蹦乱跳的,真的比去野生动物园参观还要兴奋。何况所用的中文写作教材正是这位教授主编,这更加重了学生的崇拜情结。   但是很显然这门课是学校硬派给教授的教学任务,教授本不愿出来见人,所以课讲得相当敷衍,天南地北,东扯西拉,不知所谓。我们直怀疑这本由他主编的教材他自己到底有没有看过,扯的内容跟教材没有一点关系。   该教授为了显示自己的文学造诣,言语中尽是些文雅的书面语,一般人举例子都会说:“比如什么什么”或者“例如什么什么”,他却总是抑扬顿挫地说:“譬—如—说——”,把个“譬”字拖得老长,学生仿佛感受到一股恶臭的气流扑面而来。   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教授另外一个常用语——媲美,他在需要把两个人或者两件事作比较的时候总是说:“××能与××相媲美”或者“××根本无法与××相媲美”。这个词往往使学生感到相当恶心。因为本来不好的东西却偏偏用一个美好的词来形容反而会加重这个东西的恶心程度。假如一个人说:“这坨屎真臭啊”,听见的人应该还不会有什么特别强烈的反应,假如他说:“这坨屎真香啊”,旁边的人估计立马就会呕吐不止。把“屁”和“美”连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特别是碰到前面有人早上吃错了东西,碰巧那厮又丝毫没有公德心和环保意识,整节课臭屁不断,再加上中文老师在一旁“屁美屁美”的讲解,简直让人生不如死。这直接导致学生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听见类似“屁”的发音就感到一阵恶心。根据俄国著名生理学家巴普诺夫的条件反射理论,动物一旦把一种声音跟一种实物联系起来,就很难割断这种关系。   教授传授的最让人崩溃的知识就是有一次讲到社会上许多错误发音的问题,他说:“这个是‘包庇bi’,很多人读成‘baopi’,而这个很多人读成‘bopi’(剥皮),其实它的正确读法是‘baopi’”。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从各个教学楼蜂拥而出,汇成几条人流奔向食堂。我在二教门口等了会儿,终于看见沈芸和文琪随着拥挤的人群出来,朝着二食堂的方向走去。我忙上前叫住她们,问她们去哪个食堂。   沈芸说:“去二食堂看看,如果找不到座位就去三食堂。”   我说:“那边肯定没座位了,我们一起去教工食堂吧。”   “教工食堂在校门口那边,离宿舍有点远,我们下午还有课,中午想休息会儿。”文琪说。   我说:“没事,我和秦建带你们过去,吃完饭在送你们到宿舍楼,不会耽误时间。现在快点过去,人比较少,有个座位吃得也舒服一点。”   沈芸说:“好吧。”   我和秦建跨上车,不用说,沈芸坐在我的后面,秦建带着文琪,两人喊了一声坐稳了,就使劲蹬车,一路加速飞快地奔向教工食堂。由于方向与其他食堂相反,一路上行人不多,秦建卯足了劲一马当先,我被落下十几米,只得咬牙追赶。沈芸在我身后不停地心惊胆战提醒说慢点慢点。   赶到教工食堂,虽然里面学生也有不少,好歹靠墙边还有几个空座,我们放下书包占住,然后去自选区买饭菜。我们各自随便挑了两三碟小菜,几两米饭,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你们这学期课多不多?”我问。   “也不算多,最多就一天六节,星期三和星期五只有四节。”沈芸说。   “差不多都这样。诶,以后你们上午第四节有课的,我们就一起来这里吃饭吧,不用到那些食堂挤来挤去了。”   “好啊。你们刚才上什么课?”沈芸问。   “中文写作,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我说。   “你们不是孙教授上吗。”   “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听说是个教授,没注意姓什么。”   “那本中文写作教材的主编就是他本人哪,我觉得他讲课还蛮有所意思的。”   “是有意思,同学们,宋朝的诗词在我国文学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譬如说欧阳修、苏轼、陆游等等,但是在古诗的创作方面还是无法与唐朝想相媲美的。”秦建学着中文老师的语调怪声怪气地说。   我说:“秦建,在女生面前你就不能装得文雅点。”   秦建装傻充愣说:“这是老师上课讲的,怎么不文雅了?”   文琪显然也听出了秦建这句话中故作歪曲的字眼,皱着眉头说:“吃饭的时候怎么也口无遮拦,你能说点好话吗。”   秦建狡辩说:“你们两个自己思想不健康还赖我,我跟你们探讨中国文学,怎么一个说我不雅,一个说我口无遮拦。沈芸,你给评评理。”   沈芸笑着说:“我无所谓啊。”   秦建得寸进尺:“你看,人家沈芸清者自清,你们两个浊者不仅自浊,还要把别人都弄浑浊。”   我说:“人家是懒得理你。”   四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把面前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食堂的饭菜自然算不上美味,不过上午四节课确实容易让人饥饿。   这时候有两个老师端着餐盘从我们桌边走过,他们来迟一步,找不到座位。一个小声说:“怎么现在学生越来越多,弄得我们都没地方坐。”   我端起餐盘顺水推舟说:“老师,我们吃完了,您坐这里吧。”   两个老师欣喜若狂,连声说谢谢。   在大学吃顿午饭,谁也不容易。每天第四节快下课的时候,所有的老师和学生都无心恋战,大家都想提前几分钟下课赶在别人之前享用一顿从容的午餐。但是学校为了杜绝老师竞相提前下课的不良现象,制订了严格的规定。资格老的教师才敢在不太过分的时间范围里提前下课,年轻的老师害怕受到处罚只得乖乖等下课的铃声。   心潮暗涌   在女生楼下分开的时候,我问她们有没有时间晚上一起去校门口吃饭。沈芸说晚上班上开班会,不如明天晚上吧。我说一言为定。她微微扬扬手笑着说拜拜,转身走进宿舍楼,我看着她背影呆了一会儿才若有所失地转回男生楼。   我产生向沈芸告白的冲动。我一直以来对她的隐隐挂念在这次重遇之后转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爱恋,此前我曾经设想过无数个再次相见时她的美丽模样,现实的她不论是外形还是气质已经远超我的想象。她在摆脱高考对她的禁锢之后,做回了一个自然纯粹的女孩。她留了瀑布一样的黑色长发,更加活泼爱笑,每天也会稍加打扮。这些变化使她从以往的小女生兑化成了今天的大女孩,清纯依旧,却又多了调皮、几分妩媚。   秦建说你还有什么好犹豫,你们以前是同学,早就心有灵犀,表白是顺理成章的事,你估计给个眼神都能成。我看沈芸这两天面对你的神情就知道绝对有戏。   我说以前我们确实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但是毕竟那时候还是高中,现在过了大半年了,大家都进了大学,她也有更多优秀的同学,不知道我在她心目中还是不是一如从前。万一她已经对我心静如水,或者心有他属,说出来岂不尴尬。   秦建说那你更应该早点动手,你再这样犹疑不定,就可能真的被人捷足先登了。   秦建的话激起我心中的不安,焦虑压过胆怯,我决定将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及时揽入怀中。   星期四的下午我一觉睡到四点多。那天天气不错,窗外阳光明媚,还不时吹过来一阵和煦的风。真的是“春眠不觉晓”的好时光。我抬头环顾四周,寝室里居然只有我一人,连黄神志都出去了,这小子也只有出去玩的时候能比我早起。   今天晚上约了沈芸和文琪出去吃饭,五点半在女生楼下见面。我已经知会了秦建和龚平,顺便还他们愚人节帮我整蛊文琪的一顿小炒。我拿起床头硬皮包装的《东周列国志》朝着左手的墙壁敲了三下,一会儿从墙的那边传来“咚咚”两声回应。我于是起床洗漱,然后去隔壁427找秦建一块儿吃饭。   我和秦建虽然不在一个宿舍,但是床位只隔着一堵白墙。我们确定对方目前在不在宿舍的方法不是鲁莽的起床去敲门,我们只需要找个硬物敲两下墙壁以有没有回应作为判断标准,方便易行。我们约定了一些简单的信号,比如说第一下只是一个起头,相当于“喂”的意思,起着吸引对方注意力的作用,后面的撞击声才是内容,三下代表“喂,在吗?”,两下就是回答“喂,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敲击声所代表的内容越来越丰富,大二的时候已经能做类似“吃饭没?”“没有”“一起去?”“好”或者“不想吃”的简单交流。等到毕业前夕,我们甚至达到了通过这种方式掌握对方正在看什么类别书籍的境界。   我用来敲击的硬物,最初是一竿笛子,这是我开学之初从一个卖竹制乐器的人手里购得,买回来之后它发出的唯一能让人忍受的声音就是我拿它敲墙时的“咚咚”声。直到后来它不幸落入我的床位和墙壁之间的缝隙,卡在书柜和墙壁之间拿不出来,我才改用床头那些从图书馆借回的硬皮书。那些书在我还回图书馆的时候往往边缘蒙上一层白灰,导致管理员经常对我发出“同学你平时都在什么地方看书”的质疑,我会把责任一点不留地推给学校,我告诉他们一教105已经年久失修天花板的石灰层冷不丁从天而降。   如果碰巧某天床头无书,我便会无计可施只好动用自己身体上最硬的器官——胳膊肘。我在某一天看着被我敲得凹凸斑驳的墙面时突发奇想,我在想那边与我一墙之隔的秦建倘若在床头无书的情况下会不会像我一样聪明知道换用胳膊肘,万一他不假思索地认为自己的老二是身体最硬的器官,照这样下去,只怕有一天当我问他去不去吃饭的时候,却从残缺的墙体那头颤巍巍伸过来一根磨得锃光瓦亮的金针菇。   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一胳膊肘将来物打成铁钉。   我穿好衣服过来找秦建,他在我洗漱的时候已经打开了宿舍门的锁。我推开虚掩的门进去,他正躺在被子里看书。   “看什么书还躲在被子里,里面的人都穿衣服吗。”我猜想他在看近几年泛滥成灾的□□。   “你还真说对了,这里面的人都不穿衣服。”   “这么好的书啊,古代还是现代,看完借我啊。”   “古代。现在都可以借你,你看不看。”秦建把书往我面前一扬。   “看看看,□□吧?”我忙不迭地接过来,一看封面,是吴研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大失所望,“你不说都不穿衣服吗,这本书里面的人物都穿着,我也看过了。”   “这本书对社会黑暗批判、人性卑劣的讽刺,真的是淋漓尽致,就像把一个个的人扒光了衣服,让他的本性□□裸地暴露在读者面前,穿衣服跟不穿衣服还不是一样。”   “靠,衣服虽然遮不住人性,但是可以抑制兽性,要是人人都不穿衣服,只怕立刻都露出了动物的本性。”   “嘿嘿,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说的只是人性方面。”   “其实这些方面的书我也喜欢看,像晚清的小说,还有民国时候的书,李宗吾、鲁迅、钱钟书这些人写的,它们虽然有些消极,但是更接近现实,现在那些歌功颂德普天同庆的书都是他妈的扯淡。”   “同感!我每每在看这些书的时候,都拿着跟现实对照,后来发现,这些书虽然作者不同、年代不同,但是书里面描写的社会、官场、人性却从来就没有变过,现在的社会很多东西还不是那样,只是没人愿意承认而已。”   “靠,没想到你不只样子长得深沉,思想也这么深沉,以后多指教啊。”   “靠,你这是损我还是夸我。哎,快五点了,走走走去吃饭,我今天中午就吃了两个馒头,就等着晚上这顿呢。”   “你怎么不从前天就开始绝食呢。”   “那还不永远都绝食了。”   秦建从床上一跃而下,到后面盥洗池掬起一捧水洗脸带漱口,胡乱穿了两件衣服,然后带上门跟我一阵下楼。   刚出宿舍楼门口,遇见龚平正在楼下锁车。他看见我们说:“怎么也不等等我啊,还他妈好兄弟呢。”   我说:“你不说自己慢,干嘛还这么拼了命地上课装积极,薛晓梅不是早就被你弄到手了吗。”   龚平说:“我这是言行一致,一贯作风,谁像你们女生一到手就原形毕露。诶,等我会儿,我把书包放回去。”   秦建说:“背着去吧,还要爬四楼,多麻烦。”   “好吧,这就走。”龚平把刚锁好的车又打开。   幸福起点   我们到校门口找了一家川菜馆,五个人围桌坐下。老板娘忙上前端茶倒水,然后递上来一张油腻腻的菜单让我们点菜。我们每人点了一个菜,嘱咐老板娘辣一点无所谓,但是绝对不要麻。老板娘问辣是大辣啊还是中辣,我说还是女孩子决定吧,沈芸和文琪对视了一下,说中辣就行了。她又问喝点什么,我说先五瓶啤酒,一瓶橙汁吧。   秦建迫不及待地把我们三个的杯子满上,然后问沈芸她们要不要帮她们倒橙汁。   沈芸说:“哦,谢谢,我们自己来就行了。”小心翼翼地把面前的两个杯子倒满。   秦建说:“抱歉抱歉,我其实想为两位女士服务,只是不习惯倒橙汁。”   “到橙汁还有什么习惯不习惯啊?”文琪好奇地问。   “倒啤酒你知道都是倒半杯,停一停再倒,这东西起泡,过了就漫出来了。我倒啤酒成了习惯,几次帮女生倒饮料,总是倒半杯就下意识地停下来等气泡上来,弄得人家莫名其妙。”   秦建的回答逗得两个女生咯咯笑起来。   老板娘端上来一小碟花生,一小碟酸萝卜。我们就着小菜喝酒闲聊。   我说:“你别在这儿胡吹了,平时你到我们宿舍偷热水,也没见你偷半盆就走的。”   秦建笑着说:“那不是因为你热水壶太小,到不了半盆就空了吗。”   我说:“你还在这儿说风凉话,多少次你逼得我为了能洗个热水脚到处偷水壶,现在那帮人看见我进他们宿舍,一个个抱着水壶跟母鸡护小鸡似的。”   沈芸和文琪笑得更厉害。   龚平说:“皓宇,你这还算好的,我现在是不等到他洗完脚就不敢提水壶进宿舍,他现在在外面偷不到热水,净找自己宿舍的下手,藏在柜子里都没用。”   文琪说:“你们怎么都那么懒哪,自己每天打一壶不就够用吗,干嘛偷来偷去的。”   我说:“我也是被逼的,总有自己不打水坐享其成的人,我们往往刚打了满满一壶回来,出去转一圈就只剩壶底一点水垢了。”   龚平拿下巴点了一下秦建说:“不关我们的事啊,为什么那么懒,你要问问那些长年累月靠偷水过日子的始作俑者。”   菜陆续上来。秦建吃了一口菜说:“这事儿吧也不能怪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我其实也是一个受害者。上个学期我勤快着呢,基本上每天都去水房打水,有时候一天还去两次呢。”   “那为什么现在变化这么大?”沈芸问。   “唉,别提了,说起来我这眼泪都快下来了,”秦建显出一副悲伤的神情,却不忘夹起一片牛肉放入口中,“我内心的苦痛谁人能知,我曾经买过两个心爱的热水壶,都在一个学期里相继被人强行占为己有,我万念俱灰,发誓再不让此类事情发生——干脆不买水壶。有时候到水房门口顺手提一壶回去用——每次我都有还的啊,有时候就到其他寝室借一些喽。这样不是省心省力又省钱。”   我们都笑起来。气氛热烈而又轻松。   沈芸看见龚平背来的书包,问道:“你准备吃完饭去上自习啊。”   “没有没有,下午上课的书,我回宿舍正好碰到他们出门,没放回去。”龚平答道。   我摇头道:“也不知道你每次课都拿对书了没有,每天背着个包窜来窜去,跟真事儿一样。”   “嘿,虽然我也不太明白老师在说什么,但是起码我态度端正,有认真学习的愿望,对吧,虽然比较难实现,总比你们轻言放弃的好吧。”龚平扒了一口饭,反唇相讥。   “我们这是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秦建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对啊,你们上课的书呢?看你们两手空空。”沈芸转头看着我。   “呃,下午也不是多重要的课,凑着旁边同学的书看看就行了,关键是听老师讲,要理解,对吧。”我顺口就撒谎。   “是没带书啊,还是下午根本就没上课啊。”文琪显然不怎么相信。   “你看,你还不相信人,”我急了,信口胡诌,“我是没带教材,但是我也拿了本小说看哪,下课装龚平的包里了,是不,龚平?”   龚平借吃菜含糊应了一声,算是帮我圆场。   秦建一本正经地说:“我能证明,皓宇其实带了两本,一本叫《子虚乌有》,一本叫《信口雌黄》,我看过,世界名著。”   两个女生又是一阵欢笑。   我端起杯子跟秦建碰一下:“喝酒吧你,哪儿那么多废话。”   从饭馆出来将近九点。小食街各摊各店人声嘈杂生意正旺,学生来来往往,有的在小摊前驻足,有的商量去哪里小酌一杯。   我们回到学校中心广场。龚平要去帮薛晓梅打水,走水房的方向。我自然不想就此回宿舍,脑子飞快地搜索校内可以和沈芸再逛会儿的地方,看见面前的图书馆,想起来后面有一口荷叶塘。我问沈芸她们晚上有没有事。   沈芸说:“没什么事,回去也就看看书睡觉。”   我便说:“我们不如去荷叶塘边逛逛吧,听说新修了一座石拱桥。”   秦建知趣地说:“我对荷叶、石桥可没兴趣,我还是回去睡觉吧。”说完,还假装打了个呵欠。   文琪也心领神会,大叫一声说:“哎呀,遭了,我晒在楼下的被子忘了收了,别让露水弄湿了。”   秦建说:“那我送你回去吧。”   “好好,快点。”文琪毫不客气地坐在后座。   他们渐渐远去,混杂在路灯下模糊的人影当中。   我看着沈芸的眼睛:“怎样,你呢?”   “走啊,我想看看荷叶长得怎样了。”沈芸转身带前走去,她的背影好像微风中的一株水仙。   池塘当中有一小片刚刚长出水面的荷叶,夜色下显得朦胧而灵动,发出绿色的生命气息。水面并不平静,微波粼粼,把远处的灯光一圈一圈地撒播到池塘四周。   我和沈芸并肩坐在石桥栏杆上,一时间没有找到话头。四近无人,光线迷离,静谧得似乎只剩下我们两人的呼吸。   我想努力打破宁静,但是在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之后就再也无法出声。   我的心越跳越厉害,眼角瞥见她的手扶在栏杆上,与我的小指几乎紧挨。我只要轻轻挪动一下手指就可以将她的手握住。我觉得自己的手蠢蠢欲动,心却迟迟不敢下达行动的命令。我悄悄咽了一下口水,鼓起勇气将左手颤巍巍地移到沈芸的手上,我感觉到了自己手心的汗。   沈芸好像轻轻嗯了一声,手指微微一颤,这一颤吓得我浑身一激灵。好在她只有这个细微的反应,然后那只手安静地停在原处。   我心中一喜,乘胜追击,慢慢转过手腕将她的手完全握在掌中。此时我感觉到她回握的力量,尽管这股力量若有似无,但是它如电流一般瞬间传遍我全身,扩散到每一个神经末梢。   我侧过头来看她的脸,正好遇见她不安中却明显带着欣喜的眼神,水面映射的灯光在我们的眼中荡漾,我顺势把她揽入怀中,于是我俯身吻住了她还在惊慌失措当中的双唇。   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平静中的快乐   我守候了一年多的感情终于来到,尽管它来得有些迟,但是已经让我喜出望外。因为我在一个还算美好的地方和恰当的时间遇到它,然后及时伸出手把它紧紧抓住。   我告别了形单影只的生活,和沈芸一起经营属于我们的天空。我在没课或者不上课的时候,就去陪着沈芸上课、自习,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平静但是相当快乐。除了沈芸身边,我发现再也找不到一个能让自己心平气和待上五分钟的地方,偌大的大学校园,不管是山林、湖畔还是教学楼、宿舍楼,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可以卸下心房的角落。尽管身边的人越来越熟悉,能聊的话题也越来越多,但是我的内心却越发的孤独,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小鸟,已经飞得很疲倦很疲倦,依然找不到可以栖息的那根树枝。与秦建等人在一起的打闹,只能暂时驱除寂寞和烦恼,狂欢的尽头是更加强烈的孤独。   沈芸是个娴静而阳光的女孩,从我认识她那天开始,一直都是。这种类型的女孩会让许多的男生暗暗倾心,她有着飘逸的长发、甜美的笑颜和亭亭玉立的身姿,更重要的是她所表现出来的气质也是那么的清纯灵动。这个世界的喧嚣、粗鄙、肮脏还有暴戾似乎对她没有任何的影响,她每天都很快乐的上课、快乐的自习、与同寝室的女生一起快乐地聊天、打闹。对于生活,不管是成功还是挫折,不管喜悦还是忧伤,她都是静静地接受,她的内心只有憧憬和希望。   随着与她相处日久,我已经深深被她的平静和乐观所吸引,每当自己烦躁不安的时候,只要能看着沈芸,与她一起散散步说说话,再阴沉的心情也可以变得春意盎然。我觉得沈芸就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礼物,是在万物凋零的冬天盛开的一朵梅花,是在苦闷漆黑的夜晚闪亮的一颗明星。   我曾经问过沈芸,为什么会在芸芸男生当中选择自己。沈芸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开心。我找不出自己能让人开心的地方,于是追问原因。沈芸把头靠在我胸前说: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你总能给我一种安全感,你看起来好像颓废不振,其实我感觉得到你心里面有着自己的抱负;你对很多事情的看法总是异于他人,但是却不孤僻偏执;你大部分时间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但是有的时候又认真得可怕。你在我心中就好像一个英雄,我现在看什么小说都觉得那个男主角写的就是你。   我听她说的如此真切,只觉得内心满是惭愧,一个如此信任自己的天使般女孩,自己又能给她什么呢,除了这种短暂而且没有基础的快乐,其实什么都给不了。   一天下午,天晴日朗,树绿草青,到处一派盎然春意。沈芸下午半天没课,我原说与她一起四处踏踏青,沈芸说明天要交的作业还没做完,要去自习。我只好老老实实陪着她去教室自习。   两人找了个不上课的教室,整个教室还没有其他学生。那教室正好有一面朝西,春日的阳光从上方的玻璃窗照进来,让人看着暖到心房。两人拣了靠西面的座位坐下。我把窗帘向后拉了拉,让阴影恰好遮住桌子,而人却可以尽情沐浴阳光。   沈芸微微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无比享受地说:“好舒服!好幸福!”然后拿过书包,先从侧面抽出水杯放在桌上,接着从书包里边拿出笔袋、书和作业本。见我正呆呆地看着自己,笑着说:“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啊。”   我决定认真点点头:“嗯。”   “啊,在哪里,是什么东西啊,快点帮我擦擦。刚才走在路上怎么不说啊。”沈芸想到自己出丑一下子慌了神。   “我不帮你擦,让它永远就这样留在你的脸上。”我诡笑着摇摇头。   “不帮我算了,”沈芸撅起嘴,回身从书包拿出一面小镜子:“你以为我没有办法啊。”   她对着镜子仔细地照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看见我在旁边一脸坏笑,知道受骗,拿手打了我胳膊一下,说:“大骗子,没一句真话。”   我说:“我怎么骗你啦,你脸上本来就有东西啊。”   “什么东西啊,你说啊。”   “我说出来,你要补偿我,你刚才不问青红皂白就打我。”   “怎么补偿?”   “我要亲一下。”   “嗯,好,看你有什么好说的。”沈芸考虑了一下说。   “我说你脸上的东西,就是眼睛、鼻子和嘴啊。哈哈哈,来,让我亲一口。”我狂笑着要扑过去。   “啊,走开,大骗子,大□□。”沈芸像只惊恐的小鹿,双手轻轻地推着我。   我哈哈大笑,沈芸娇嗔的脸上带着笑意。   沈芸说:“好了啦,不要再闹了,赶紧做作业吧。”   “你先做吧,嗯,我去帮你打杯水凉着,喝的时候再打太烫了。”我还没有找到看书的感觉。   我拧着水杯来到教学楼入口附近的热水间,两个烧水器都没有烧开,指示灯停留在红色的加热一边。我把水杯放在水池边缘,然后在教学楼入口的台阶边找个地方坐下。   我看着前面的一片草坪。阳光大好,新草青青。上面坐着一些学生正无比惬意地享受阳光。几对情侣,有的背靠背地坐着,有的相拥而坐,女生的头枕在男生的怀里。每座大学都有这样的景象。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感觉很快乐,内心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有着无法排解的积郁。阳光,草地,恋人,这些的的确确都是快乐幸福的源泉,但是我总觉得这一切不是现在就能够或者说有资格去享受的,我时常莫名其妙地有一种恐惧感,恐惧眼前的一切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消失,我根本没有能力挽留。为了消除这种恐惧,我为自己设定了许多目标,但是又该怎样去行动呢,现在除了每天机械般地上课做作业,漫无目的地逛图书馆,还能去做些什么呢。又有谁能给自己指明道路,告诉自己怎样一步一步去实现心底的愿望。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困在厚茧里面的蛹,想要飞翔却不知道怎样长出翅膀,想要潜下心来慢慢地打磨自己的翅膀,又不知道几年后这双翅膀到底能不能够经得起外面的风雨带着自己飞翔。   英语四级   劳动节的七天我彻底脱离了劳动,前四天时间和几个同学游历了九通市市区到近郊的一些古迹遗址、江滨公园和田园山水。所谓古迹其实有点浪得虚名,本来的建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早已不复存在,现在呈现在人们眼前不过是当代人依照自己的想象仿造出来的而已。大桥、江滩、步行街等都市景点向世人展示着现代文明的繁荣昌盛。近郊的田园山水已经被人类改造得面目全非不伦不类。   不过这些丝毫不会影响我们游逛的兴致。对我们而言,玩乐的内容或者观赏的对象无足轻重,关键是与你一起游玩的人。有沈芸这样的恋人相伴,加上秦建、龚平以及他们的女友等一般同学,一个圆形石雕在我眼中都可以变成悉尼歌剧院。   一天晚上,我们从遛狗场步行到白云阁,走过大桥,闲步江滩。最后在江滩看着滚滚江水和对岸的霓虹灯坐了一宿。   江风习习,夜凉如水。沈芸依偎在我怀中如同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猫。此情此景,我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苏轼的词句——“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沈芸突然幽幽地说:“皓宇,你会一辈子让我这样靠着你吗。”   我搂紧她的肩膀:“只要你愿意,我让你一辈子靠着我的肩膀。”   沈芸紧扣着我的手:“我有点害怕。”   “害怕,怕什么。”   “这种感觉我真的觉得很幸福很快乐,快乐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做梦,我害怕一旦这场梦醒了,我再也不能像今天这样依偎在你身旁。”   “傻丫头,只要你不会离开我,我们永远都可以像今天一样啊。”   “我不知道,我老是莫名其妙的担心,你可以抱紧我吗。”   我心动一荡,低头吻住了她的双唇。   假期的后三天,我每天睡十几个小时,吃两顿饭。不是不想出去玩,实在太累了,我想如果再不休息的话,这将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劳动节。   长假在我劳逸结合的合理安排下顺利结束,我们还来不及回味昨天的愉悦,英语四级考试临近。   根据学校的规定,英语四级证书是最后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的必要条件之一。学生为了顺利毕业,不敢怠慢此事,况且这是国家考试,断无像期末考试一样帮阅卷老师擦擦黑板发发作业搬搬家就能蒙混过关的道理。所以在五月中旬至六月中旬这段时间,学校涌起一股突击英语的热潮。那时候有一种叫做“疯狂英语”的学习方法正风靡全国。每天早晨,学校的草地、广场、树林等地星罗密布着男男女女高矮胖瘦各色人等,大家或站或坐,捧书狂吼。这不堪入耳的读书声常常使得树林中的小鸟惊慌失措四散逃窜。   学校内外的书店关于英语的辅导书籍也是琳琅满目。有记单词的,有语法的,有阅读和完形填空的,有模拟试卷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复习方法,但是英语词汇可算是最普及的辅导资料,几乎人手一本。后来出现一种流传甚广的记忆单词方法,就是把书撕成一页一页,记完一页扔一页,如果把书扔完了,就代表热点词汇全部记住。这种方法具有避免重复记忆和灵活机动的特点,因为不需要带整本的书,兜里揣两页纸就行,连上厕所的时间都可以充分利用,所以备受学生欢迎。一时间教学楼的厕所里面印有英语单词的书页漫天飞舞,有的上面还留着黄黄的疑似大便的东西,估计是那些只记得上厕所背单词从而忘记带手纸的人情急之下的杰作,真是物尽其用毫不浪费。   我有时候跟着林小华到树林朗诵英语。林小华从第一志愿跌落第二志愿,居然越挫越勇,学习用功的程度在班上妇孺皆知。他不知从哪儿读到“疯狂英语法”的创始故事,深信不疑,立志要做第二个李阳,读起英语来真正达到忘我的境界,致使在他方圆几十米早读的学生无法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总是在众人无语的目光当中装出一副对林小华无法忍受的样子走远,以示自己也是受害者。   为了考试中的听力部分,新生集体订购了收音机。广播电台随着电视机的普及和网络的兴起无可奈何地步入了没落阶段,节目质量也是每况日下。深夜,当学生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打开收音机,里面充斥着阳痿早泄、□□过长、月经不调、不孕不育、无痛人流、白带异常、梅毒疱疹、尖锐湿疣的医院广告节目,电台那头的医学专家教授讲得头头是道口舌生津,主持人(往往是个女的)还不失时机地插科打诨,询问一些有关前列腺肿大的问题,专家与其探讨不已。其间女主持人还会频繁播报现在已经开通了咨询热线电话,如果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有这方面的困惑,欢迎打进电话直接与××专家交谈。整个节目当中频频有人打电话进来,男的女的都有,专家的解释一般都是:你这个问题啊需要作进一步的检查,我是星期一三五在××医院门诊部坐诊,希望你尽快来找我,有病就要治,不能拖,而且最近我们医院推出××惠民活动,凡在此期间来我院检查就医的朋友,免费照什么光,药品享受九八折优惠。十个电台,八个讲性病,一个将肝炎,还有一个讲老年人保健品,每日如此,成为经久不衰的传统节目。   龚平和其他两个人根据收音机里面的指引找了一家医院,凭着学生证以八折优惠条件享受了割□□的服务,那段时间走路小心翼翼,双脚内扣,提臀屈膝,看见有人摆出猴子偷桃的招式,躲得比看见□□还要远。   在夜足够深的时候,调频收音机偶尔也会接收到来自地球其他地方的声音,但是这些声音一般坚持不了多久就会信号越来越弱噪音越来越大,最后时有时无直至被噪音淹没。   世界杯   关于教育部应不应该强行要求大学生学英语的争论一直都没有停息过。一天晚上,我做完英语阅读回到宿舍,刚进门就看见李超“啪”的把手中的英语四级词汇摔在桌上,气愤地说:“靠,我就不明白了,中国人为什么非学英语不可,我这辈子也没想着能出国,学了有个鸟用。”   黄神志一边打游戏头也不回:“哈哈哈,就是有鸟用,我们学的东西又有几个是有用的。”   林小华慢条斯理地说:“我还是觉得学点英语是必须的,现在中国跟世界其他地方的联系越来越密切,而英语又是国际普通话,与其他国家交流这是一个基本的工具啊。”   李超不屑地说:“那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去跟别的国家交流啊,那怎么能逼着所有的人都要过四级呢,谁要出国谁要进外企,就让谁去考啊。”   林小华照旧不徐不疾地说:“其实每个人都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用到英语,但是我觉得有充分的准备总是必要的,万一你有机会进外资,结果因为语言的问题失去机会,这多可惜啊。”   李超说:“你说的那些情况毕竟只是少数人,中国每年几百万毕业生,绝大部分还是在中国的企业工作吧,皓宇,你说对不对。”   我本来不想讨论这样的话题,见李超问起,便说:“我觉得普及英语是必要的,不管你将来出不出国进不进外企或者跟不跟外国人大打交道,但是各国人混居的趋势不可避免,中国人跟其他国家的交流不是哪几个人或者哪一群人的事情,而应该是全中国人的事情,如果连大学生都不具备这个基本的能力,我想我们跟国际社会的脱轨可能越来越严重。”   黄神志左手键盘右手鼠标忙个不停说:“不是有英语专业的那些人吗,其他人只要有翻译就行啊,每个人都去学,不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吗,有这时间不如学点别的东西啊。”   我说:“语言这个东西不是什么都能翻译过来的,尤其是一些专业性的东西。英语专业的人你让他翻译一本小说可能没问题,但是那些什么物理、化学、经济、金融之类的专业书籍,他们肯定无能为力,这些都要有专业基础才看得懂的。”   李超说:“我就觉得中国人太没骨气,我们的大学生必须得过英语四级才能拿毕业证,从来没听说过欧美国家的学生毕业要过中文几级。”   我不再言语。   这年六月份,有一项世界性的运动热闹非凡地拉开了序幕,那就是四年一度的全球足球盛典——世界杯。这一届日韩世界杯更是吸引了亿万的中国观众,因为中国队竟然出线了。国人都为自己能够生活在这一时期而感到无比庆幸,因为只要见过足球的人都明白中国国足出线的几率不会高于日全食。   世界杯期间,男生的逃课率呈直线上升趋势。学校食堂、餐厅、小卖部、面包房、冷饮店还有宿舍门卫房等等只要是有电视机的地方,都聚集着一堆一堆的学生。有些确实赶上没课的,更多的当然是逃课。逃课的学生都认为只有自己逃课,那么多人少一两个,几乎不会影响课堂的出勤率,老师应该不会察觉异常。结果大家都是一般心思,自己看球的时候希望别人上课,结果跑到小卖部那里一看,到处都是熟悉的面孔。那些人相视一惊,然后互相劝对方快去上课,老师肯定要点名了,因为仅此一处就碰到四五人,估计男生此刻基本都在电视机前。劝到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得携手相让:一起看一起看。   老师其实也很苦恼,每天上课就见前几排坐着一些女生,四周点缀着寥寥可数几个男生,整个教室稀稀拉拉,在座人等似乎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精神涣散。想以点名的方式来逼迫学生放弃足球返回课堂,但是发现法不责众,逃课的人多了,相互之间形成一种同仇敌忾视死如归的默契,连点名都不放在眼里,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中国队出场的那三场比赛,让国人的兴奋劲沸腾到了顶点,收视率之高恐怕史无前例。中国人向来乐观,尽管知道结局毫无悬念,还是满怀期待奇迹出现。在那三场比赛的同时,有课的学生,只要是男人的,全部逃课。我们为了多拉几个垫背的,连林小华那样一节课都不落的人都在我们的怂恿下一阵去阶梯教室看中国队踢哥斯达黎加。这一次世界杯可以说是中国足球史上的里程碑,自然意义非凡。如此一来,逃课的学生就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无比高尚理直气壮的理由——为中国的体育事业呐喊助威,尽管这些伪球迷根本就不知道地球上还有一个叫做哥斯达黎加的国家。   说白了每个人的内心深处还是渴望逃课的,只是有些人苦于找不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有的人能把睡觉、上网、谈恋爱当做理由,这样的人才可以经常逃得心安理得。   世界杯如火如荼进行的同时,期末考试也正悄然临近。多亏国足以三场皆输、无一进球的战绩第一个被淘汰,我们才得以心灰意冷转入期末的复习当中。否则不及格的人数一定会以级数递增。   这学期总共开了八门课,分别是财务会计、微观经济学、C语言、英语、高数、马克思主义等。   我对这些课程逐一作出分析。微观经济学里面讲的供给需求、价格弹性、完全竞争市场、垄断市场等等,基本能在日常生活当中遇到,道理不难理解,估计有三个晚上的突击,可报及格无虞。C语言就是用英语写一些简单的指令,只要记住这种计算机语言的表达方式,结合一点英语和高中时代的代数、几何知识,应该可以过关。至于英语,前段时间为了四级而背的单词、语法幸好没有完全忘记,加上平时也做了一些阅读,当有三分把握。至于马克思主义和其他两门选修课,这些玩玩文字游戏的学科,老师本就没有抓人的打算,想不及格都难。最后留下来的是中财和高数。   跳蚤市场   这是两个我最为头疼的问题。高数在上个学期就已经弄得我焦头烂额,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过关,这属于历史遗留问题。中财属于新情况下面临的新问题,这样需要大量记忆会计科目和账务处理方法的课程,让我这种从小背“床前明月光”都有困难的人不禁望而生畏。我也曾试着努力看书,可惜打开书的时候似乎还能对作者的所写所言心领神会,一旦关上书就立刻记不起来自己刚才看了什么。任何一章一节不管之前看了多少遍,每次翻开都是一种举目无亲的感觉。   我在疲劳和焦虑的折磨下开始有些后悔,后悔平时就算发呆都不愿认真听课,不然多少打下一点基础,不至于这么痛苦。会计老师就是我前面所说的每次奇装异服但是从不雷同的中年女人。她的装扮实在太过独特,常常使人不由自主地浮想翩翩,三魂六魄很难守在课堂上。这些本来微不足道的细节,在我这种喜欢思考研究的人眼里就成了一项重大研究课题。从此我每次上课的任务都是根据老师今天的造型,推算下次课的时候她将以什么样的民族风格出现,从而无暇顾及当天上课内容。   随着考试时间的逼近,高数和会计就像两座大山压在我的头上,我必须要想方设法推翻这两座大山。正当我连便秘之时都无法摆脱困扰的紧要关头,一天晚上,赵显贵同学通知众人说,由于本班一贯表现良好,这学期的高数考试本班可以申请无人监考资格。这一消息传开,学生的兴奋之情不亚于当年看香港回归直播。   我认为这是赵显贵同学这一年来做的唯一一件好事。无人监考的申请得到了全班同学的鼎力支持,所以进展顺利,最终得到教务处批准。在批准之前,教务处还要求全班同学签署一份关于“坚决不作弊”的保证书,我在保证书上写自己名字的时候,心里面直笑:还坚决不作弊,我他妈不作弊才怪呢。   由于两座大山自动垮塌了一座,复习任务陡然减少一半,我才能够把有限的精力全部放在会计考试。当然有点不爽的是,中财不能像高数一样申请免监,否则的话,这个期末就甭提有多么完美了。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在高数这样一个敌人自残而死,虽然还剩下会计负隅顽抗,但是也是双拳敌两手,胜算机会增大。   期末考试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解决。   大四的学生在毕业离校之际把自己四年时间集聚的家当当中的那些留着没用邮寄不够邮费扔了又可惜的陈年旧书破铜烂铁拿出来清仓大甩卖。一年一度为期四五天的校园跳蚤市场在炎热的六月热闹非凡的开市。此时所有毕业生的论文答辩已经结束,除了几个倒霉的之外其他学生的毕业答辩成绩表也顺利地得到答辩组组长的亲笔批示和签名,大家这段时间能做的就是享受最后这几天猪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一旦毕业证到手,就会作鸟兽散奔赴全国各地的工作岗位,从此过着狗一样任人使唤的生活。   跳蚤市场设置的地方在两个食堂之间的路边人行道上。此处地处校内繁华地段,食堂、超市、开水房、面包房散布两端,一到下课时间,吃饭打水买东西的,人声鼎沸接踵摩肩。两旁树木密排,已有些年月,枝繁叶茂,再毒辣的阳光也被挡在树梢,无可奈何地在地上留下一片树荫。只有在两树枝叶相接的缝隙当中才洒下一些斑驳的阳光。   毕业生把席子铺在树荫下面,一半摆东西,一半坐人。一家挨着一家,从南边路口一直摆到北边。由于个人的东西往往过于单调,缺乏吸引力,为了丰富摊位商品,他们很多人把家当凑在一起实行合伙经营,每卖掉一样就有人大喊道:“晚上多来几瓶啤酒啊。”有的学生还串在一起搞起了连锁,不论买的人问什么都说有有有,把人稳下来之后再派人飞奔到另一头取东西,看着顾客疑惑的眼神他们一般笑着解释说:“稍等稍等,我们那边还有两家呢,很快的。”   这些即将各奔东西的青年人,男男女女坐在一起吆喝推销、谈天说地,有的还凑一桌打起了扑克,玩得不亦乐乎。卖的东西主要是书,以选修课教材、数学题集、英语计算机考试资料为主,现代大学生娱乐方式几乎被网络、游戏、电影垄断,很少有人看书,所以小说都不多见,偶尔见得到三国、水浒等古典名著,封面陈旧,里面纸张却有七八分新,估计是最近才从床铺靠里的墙角清扫出来。还有一些学习和生活的用具,台灯、随身听、收音机、英语磁带、光盘、音响、耳机、电风扇、水壶等等。   每到中午和下午放学的时候,跳蚤市场就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大一大二的学生想趁机用比较低的价格淘一些用得着的东西。大三的学生基本上只是去凑凑热闹的,因为他们在学校也待不了几个月了,他们提前来了解一下跳蚤市场哪些东西好卖,趁现在保留下来以期自己走人的时候能够多换一顿下馆子的钱。   这一时期毕业生做的比较大的买卖就是转让电脑。当时笔记本才刚刚进入普通大众市场,一般的价格都在七八千,较少有学生使用。校园里面基本上还是处于台式机的时代,台式机在使用方面应该说绝不输于甚至超过笔记本,但是在携带方面显然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二十一世纪初期的台式机,使用的还是十五寸或者十七寸CRT显示器,这种显示器不仅体积硕大,而且极为笨重,个人无法携带。如果邮寄,邮费甚高不说,况且电子产品更新换代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千辛万苦弄回去不出几月就要过时淘汰,留之无益。鉴于这些原因,答辩时期一过,在教学楼和宿舍楼门口的信息板上面就星罗密布贴满了电脑转让的广告。   电脑   那时候大一的男生宿舍普及率已经比较高了,每个寝室都有一两台。网络这种新兴的事物彻底改变了传统上的“无聊”的含义。以前的人感到无聊一般是因为目前找不到有感兴趣的事做,或者因为没有电视看,或者因为没书看,或者因为没地方玩,或者因为找不到人一起胡侃等等,基本上只要有电视剧、有小说、有地方可以逛、有人可以胡侃,前面种种无聊就立即可以转变为有聊。但是自从网络兴起之后,无聊的范围陡然间膨胀了好几倍,有聊的门槛也变得高耸而且唯一。在电脑和网络面前,什么电视剧、小说、逛街、胡侃等等娱乐方式立刻相形见拙,变得前所未有的无聊。从此在这群大学生的眼中,“无聊”的定义变得相当简单却相当明了——无聊就是不能上网。尽管事实证明,很多时候上网恐怕是世上最无聊的方式,比如说漫无目的地浏览网页、麻木不仁地看各种各样抢劫拐卖仇杀贪污的新闻、对着QQ上面静止不动的图标发呆、毫无感觉地看各种卖弄风骚的女人图片等等,但是这种包罗万象的消耗时间的方式却衬托出其他方式的单调乏味,这使得没有电脑的人对于任何事都变得毫无兴趣,于是产生了强烈的拥有电脑让自己的生命浪费得相对充实的愿望。这种愿望导致电脑像牙刷、梳子、手纸一样变成了日常消费品。   我从浩天那里借了一千多块钱,准备趁这个时候从毕业生手中购置一部电脑。买二手电脑要承担较大的风险,电脑的真实情况只有卖方才清楚,买者根本不敢确定会不会买回来两天就烧CPU或者坏硬盘。只有在把钱交给对方之前让一个精通电脑的同学做一番仔细的检查才能把风险降低一些。   秦建上个月去电脑城新买了一台电脑,看了一个月的碟,现在觉得自己是这方面的专家,自告奋勇做我的军师。我觉得这小子之前在图书馆的机房开个机都要找半天按钮,心里面万分疑虑,但是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又不好打击他,建议再找两个人一起。秦建一拍胸脯说:“你放心,电脑就那几个零件,这一个月来我都摸得烂熟了,有没有问题我看一看就能猜到□□分。你就叫上龚平,两人抬显示器,一人搬机箱。”   我见他这样说,也不好再找别人,以免伤了这位电子专家的脸面,只能暗暗祈祷佛祖保佑。先按照教学楼门口贴的广告打个电话过去,与对方约好。然后叫上龚平跟着秦建,忐忑不安地去大四宿舍楼。   大四的学生住的还是五十年代学校刚刚迁址此地时建的第一批宿舍楼。此楼纵古观今,肩负宣扬建校历史的重大责任,所以极具纪念意义。可能学校领导为了让学生忆苦思甜,感受当年师生披荆斩棘艰苦创业的大无畏开拓精神,从而激发学生刻苦学习的热情,几十年来任该楼风吹雨打历尽沧桑,不予翻修。该楼墙体为红砖砌成,没有任何的装饰,□□在外,由于长期风吹日晒,颜色已是暗红,上面斑斑驳驳。由于前段时间下了几天雨,墙角阴暗一点的地方还长了绿苔。我有时候去图书馆上网,看到现在很多房子还没建起来就直接倒塌的新闻,心里不禁暗赞此楼的经久不衰,想居然建成四十几年依然健在,可算是中国建筑史上的奇迹。   进去楼里面,我就感觉是进了地牢。尽管是上午十点多钟,外面烈日当空,楼里却十分昏暗,刷着石灰的墙上已经变成灰色,地上不知多长时间没有彻底清扫,蒙了一层薄薄的泥土,湿漉漉,黏腻腻,完全看不出水泥,走过去鞋底发出嗫嗫的声音,这一切直让人怀疑是不是进了明朝的东厂监狱……三人由楼梯上楼,每层的公共厕所就设在楼梯口边。经过厕所的时候先是一股夹杂着骚臭的潮湿气流扑面而来,然后看得见里面刷牙洗脸人的全貌和躲在半截水泥墙后面开闸泄洪的人的剪影。我问这栋要不要交住宿费,龚平说当然要交,我问多少,龚平说好像是八百。我说我现在觉得二战时候的法西斯还是有点人道的,至少他们关押俘虏的集中营是不收住宿费的。   三人说着话来到二楼一个寝室,寝室门户虚掩。敲门进去,寝室里也是一样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由人体发出的说不出味道的混合气体。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一点光亮,我看清楚里面有五个人,三个已经起床,两个还在呼呼大睡。地上三人,开着两台电脑,有两个人在一起小声看碟,另外一个正戴着耳机打游戏。   看碟的其中一人站起身来问道:“你们就是刚才给我电话的师弟是吧。”   我说:“对,你就是那个师兄。”   那人说:“是,”一指面前的电脑,“这就是我那台电脑,你看看怎么样。”说着俯下身去把播放器关掉,停在桌面。   我示意专家出手。秦建一看自己出马的时刻到来,也不谦虚,走上前来抓鼠标。   那毕业生指了指板凳说:“坐下来看吧。”   秦建坐下来,先在桌面上刷新了几下鼠标,然后打开我的电脑,进C盘看看,进D盘看看,又点开E盘看看。众人静静地等着他提出高论,不料秦建只是反复在三个盘之间点进去又退出来,半晌一言不发,其他人不知他有些什么玄虚。   那大四的学生有点忍不住,建议说:“你可以打开个视频,看看显示器效果怎么样嘛,我E盘里面有电视剧。”   秦建才如梦初醒道:“哦,对,对。”忙去开视频。   我看这情形,心想完了完了,只能靠老天保佑了。   又看了半天电视剧,也不见秦建有丝毫的动静。那大四的学生知道今天算是遇到三个装逼的人了,只得自行介绍说:“怎么样,显示效果还不错吧,我这电脑我清楚,也就用了两年多,一回都没去修过。”   三人点头说是不错是不错,然后又没了下文。   一阵尴尬之后,秦建终于问出了一个有技术含量的问题:“诶,你那个CPU是多大的。”   “1.3G,赛扬2代,英特尔的主打系列。”   “硬盘多大?”   “40G。”   “内存多大?”   “512.”   我和龚平心头一松,心想好在秦建问了几个比较专业的问题,不然今天丢人算是丢到家了。   没想到秦建好像问女生的三围一样,问多大问上了瘾,接着问了一个让那学生彻底无语的问题——“主板多大?”   我的电脑在这种买卖双方牛头不对马嘴的谈判下以两千的价格成交。   暑期工   暑假随着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拉开序幕。很多学生因为可以上网,不愿意回家,留在学校打游戏、看碟。   我电脑买回来的时候正是期末复习的紧张时期,每天利用晚饭后自习前的短暂时间看半集电视剧,然后壮士断腕忍痛割爱去教室。等到考试结束,当然拼了命地看电影电视剧,我用三天两夜的时间看完了罗嘉良的《创世纪》和古天乐的《寻秦记》,六十个小时当中睡觉吃饭仅占去十分之一,那种感觉爽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玩了一个星期之后,沈芸、秦建、龚平陆续离校回家。我到通口找浩天,决定打两个月暑期工,还皓天的钱。   皓天从计算机应用专业毕业,不出所料找了几个月也没有公司放心把电脑交给他。他到想得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乱跳乱撞进了一家瓷砖代理公司跑销售,每天在通口前进路附近的建材市场求人买瓷砖。这小子本来就善于瞎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脸皮又厚,做的时间不算久,却忽悠了好几单生意,每个月也有一两千的收入。   皓天让我带着他的名片去推销瓷砖,如果有人要货自然由他安排,提成算我。   跑业务的工作非一般人能够忍受。你可以想象一个人不管烈日当头还是刮风下雨踩着自行车、拉着一箱瓷砖样品挨家挨户地找那些建材门市部推销、一天来回跑几十里的情景。白天浑身被汗淋得像刚洗完澡一样,晚上躺在床上翻个身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身体上的疲乏还在其次,心里遭受的折磨远胜其他。那些老板见到小业务员好像见到苍蝇一样厌恶,态度好一点还会婉言拒绝,大部分是门都没进就被人挥手往外撵,情景比要饭的强不了多少。可是不管人家怎样,你还得至始至终笑脸相迎,尽管心里面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操一遍。   更让人丧气的是,我顶风冒雨跑了半个多月,到七月底的时候人晒得好像换了非洲那边的国籍,瓷砖一箱都没有销出去。   八月的一天下午,天气突变,大雨往行人身上没头没脑地泼下来。我推着一箱笨重的瓷砖逃无可逃躲无可躲,只得让雨水恣意地打在身上,不一会儿浑身湿透,头发像茅屋顶上的草一样往下滴水。我在一家建材店门前停下,照例搬着箱子跟老板介绍瓷砖的色泽、外观、质量,那老板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说话还算客气,只是一再表示自己现在没有兴趣以后再说。   “老板,你看看嘛,我们这个贝多芬瓷砖应该说还是个品牌吧,你看这纹路设计、色泽、质量,其他店销量都不错的,我们有时候一天发一百多箱货。”   “贝多芬我也听说过,听人说好像还可以,但是我一直都没做过,你等我考虑考虑,好不好,你留个名片,有需要我打你电话。”   “那您就拿几箱试试呗,您看我这来一趟也不容易,不骗您,这口碑不错的,包您赚钱。”   “今天这也不早了,以后再说吧,做生意这事,我也得考虑清楚吧。”   “是是是,但是您也知道这瓷砖意大利名牌啊,质量有保证,销路又好,您还顾虑什么——”   “诶,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都说了会考虑,你怎么还没玩没了?”   “老板,你看我们这纹路设计、色泽、质量——”   “诶,你能不能先出去啊,烦不烦哪,我们这儿还要做生意呢。”   “老板,你看我们这纹路设计、色泽、质量——”   “你是不是找骂啊,你非要我发火儿是吧。”老板提高嗓门。   店后边的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怎么啦,爸,跟谁在这儿吵哪。”   “没事儿,一个跑业务的,就赖着不走。”   女孩把我上下打量一遍,见我头发一缕一缕地纠结在额前,时不时还往下滴水,不禁微微一笑:“你还是先走吧,你不是留着名片的吗,我爸改天要是需要会给你电话的,你耗在这儿不也耽误你自己时间吗。”顺手拿起桌上的名片,“陆皓天,嗯,名字好像不错。”   我也偷眼瞧这女孩,发现她五官精致,小脸蛋小鼻子小嘴的,但是一双眼睛倒是又圆又大,亮晶晶的跟两颗黑宝石似的,头发不是很长,额前刘海齐眉,弄得眼睛不住的扑闪,脑后扎着辫子,颇有点邻家小妹的味道。我本来愁云惨淡的心闪过一缕阳光,嘴也恢复了以前的油滑:   “我这不是介绍个好产品给你们吗,你们就拿两箱试试,保证卖得好,你们生意好赚了钱,我们也好做一点,大家都赚钱,是吧,marketing里面叫什么来着,双赢,Win-win。”   没想到由这句蹩脚的英语支撑的蹩脚笑话逗得女孩咯咯一笑:“你这人还真能说啊,满嘴跑英语单词,发音还挺美式,你该不会告诉我你还是个大学毕业生吧。”   “嗯,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大学是大学,但能不能毕业难说,那是三年后的事情。”   “这么说你是大一的学生,打暑期工啊。”女孩兴致勃勃。   “是,跟着亲戚玩玩呗,放假又没别的事。”   “哪个学校啊。”   “呃,N大。”   “啊,这么巧,我有两个同学也在N大,我还到你们学校玩过几次。”   “真是天涯何处不逢君,你是那个学校?”   “理工。”   “哦,很近,我经常去你们学校吃饭,打球。”   有了熟人话就好说多了,我趁机聊了些学校的事情以便拉拉感情。女孩听说大家是同道中人,也央求她爸帮帮忙。老板可能看我钻头觅缝地跟他女儿套近乎,油腔滑调的,心里老大不高兴,沉着脸说:“哪个晓得他说的是真是假。”   我说:“老板,我要是真的想瞎扯,也肯定是扯武大科大,哪里有人吹牛吹个N大呢,对吧。”   老板听这话也觉得在理,一时找不到理由赶我出去。我趁机说:“这样吧,我等会儿就放十箱在您这儿试试,半个月时间,您卖了多少再付款,没卖我就拉回去,这样没有问题了吧。”   就这样我靠着运气才算做成了半单生意,因为款还欠着,到底能不能成功只有半个月后才能揭晓。   天无绝人之路,两个星期过去,送过去的十箱居然全部卖完,又送过去二十箱,这一次对方表示了一点诚意,先付了一半的货款。现在这个生产相对过剩的年代,诸多的同类商品,从本质上说很多时候没多大区别。不是什么高科技产品,那些设计、工艺也都是你抄我我抄你的,销路好不好主要还是靠广告宣传,靠炒作,靠人推荐。   理工女孩   如此一来二往的,我跟那女孩也渐渐熟悉起来,相互之间还留了电话。我知道女孩名字叫汤梦君,跟我一样也是去年入学。父母开了这个建材店,家境还算不错。有个叔叔在汉西路开建材店。中国人有这种传统,家里有人在某个行业做成功了,就拉着兄弟姐妹来帮忙,最后大家都做了一行的生意,俗话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当然,成为同行之后,亲兄弟亲姊妹反目成仇的也不在少数。   汤梦君与她叔叔家关系似乎还不错。她带着我去她叔叔店里,说有个同学打打暑期工,希望叔叔看在侄女的份上帮帮忙。我就又做了几单小生意。   转眼新学期即将来到。那天下起小雨,我从皓天哪里准备回学校。汤梦君打电话到皓天手机上找我,问我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学校。我说现在通口,就回学校。汤梦君说那一起去青年路坐751。   雨虽然下的不大,但是整个世界变得灰蒙蒙阴沉沉的。颠簸的公交车带着我一步步逼近学校,我想到又一个压抑苦闷的学期即将来到,只觉得头昏脑胀,急刹车的时候差点吐出来。   汤梦君见我愁眉不展脸色凝重,问道:“你怎么了,好像不舒服的样子,不会是晕车吧。”   “哦,不会,我从小就特迷车,上去了不愿下来,撵在巴士后面闻尾气,那感觉,上瘾,就跟烟鬼抽大烟一样。长大了天天生活在废气当中,才慢慢戒了。”我勉强笑笑。   汤梦君也展颜一笑:“嗯,你今天的废话还是和以前一样,就是神采差了点。”   “哦,是吗,可能因为天气的缘故,我一碰到这种阴雨绵绵的天气就莫名其妙的悲天悯地。”   “呵呵,想不到你还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嗯,你观察人倒是蛮准的,人本来就是一种感情相当丰富的动物,何况我不仅丰富,简直可以说是泛滥。”我接着补充了一句,“当然,我这里指的是亲情、友情、乡情、民族情以及同学情等等。”   汤梦君抓住这句话的漏洞问:“你这个‘等等’应该指的就是爱情吧。”   “哦,你误会了,其实‘等等’已经没有任何具体所指,就是个语气助词吧,你知道我们在列举东西的时候不管有没有说完总习惯带个‘等等’在后面。”   “你夸自己的时候还真是一点也不谦虚啊。”   “我这人就喜欢实话实说,不喜欢拐弯抹角夸大缩小什么的。”   “那你这会儿又是为什么而忧心忡忡呢,不会是为了民族振兴世界和平之类的吧。”   “没有没有,你太抬举我了,我这种小人物的思想境界还达不到这样的高度,世界的事情轮不到我来操心,我喜怒哀乐悲恐惊都是为了自己。”   “那你现在是对自己不满意?看你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不高兴?没有没有,有个美女在身边,偷着乐还来不及。我一想到明天又要上课,高兴不起来。”   “你不喜欢学校吗,大家不都说那是天堂吗,我们辛辛苦苦读十多年书,不就为了能进大学。”   “初中高中的时候觉得是,进去了之后才发现原来大学也就那个鸟样,跟想象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你想象中的大学会是什么样子?”   “课堂新颖有趣,内容充实,能让我明白自己想不通的问题。整个学校是一片思想自由、行事民主的净土,没有禁锢、没有行政、没有官僚。学生之间谦恭忍让,不会动不动就像村头村尾两只狗一样见面就咬架,出口就是什么你妈,你妈什么。”   “好像这些都很难成为现实。”   “这就是我不喜欢学校的原因……我活在这种不现实当中。”   “我现在才发现,你确实不是只有长篇的废话,有时候也有点思想。”   “过奖过奖,从小老师不就告诉我们说要全面发展吗。”   车又驶过长江大桥,江堤上的望江楼没有因为小雨而停工,正乒乒乓乓建得热火朝天。这楼怎么还没有塌呢,我又想了一遍。   一个小时之后,两人在理工的校门口下车。我看天色还早,不急着回校,于是说:“还没吃饭吧,请你吧,当是谢谢你帮我忙。”   “好啊,我要吃顿好的了。”   虽然没有正式开学,学生返回也十之八九,理工大侧面小食街的餐馆座无虚席。我们信步走进一家菜馆,正好有人结账离去,两人才找到座位。一会儿饭菜上来,我只觉味道平常,不知道汤梦君为何如此饥饿,吃得兴致盎然,我夹一下菜,她还不忘嘱咐一句不要把这个吃完了啊。我有些哭笑不得。   阴雨使得夜幕提前降临。两人吃完饭出来,天已经黑了,四下里灯火朦胧,漫天飘舞的雨丝在灯光的照射下清晰可见。   我在这种小雨的情况下没有带伞的习惯。汤梦君把伞递给我说:“给你打吧。”   我接过伞装傻道:“你看这多不好意思,我没带伞反倒要你淋雨。过两天我来还伞的时候再谢你。”   “你想的美啊,我是让你给咱俩打着,先把我送回宿舍,然后我再借你打回去。”她微昂着脑袋,斜眼看我。   我本想说你回去吧,雨小我不用伞的。但是又怕她觉得我不识好人心,只得说:“是是,我想得太过分了,你宿舍是哪一栋。”   “6栋。”   “这边走,小心,有水坑。”   “你怎么好像很熟一样。”汤梦君疑惑地看着我。   “我不是经常来玩嘛,逛得多了就熟了。”   “对女生宿舍楼也很熟?”   “哦,没有没有,无意间看到过6栋,凑巧而已。”   聊着天也就不觉得路远,一会儿就到了女生宿舍楼,我说你把伞拿去吧,我跑回去。   汤梦君说:“你下车回宿舍也蛮远的,就拿着用吧,下次来玩记得带给我就行。”   我笑着说:“你对我们男生宿舍也很熟啊。”   她红着脸说:“我好心借伞你用,你还恩将仇报,算了,你自己淋着回去吧。”   我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说借给我的,现在又想反悔,以后有什么脸面立于世上。”   她眉梢一扬说:“我可不是大丈夫,我是小女子。”   我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笑着说:“可惜你今天遇到了小人,注定要倒霉。拜拜。”   汤梦君摇摇手说拜拜,转身进去。我瞥见她转身一刹那脸上的笑容,不禁心中一荡。   新生老生   这次开学照例有一批高中毕业生涌进校园。这些毛头小子和黄毛丫头一进校园就表现出强烈的侵略性。他们不仅在食堂跟我们抢座位,打饭的时候排在我们前面问大师傅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犹豫不决,占用新教室把我们赶到昏暗潮湿的旧教学楼,而且他们毫不留情地摘走了我们的新生头衔,强行给我们带上一顶“老生”的破帽子,尽管我们不情不愿,但是无可奈何。   我看着他们兴高采烈地入学、健步如飞地行走在学校各个角落、穿着仿制迷彩服排队列喊口号,内心涌出一股时过境迁廉颇老矣的感伤。我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悲观,其实我们只不过比他们当中许多人早出世12个月或者365天而已,我们也正值青春,况且还处于蒸蒸日上的阶段。但是去年的19岁抛弃了我们投入了新生怀抱,岁月无情地在我们身上贴上20岁的标签。19与20虽然只有一数之隔,意义却相差千里。当你19岁的时候,你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十几岁的小伙子,对于任何批评都可以用“年轻”来反击;一旦进入20岁,老爸老妈就会整天在你耳旁唠叨“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还是那么不上进”,你含冤茹苦却无法辩驳。   这就是为什么超市商品的价格永远都是9.9、99和999。   老生对于新生最大的优势就是练就了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比如说交学费,新生排多长的队都要把钱及时送到财务处,老生都是等着学校三请五邀才发发善心把钱拿出来,交钱的时候不仅不用排队,还有那种高脚转椅坐。新生兴高采烈地参加这个活动哪个社团,忙得屁颠屁颠的,老生有时间一个个躺在床上不愿翻身。新生上课的时候老师问个问题都争着回答,遇到老生老师就是把秋水望穿也不见有个人抬头看他一眼。   这学期的生活依旧甜蜜而轻松。我每天与沈芸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一起到图书馆看书,没课的时候在我宿舍一起看碟打魂斗罗,周末一起去光明路逛街买零食。我把自己完全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里,漠视这个城市的建筑、漠视我们走过的街道、漠视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为自己的快乐而快乐,为沈芸的快乐而快乐,尽情享受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刻。   大二的学生在对于感情的态度不再羞羞答答遮遮掩掩。从成为老生的那刻开始,千奇百怪的爱情故事像泉水一样不断涌现。两个男生同时追一个女生的事情只能算是老生常谈;两个女生争一个男生的事屡见不鲜,甚至争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有的人为了追女生远赴他市逃几个星期的课都在所不惜,有的人隔三差五带不同的女人回寝室翻云覆雨,根本不把其他三人放在眼里。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秦建的宿舍住着一个天都的学生。此人无论长相还是才能都无过人之处,但是他每隔大约半个月时间就会带一个女子回宿舍,带回来的女子有的我们上次见过,有时候则完全陌生。这些女子高矮胖瘦美丑不一,该天都学生照收不误。此人下午将女子带回宿舍,然后留宿到第二天早晨。   秦建曾怒斥此人出去开房,不要把寝室弄得乌烟瘴气,搅得别人睡不着觉。   此人却说:“我在自己床上,与你何干,你有本事也带人回来,我无限欢迎。”   秦建抡起凳子就要往他头上砸,在我们的拦阻下才怒不可遏地砸在那人床板上。不料那天都学生丝毫不受影响,依然在那个残缺的床上奋力耕耘。那床因为破败,发出咯吱咯吱的叫声。   这个时候,秦建只好蹲在走廊抽一支烟再进去。那人总在一支烟的时间里一泄如注。不过我经常在深夜看到秦建蹲在走廊抽烟的身影。   龚平与薛晓梅的感情已经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两人搂搂抱抱的身影出现在教室、宿舍、食堂、超市、图书馆等各个角落。秦建与民大的女生关系在稳定中发展,既非冷冷清清,也算不上轰轰烈烈,他经常来往于本校和民大之间,生活忙碌有序。   黄神志仗着家庭和自身条件,与多个女生关系暧昧,据说想追他的女生不在少数,他却无一钟情,誓要找一个能使自己怦然心动的。李超经常聚众宣扬自己关于女生的研究心得,演讲内容涉及女生各个方面,如脸蛋、身材、胖瘦、心理、风骚的程度等等,包罗万象。此人讲话极其粗俗,谈论敏感话题也丝毫不会兼蓄并收,满嘴里飞各种器官的名称。但是他实际上又跟赵国的赵括是一路货色,基本只会纸上谈兵,又跟现在很多专家教授一样,理论研究一大堆,动起手来就傻眼。李超在过去的一年当中对多个女生大献殷勤,却无一收获,长期处于形只影单状态。   我猜想是他对于异性过于火热的态度和渴望近似攫取的眼神让女生望而生畏。他对于男女关系的言语从来没有情的描述,只有性的憧憬。我感觉他所认为的爱情不存在心与心的依恋,是纯粹的肉体与肉体之间的碰撞。这一点从他每天等我们熟睡之后一个人在黑暗当中看毛片到深夜的事实可以得到证明。他看女生的眼神,就像是蟒蛇看着食物。   对于李超因何而形成如此怪异的爱情观,我们不得而知。后来从他几次醉酒的胡言乱语中我们才听出了大概。他在自酌自饮几杯烈酒后跟我们讲起了自己的家庭,原来其父母在他初一的时候离婚,他这些年一直跟着他爸过。他爸是个包工头,家境算不上富贵但是还行。他爸离婚不久找了个同样离婚的女人,结果生活了不到三年不知何故再次离婚,直到去年又给李超找了个只比他大十来岁的后妈。   李超讲到此处总会将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晃着脑袋感叹道:“没想到我爸人到中年艳福还不浅,她身材真他妈不错。”   他很少提及自己亲生母亲,偶尔说起,也从来不会口称“我妈”,只用“那个女人”指代。每当此时我都能看出他迷离的眼睛之中的悲伤和落寞,这些神情在他清醒的时候从未有过。   可能是受了人的感染,这座去年刚刚落成的宿舍楼也迫不及待地撕下表面光鲜的伪装,露出了肮脏丑陋的本性。人类最容易肮脏的是心灵,楼房最容易肮脏的是厕所。   这座在改革开放二十年之后修起来的房子,也理所当然的成了豆腐渣工程当中的一员。宿舍楼的质量问题是从厕所开始爆发的。学生在入住几个月之后就发现厕所顶部墙面开始渗水,先是墙角的一线,后来水渍范围扩大,在顶部形成黄黄的一大片。一年以后,很多宿舍厕所开始往下滴黄色粘稠物,从此以后大便的必需品除了传统的草纸之外,还多了一样新事物——伞。有些漏得严重的寝室,只要楼上一冲水,下面直接哗哗哗往下流,孙悟空见了以为到了水帘洞。   厕所文化   学校宿管中心沾染了有关部门的脾性,仿佛在海底游弋的鲸鱼,需要换气的时候就浮出海面,换完气之后就躲得无影无踪。宿管中心平时收住宿费、电费的时候指引学生道路的箭头牌子出现在学校的各个角落,无处不在,就算是外校学生都能够快速准确找到交钱的地方。但是等到学生因厕所漏水问题报修的时候,负责的人十回有九回不在,好容易遇见一回,把寝室号登记入册,然后回去等到秋水望穿也不见有人过问。部分大学生的奴性还没有养成,为了捍卫自己的权益三番五次去宿管中心询问,前面几次得到的回答都是再耐心等等,很快来人维修。不过这些人口中的“很快”是属于历史范畴的,站在中华五千年历史的角度看,半个世纪的时间都可以说是“弹指一挥间”。可惜学生都没有等上五十年的耐心,三天之后又纷纷卷土重来,宿管的人这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学生的智商,于是改口说学校已经在着手处理此事,正在整修其他的寝室,很快就轮到你们。他们对每一个前来报修的人都这样说,弄得学生怀疑那个“其他的寝室”是不是“其他星球的寝室”的口误。   秦建寝室的水帘洞最是名副其实,由于顶部漏水太厉害,长年累月上面都滴出了好像钟乳石一样的凝结物,只是颜色并非乳白,而是暗黄。盥洗池和便池之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黄茧,部分地方还长出了绿苔。秦建等人不堪忍受长期被人骑在头上拉屎捏着鼻子撒尿的痛苦,强烈要求学校优先考虑他们,但是得到的还是一样的答复。   “我们到底还要等多久,学校可不可以增派人手,快一点修好啊。”秦建在得到宿管“耐心等待”的回答时很不耐烦地提出要求。   “我们已经增派维修人员了,正在抓紧抢修,应该快到你们寝室了。”   “可不可以先帮我们修啊,再晚点我们寝室都快水漫金山了。”   “这个我们有安排,总得一层一层的来吧,大学生要懂得谦让,你急人家也急啊,对不对。”   “但是全学校就我们寝室最严重啊,不信你们可以去看看啊,我们这段时间拉个屎都要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没人愿意借给我们哪。”   “同学,维修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你知道吗,厕所漏水很麻烦的,要把楼上的厕所全部砸掉,修好埋在地板下水管,然后再铺好地板。”   “早知道麻烦,你们修楼的时候为什么就不搞好一点,一劳永逸。”秦建寸步不让。   “诶,你这个同学什么态度啊,宿舍楼也不是我们修的啊。”   “谁修的不总是学校搞的吗,你们是宿管,难道什么都不管?”   “同学,你还年轻,想得太简单了,很多事你们是不明白的。”   “我不明白什么?   “我没有办法跟你说清楚,你再等等吧。”   对于厕所的卫生方面,每个寝室的成员都是从内心深处表示重视,因为这个问题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臭气熏天的环境中生存下去。寝室本来空间狭小,每当有人大便的时候,寝室的其他人都要忍受残酷的空气污染,不管如厕的人把门关得多么紧密,把自己与世界隔得多么遥远。大便恶臭的程度因人而异,具有天壤之别。有的人如厕周围空气大致如前并无异样,旁人若不特意感受,一般难以察觉;大部分人如厕会向寝室输出阵阵异味,但是时断时续,并不郁结沉淀,所以异味不致太过强烈,尚能让人承受;最后一种人就是每上一次厕所都会搅得街坊邻里鸡飞狗跳坐立不安,此人大便之时所释放出来的气体好像十几只黄鼠狼同时遭到猎狗的追捕一样,方圆几十米的空气都奇臭无比。熟悉情况的人只要见到该寝室的其他人像孤魂野鬼一样在各个寝室之间游荡,总会笑着问:“某某某又在大便哪。”很多时候当一堆人聚在离该寝室三个门口之外的寝室看电影,常常会有一个鼻子较灵的人突然感叹道:“某某某又在大便。”还有鼻子更灵的,每次从外面回来只要上到四楼的楼梯口就能准确判断某某某此刻是否蹲在厕所。   抑制臭气扩散,防止环境污染,其实有一种简单而有效的方法,就是及时处理污染源——大便,不给它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机会。很多人大便的习惯是等到体内秽物全部排完之后再冲水,这种做法留给了秽物散发大量秽气的时间,而且容易造成堆积,从而引发无法彻底冲洗干净的历史遗留问题。这些只知自己爽快不顾他人疾苦的人,实际上并非故意为之,正所谓很多事情“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对于拉屎也是如此,厕所里面的人往往身在臭中不知臭,外面的人反倒备受折磨。   关于厕所卫生问题,我们425寝室早在第一个学期就引起高度重视,并且及时采取了有效的措施将之解决。   李超在一次如厕时引起的严重空气污染让我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天晚上我们四人经过半个小时的紧急磋商,最终达成一致意见,制订了“关于425寝室厕所使用问题的三大基本原则”,该原则对于425寝室的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建设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原则规定:一、凡大便之时,不论严寒酷暑刮风下雨一律开窗通风换气;二、拉一坨冲一坨,保持便池畅通,不得滞留;三、定期轮流洗刷便池。其中第二条原则尤为关键,由于这一点首先由我提出,所以被命名为“陆氏拉屎法”。   厕所文化是校园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且这种文化是最质朴真实的。教学楼厕所隔间的门则成了这种传奇文化的主要载体。当一个人关上厕所隔间的门,百无聊赖地蹲在白色便池上的时候,他的思想意识是最原始的状态,他身上的隐蔽部分处于原始□□状态,而且做着原始的事情。很多人在这个暂时远离世间纷纷扰扰的空当里,思索人生的真谛,规划自己的未来。有些人可能利用这个时间回忆以前或痛苦或开心的事情,以免脑子出现真空的状态。还有一部分人在下半身遗臭万年的同时,上半身则在隔间的门上写写画画,留下技巧拙劣内容肮脏的涂鸦。涂鸦的内容多样,主要集中在描写拉屎、辱骂学校和讨论性话题几个方面。文体五花八门,诗、词、图画、议论甚至还有广告。   一夜歌舞   一天晚上,我回到宿舍,林小华说刚才有个电话找我。   “是不是我家里人哪?”   “不是,是个女生,她就问你在不在,我说现在没在,要不要带个口信,她又说不用,等会儿再打。”   “那她有没有说名字?”   “哦,没有,只说是你同学,然后就挂了。”   那天晚上沈芸去上选修课,我原本说陪她上课。沈芸怕我无聊,就让我自己安排。我去图书馆看了会儿书,感觉周围空气沉闷不已,浑身燥热,于是借了两本书出来躺在广场草坪上乘凉。草坪四周开阔,自然风吹在身上让人神清气爽,我枕着书包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图书馆正要关门,学生从门口涌出来。我忙抓起书包回宿舍。   我猜到是沈芸,于是给沈芸回电话。电话那头是个陌生女生接的,我问沈芸在不在,那女生说在,随即把电话给了沈芸。   电话那头传来沈芸的声音:“喂,谁啊。”   “沈芸。”   “啊,皓宇,嗯,有事?”   “哦,我同学说晚上有电话找我,说是同学,我就猜到是你。”   “女生?”   “对啊,要是男生我才懒得给他回呢,哈哈。嗯,你找我有事?”   “我?今天晚上没有打啊——应该是其他的女生打的咯。”   我一听沈芸后半句话略带娇嗔,心想坏了坏了,原以为那个电话一定是沈芸,结果阴差阳错失误了,该怎么把这事一笔带过,脑子里飞速运转,决定撒个小谎:“嘿嘿,其实没人给我打电话,因为一晚上都没见到你,想听听你的声音,所以找个借口给你打电话,你知道我这个人的,又腼腆又要面子,在你的面前纵然心里面千言万语就是说不出口。”   “是吗,那你还有什么心里话要跟我说呢。”沈芸一副看电视剧的态度。   “呃,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突然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不在你身边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跟你一起的时刻,沈芸,我想你了。”我本是急中生情,奇怪的是当这番话说出来之后自己倒真有些感动。   这几句本来是为了掩盖一个错误而临场发挥的话,却也感动了沈芸。女孩子大都是感性的,虽然很多时候她们明知道有些话未必那么真实,但是她们一样会用心去聆听,依然会大受感动。   她对着话筒小声说:“我也想你了,我也刚想给你打电话,又怕你嫌我啰嗦,才一晚上没见。”   “傻丫头,怎么会呢,我恨不得一天到晚看着你。你现在在做什么。”   “没有,刚才洗完澡,准备睡了。”   “那去睡吧,拜拜。”   “拜拜。”   我撂下电话去洗澡,抹上香皂还没开始搓,林小华在外敲门说有电话找。我想冲了水出去,又觉得浪费香皂,于是重新穿上还带着泥土味的脏裤子出来接电话。   “怎么这么久才接啊,睡着了?”电话那头传来汤梦君的声音。   “没有,正洗澡呢,你看你打电话的时机,故意整我是吧。”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   “你不知道找你有多难,刚才你宿舍的人说你没回,现在又说你洗澡——怎样,洗完了没。”   “洗一半,打了香皂没来得及冲呢,一听有电话,光着就跑出来了。”我信口胡诌。   “你恶心吧你。”   “没事,浑身都是肥皂泡,跟穿了件霓裳羽衣一样,性感着呢。要不现在视频给你看看?”   汤梦君咯咯笑着说:“我才不看呢,你留着自己慢慢欣赏吧。嗳,不跟你瞎扯了,说正事。”   “有什么正事?”   “周五晚上有没有空?”   “有啊。”   “邀请你过来玩。我们寝室几个想周五晚上唱K,你一起过来玩吧。”   “嗯,唱歌啊,不是很拿手,还有没有其他节目。”   “那里有个中央舞池,也可以跳舞啊。不会跳,我带你啊。”   “好吧,到时候还请汤老师耐心教我啊。”我谦虚地说。   “呵呵,没问题。周五晚上六点我在学校门口等你噢。”她还真不知道客气。   周五,我随着汤梦君的同学一块儿走进世纪街一家叫做“永乐”的量贩式KTV。里面灯光幽暗,五彩缤纷,大厅音乐震耳欲聋,中央舞池不少男女或灵巧或笨拙地扭动着腰肢。我们进了包房。除我和汤梦君之外,另外五个都是她班上同学,三个女生两个男生。有的人见陌生人会觉得无话可聊,这一点我倒是个例外,我努力不把自己当外人,主动跟他们打成一片,气氛活络得看不出一丝阻滞。   刚开始大家还有点矜持,四个女生含着吸管小口喝饮料,推脱着让别人先唱。当中有个男生就自告奋勇出来暖场,他先唱了一首刘德华的《冰雨》,接着唱了陈百强的《一生何求》。如果说他第一首还算差强人意的话,第二首只能说勇气可嘉了。虽然我们如果不盯着屏幕看也听不懂歌词,但是他刻意模仿的粤语发音毕竟有些走调,听来不够自然流畅。   但是他这一抛砖引玉算是激活了四个女生一展歌喉的欲望。这些女生叽叽喳喳点了一堆莫文蔚、梁咏琪、梁静茹的歌。汤梦君平时一副天真无邪小女生的模样,没想到唱起梁静茹的歌显得柔情蜜意,颇有点女人味道。   我在她们唱歌的时候一个劲地吃自助餐。其实我晚饭吃得挺饱,之所以还是冒着“吃饱了撑的”危险到外面端来一大盘食物,纯粹是因为钱都出了,不吃白不吃。   汤梦君要我唱歌,我不好推辞,觉得再不唱两首的话,别人还以为我只是来混吃混喝。像她们一样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唱显得没意思,我索性站在屏幕前的空地准备声情并茂地演绎两首。我点了郭富城的一首《ParraParra樱之花》,一首《渴望无限》。秦建有一盘郭富城演唱会的碟,我就学了这两首,连里面的舞步都记了下来。几个人热烈起来,随着音乐晃动身子,还为我鼓掌喝彩。汤梦君一脸惊喜地看得目瞪口呆。   “嗨,怎样,是不是有歌星的范儿。”我坐到她身边端起一杯饮料,得意地问。   “别臭美了,歌声一般吧,不过舞跳的还不错。”她口是心非地说。   “这不能怪我,郭富城唱国语也就这样,我照猫画虎算不错了。”   “切,自己资质一般还怪起原唱来啦。不过,你的舞跳得很好,真的。”   “谢谢。”   “等一会儿我们去跳舞。”   “Mypleasure。”   旅游计划   第二天我在午饭之前醒来。昨夜被汤梦君缠着跳了一个小时交谊舞,我都觉得疲惫不堪,她却兴致高涨,要不是包房时间到了,她非得把我累趴下。我在回学校的车上呼呼大睡,幸好终点站是我们学校,不然还真不知道“今宵酒醒何处”。   与沈芸一起吃饭的时候,她跟我说起“十一”想出去旅游的事。昨天晚上打电话给我,宿舍人说我不在。   “哦,昨天,这个,隔壁寝室的秦建,对,你也见过的,十九岁长得像九十的那位,过生日,请我们吃饭,所以回来晚了一点。”对于这样的谎言我信手拈来。   沈芸咯咯笑起来,说:“你这人总是那么讨厌,人家请你吃饭,你还不忘损人家。嗯,十一快到了,你放假有什么安排。”   “呃,现在还没有什么想法,随便吧,你计划怎么过呢。”刚才的信口雌黄根本没有引起沈芸的怀疑,我显得很轻松。   “我们寝室的几个人准备去旅游,你也一起去吧。”   “你们几个女生,我一个大老爷们,不太合适吧。”我不怀好意地说。   “美得你啊,还有两个男生啦,一个是骆丹丹的男朋友,另一个男生正在追文琪,所以一块儿喽。”   “那当然要去啦,你长得这么漂亮,我还不得小心点,谁知道那两个男生有没有心怀鬼胎,醉翁之意在哪里还不一定呢。”   “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一肚子鬼主意啊,那你是不是经常也醉翁之意不在我身上啊。”   我心里掠过一丝尴尬,嘴里依然不显山不露水:“你怎么这样说我啊,咱俩同学这么长时间,我是那种人吗。再说啦,你寝室那三位我也都见过了,虽然都还行吧,但是在我眼中还是没法跟你比的,我犯得着放着红扑扑的苹果不要尽去挑些歪瓜裂枣吗。”   “好啦,别总是说得那么好听,”沈芸笑着说,“嗯,我们现在还没确定去哪里,你有没有什么提议。”   “我都无所谓,你们怎么想。”   “我们几个女生都想去海滩,有的说去青岛,有的说去三亚,也没想好是自己去还是报团。”   我哪里还有心思去考虑这些,随口应付道:“呃,我一时之间也没什么主意,我找同学问问情况再说吧。”   “那,我们也再商量一下。”   “嗯。”   “好吧,那就这样,拜拜。”   其实根本也不用我操心,沈芸过两天就打来电话说,她们商量的结果是去阳江闸坡,骆丹丹的男友是广东人,正好有个表叔在闸坡开旅社,托他安排住宿,应该可以节约一些费用。   我那时还不知道阳江在中国的什么地方,问道:“你们不是去海滩吗,那个什么闸坡有海滩吗。”   “有啊,我们在网上看了一下,阳江就在海边哪,那里有个叫大角湾的旅游区,有一片海滩,看照片觉得还不错。”沈芸停了一会儿,接着说,“本来我们打算去青岛,但是有同学说青岛十一气温低,基本不能游泳,三亚又没有熟人,所以大家决定就去阳江了。”   我本就没有任何意见,同意道:“那行,我也约几个同学一起吧,没问题吧。”   “可以啊,我同学也说人多更好玩哪。”   秦建和龚平踊跃报名参加。薛晓梅也没有异议。但是陈婷却对秦建说她十一回家,哪儿也去不了。我们就约了廖雨洁和周欣蓉。林小华看着所有的同学放假不是回家就是旅游或者去同学学校玩,问我们可不可以一块儿去海滩。我当然爽快答应。   一天汤梦君来电话,说五一跟两个同学去北京游玩,已经跟在北京的同学约好,由他们负责安排住宿,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已经与沈芸商量去阳江海边的事情,只得推脱说自己放假期间准备回家,就不去北京了。   参与旅游的人每人预收了五百元,等到回来之后多退少补。原本九昌到广州的车票是由骆丹丹和她男友负责买。他们提前三天到火车站买票,我和沈芸、秦建也都去了。因为大家不敢确定一个人一下子买十二张车票会不会被当做黄牛党抓起来。   从九昌到广州的火车车次相当之多,分特快和普快,空调车和绿皮车,价格相差悬殊,从六七十到一两百不等。当时从九昌到广州有一趟绿皮车,票价最是便宜,68元,上车和到达时间却还不错。大家为了节约费用,决定乘坐绿皮车。秦建说其实现在天气不算热,有没有空调区别不大,绿皮车只在上车之初有点热,行驶起来风往里灌跟空调一个样。   想不到买票的时候发生了一点不快。   骆丹丹与其男友排队卖票,我等三人在旁边等待。一会儿骆丹丹着急地过来,说那趟绿皮车已经没票了,是不是买140的空调车,他男友还在那里查问。我一时没有主意。   秦建二话不说插到骆丹丹男友旁边,向售票窗口道:“我们要买30号的K813次,硬座,到广州。”   “刚才不说了没有吗,买空调车吧。”售票员蛮横地说。   “麻烦你再查一遍吧。”   “诶,你们怎么回事,我刚刚已经查过了,没有就是没有,要买就快点,后面还那么多人呢。”售票员显得极为不耐烦。   秦建突然吼道:“你再查一下,把显示器给我看一下,看到底有没有。”   “诶,你是要捣乱是不是啊,每个人都要看屏幕,那我还工不工作了啊,你怎么还不相信人呢。”窗口里面还在狡辩,但是语气明显变得虚弱。   “我就是不相信你,把屏幕给我看。”秦建寸步不让。   售票的软了下来:“你这人真是,好吧,我再帮你查查。”   那人敲了几下电脑,没声好气地说:“九昌到广州的K813次,要几张啊。”   “12张。”   “816块。”那人丝毫不会脸红,反而一脸的不快,好像谁欠了她钱。   我因为之前从没有出过省,刚开始的时候对于秦建的行为有些不解,等到买完票,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这些人留着低价票不卖,专门骗人买高价票。   秦建说:“我们其实也不知道被人骗过多少次,我们也不可能每次都跟这帮人较真,只是有些明显不合理的时候才会去争取一下,很多老实的人可能都不会跟他们吵,吃亏都往自己肚子里吞,这些人仗着自己是国家部门,横得要死。”   我说:“他们对待自己的同胞怎么可以这样心狠手辣。”   秦建冷笑道:“哼,同胞,谁他妈把你当做同胞,这年代除了自己的父母谁不是成天挖空了心思想从你身上攫取点什么,坑蒙拐骗,明抢暗夺,你想想是不是这样,这个世界你还能相信谁,你还可以爱谁。”   我只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无言以对。   出发   30号的中午,我给汤梦君打了个电话,她说行李都已经收拾完了,等一下就跟同学一起去车站,下午三点半的火车。我说那祝你北京玩得愉快。   出发之前之所以给她打个电话,一则对自己的谎言稍感内疚,在两人即将一南一北背道而驰的时候先道一声保重,希望这声保重能在旅途当中减轻内心的负担;另外还有一个阴暗的目的,就是大致了解一下启程的时间,以确认大家在火车站相遇的机会几乎为零,我不想因为这个善意的谎言而伤害任何一个人。   我是下午六点多的火车,当我们到达候车室的时候,汤梦君乘坐的北上的火车差不多进入河南地界。   对于这次的旅行,大家都显得异常兴奋。我们这一群年轻的学生在这次的旅行当中憧憬着各自的快乐和幸福,晴朗的天气,自由自在的感觉,印象中的无边无际蔚蓝的大海,更重要的是可以和自己爱恋或者暗恋的人分享这几天无忧无虑的时光,这种酸酸甜甜的苹果一样的味道,想来都觉得有些陶醉。   飞驰的火车上面,秦建围着廖雨洁和周欣蓉喋喋不休地展示着自己的风趣和口才,两位女生也有说有笑,看起来三人聊得相当开心。旁边的林小华显得有些着急和窘迫,由于平时不善东扯西拉胡吹乱说,所以与秦建的眉飞色舞形成鲜明对比,好半天才费尽力气插进去一句,像猪圈里挤不进食槽的小猪崽。   龚平被薛晓梅使唤得像个菲律宾男佣,又是喂零食又是跑来跑去的洗水果,忙得不亦乐乎。骆丹丹与她男友两人靠在一起呢喃燕语腻腻歪歪,不知道聊些什么不时爆发出一声大笑。文琪身边的男生则是一脸媚笑,对其大献殷勤,一边主动与其聊天逗她开心一边也是拆零食洗水果什么的,服务之体贴周到超过五星级酒店。   大家像是到郊外野炊一样,火车刚刚离站就迫不及待地把准备的食物翻出来大快朵颐。   沈芸正在削苹果,突然把水果刀搁在小桌上,装得愤怒地推了我一把,妒忌地说:“你看人家都对女朋友多好,就你像个大爷一样悠闲自得,还要我削苹果伺候你,你是不是觉得人家已经跟你在一起,你就无所谓了啊。”   “啊,怎么会呢,”我脸上立即堆满了甜腻腻的笑,“你要是这样说我,我可真比窦娥还冤哪。我对你的迷恋永远都像第一天——哦,不对,准确地说是与日俱增,我以前是每隔三天才想你一次,但是最近我都是每隔三分钟就情不自禁想你一次,我担心再这样下去,我会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   “为什么?”   “因为我脑子里每时每刻想的都是你,忘记了整个世界,包括我自己。”我收起笑容无比深情地说。   “花言巧语,”沈芸乜着眼睛看着我,忍住笑,“你以为我会信吗。”   “你现在不信不要紧,一会儿天黑了我就会证明给你看。”   “就会骗人,要是你能证明白天也行啊,干吗非要等晚上。”   我拉过沈芸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因为晚上有月亮,月亮它会代表我的心。”   坐在对面的秦建对廖雨洁说:“诶,怪了啊,今天气温不算低啊,怎么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啊,是不是刚才有人说了特肉麻的话啊。”   两个女生和林小华看着我哈哈大笑。   我从桌上拣起一小块苹果皮扔到秦建身上:“去你的,不是你自己把自己恶心到了吗,我刚才听你说话都快晕车了。”   “诶,沈芸,”秦建小心翼翼地拣起身上的果皮,向沈芸告状道,“你看你身边的那位,什么素质,乱扔果皮纸屑,你也不管管啊。”说完,用一个夸张的慢动作郑重其事地把那小片果皮放回桌上的回收盘,以此来与我恶劣的行径作鲜明的对比。   沈芸又开始削刚才因为妒忌而停工的苹果,笑着说:“我啊,什么也没看见。”   秦建瞠目结舌地说:“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偏袒一个素质低下的人,我们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   廖雨洁说:“只怪你自己告状告错了地方,他们本来就夫唱妇随了,不偏袒才怪呢。”   秦建连忙装得恍然大悟:“对对对,是我为人太单纯了,没有看出来他们两人早就暗通款曲了。”   我反唇相讥:“诶,我看你们两个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到底是因为心意相通,还是暗中勾结啊。”   廖雨洁羞怯得说不话来,秦建也装出一脸的不好意思,躲在一边偷着乐。   天黑以后,火车行驶在旷野之中,那夜不见月亮,远处散落着几点忽明忽暗的光亮,分不清是天边的星,还是遥远的灯光,窗外是长时间的漆黑。   秦建几个在桌子上打牌,一个个精神抖擞,声音洪亮。   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心里面有如这深夜的旷野一样宁静。从耳边呼呼的风声我知道自己在飞驰,飞驰在这黑夜下的杳无人烟的旷野,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无拘无束。我一直渴望的就是这种抛开一切枷锁忘却一切烦恼尽情狂奔的感觉。多年以来的愿望在这个夜晚切实感受,让我的内心充满了无法言表的幸福和快乐,这种快乐像深山的溪流一样清澈活泼,轻快地在心底流淌,仿佛听得见清脆的哗啦啦的声响。   有时候远处山谷的灯光又会使得这个夜晚显得那么悠远和神秘,总会引得我浮想联翩,那里住着怎样的人家,他们每天过着怎样的生活,有着怎样悲欢离合的故事,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总是渴望自由自在漫无目的地奔驰。   不知是深夜几时,我从昏昏欲睡的状态醒过来。人以坐立的姿态是无法熟睡的,脊椎由于长时间的支撑负荷隐隐的有些酸痛,我伸了伸腰,又轻轻扭动了几下,以减轻身上的疲劳。沈芸斜身靠在我胸前,我双手环绕把她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   靠窗的座位已经让给廖雨洁和周欣蓉,两人趴在小桌上睡去,由于手臂被压得酸麻不时调整姿势。秦建和林小华靠着座位的靠背,对向歪着脑袋,脑袋顶在一起,耳鬓厮磨,相互支持。那一边龚平、薛晓梅、蓝倩等人的睡姿也都大同小异,靠窗的女生趴在桌上,男生靠着座位,瞌睡不断,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一般。   骆丹丹斜靠着其男友的肩膀。我看过去时,那男生也正好醒来,两人相视点头一笑。   我低头看怀中的沈芸,她双目微垂,呼吸匀称,像个小女孩一样睡得那么恬静安详。我看着她隽秀粉嫩的脸庞,禁不住心中一荡,见其他人都在闭目睡觉,忙偷偷在沈芸脸颊亲了一下,意犹未尽,又偷着亲了一下。沈芸微微张了一下眼睛,迷糊地问道:“什么事啊。”不等我回答,又安然睡去。   海滩   火车一夜穿行湖南全省,天亮时到达粤北山区,火车在山谷中行驶,窗外为石壁所挡,只看得见眼前长满矮树丛的山,偶尔穿过两山间隙,见到山脚下静谧的水塘。大家立刻全无睡意,抢着刷牙洗脸,看着窗外又开始聊天。   火车继续飞驰,窗外起伏的山脉渐渐稀少,视野变得开阔。然后田野的绿色也渐渐退去,路两边建筑物越来越多,人类的气息越来越浓厚,偶尔看见纵横的公路。车上的人开始骚动起来,广州越来越近了。   近九点的时候,到达广州站。碰到这里一个多云的天气。然后由骆丹丹男友带队,一行人步行到省站坐车。行程的衔接也真是紧凑有序,买票上车不久,往阳江闸坡的车就出发了。   虽然几乎一夜未睡,大家依然神采奕奕,在长途汽车上叽叽喳喳的,秦建、龚平和另外一个男生掏出相机给大家照相,镜头前的人摆出各种笑容和手势。其他的乘客有的回过头来看我们这群年轻人。   那时候正值傻瓜相机退出历史舞台数码相机方兴未艾之时,电子产品在兴起之初一般价格不菲,一部数码相机当时差不多两千块。秦建为了此次旅行,付出接下来两个月啃馒头吃咸菜的代价买了一部,怕容量不够,又到宿舍楼下的照相馆租了一部。   我与沈芸一起这么久,虽然之前也在九通的一些地方玩过,可是都没有留下照片。那时候只顾着打闹开心,根本不记得带相机,况且觉得天长日久,以后留影也有的是时间。这一次旅游让我们留下了很多的回忆,两个人的笑容,两个人的甜蜜,还有那许许多多无法追逝的瞬间在快门的咔嚓声中永远定格。   秦建利用这种群体活动的表面现象做掩饰,频频潜到廖雨洁的身边,让我帮他留下很多私人的照片。   骆丹丹的男友以东道主的身份向大家介绍闸坡的一些景点和大角湾的海滨浴场。他说这种多云的天气游泳更好,下午可以早点去海滩,玩的时间更长。听得众人恨不得在车上就开始脱衣服。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奔波,终于在闸坡下车。此地街道两旁多是棕榈树,气温宜人,风中似乎带着一股大海的气息,正是印象中的海滨。然后乘坐旅游观光车前往大角湾。骆丹丹男友说先去把住宿安排好,放下行李,然后一起去吃顿饱饭,睡个午觉,下午就可以去海滩。   骆丹丹男友的表叔开的旅馆离大角湾浴场倒是不远,规模不算太大,一个四层的房子,一楼是大厅,上面三楼才是客房,总计三十几个房间。由于是五一黄金周,游客量大增,已经住进不少人。该表叔还算不错,我们正好六个男生六个女生,他为我们预留了四个三人间。,   秦建、我、龚平和林小华四人,需一人到另外一个房间,大家商量采用什么方法决定那个人选。先是猜拳,最后输的是林小华。但是他怎么都不愿意,拼死抱着一张床说重新再选,三个人拖都拖不动。只好又用扑克牌抽签,三张红桃一张黑桃,谁抽黑桃谁过去。这次是秦建抽到,他不慌不忙把臭袜子脱下来扔到一张床上说这床谁要我就让给他。   我们看着那双不知道多少天没洗的袜子,自然动都不敢动。我一看这情形只得无奈地说算了,还是我过去,遇到你们这帮人算我服了。   放下行李之后,骆丹丹男友带大家下楼找地方吃饭。大角湾浴场门口四周有好几家大排档,这里近海饮食自然以鱼类海鲜为主,大家不远千里到此自然也要尝尝海鲜。骆丹丹的男友拿着菜单征询众人意见,确定之后,对着服务员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服务员点头离去,我等一句都没听懂。   广东地区饮食习惯是先上一份汤,然后慢慢上菜吃饭,菜有鱼、虾、蚌之类,也有平时常见的鸡肉、青菜等等。众人几乎一天一夜未能好好吃顿饭,陡见喷香的饭菜,哪里还顾得了恁多斯文,敞开肚子大吃大喝,犹如风卷残云,将桌上菜肴一扫而光。   中午时分,天空云层出现一个豁口,太阳直射下来,显出一丝炙热。大家返回旅馆休息,以待下午再进海滩。这一番兴奋劲头被刚才的一顿饱餐所怀柔分化,陡然间斗志全无,这时候只觉得是要找个温柔乡美美睡上一觉了。   这一躺下来就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我被敲门声吵醒。我开门见是沈芸,她披着一条大浴巾,异常兴奋:“快起来啊懒虫,去海滩了,我们都准备下楼啦。”   “几点啦?”   “四点啦,快点。”   我到隔壁叫秦建三人,“起来啦,起来啦,去海滩。”   秦建睡得迷迷糊糊,闭着眼问道:“去海滩干什么?”   “看美女啦,泳装美女啊。”   秦建一挺身坐起来:“快点,走走走。”   骆丹丹男友已经帮每人买好进海滨浴场的门票,大家刷卡鱼贯而入。   进门是一大片沙地,到处是棕榈树和五颜六色的遮阳伞,前方树立着一座仿佛牛角一样弯弯的雕塑,四周围着海龟、海螺一样的石雕。此时已经有不少的游客进来,朝海边走去。   我怀着无比畅快的心情来到了大海的面前。   这正是梦中的海滩景象。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无边无际浪花翻腾的大海。眼前没有任何事物的阻挡,目光可以贪婪地看到最远的地方,哪里大海与天空相接,两种不同的蓝色完美的结合在一起,仿佛人与天地、心与自然的融合。   许多男男女女大人小孩正在海边游水嬉戏,浪一层一层地扑在沙滩上,把游泳的人拥起又放下。   唯一与印象中不同的景象是沙滩上的女孩。我虽是第一次亲历海边,之前从美国的一些电影电视剧当中也看到不少海滩的镜头,这些镜头当中最让我念念不忘的就是在海边奔跑嬉戏或是在沙滩上享受日光浴的比基尼美女。这些镜头让我在很小的年纪就产生去海滩去看一看的愿望。来此游泳的女孩显然没有电影里面那么大胆开放,大家的泳衣相对保守许多,多是连体设计,有的下围还带着小裙摆。   男生扒掉T恤扔在一堆,穿着短裤往水里面扑。女生有点羞怯地解开浴巾。我这才发现沈芸穿的是一件天蓝色连体露背泳装,泳衣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显出曼妙的曲线,凹凸有致。两肩肌肤白皙,腰身紧致,双腿颀长。我虽然与她相处日久,也是第一次看她如此装束,看得目不转睛,心旌摇曳。   爱的升华   男人在感情上的自私其实丝毫不逊于女人。我和龚平等人看了片刻,立即意识到自己女友的身材万无让别的男人长久欣赏的道理,于是赶紧折回身,拉着各自的女友下海游泳。   我自小在湖泊河流边长大,六七岁时就能在湖里自由狗刨,长大后自觉泳技更是精进,平时自诩已经衍化为半个两栖动物。今日才知大海与昔日静水大不相同,人在海水之中真正叫做身不由己。俗话说大海是“无风三尺浪”,果然贴切,而且海浪劲道雄浑,就算你费尽气力也是无法掌握方向,让大海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牵着沈芸的手,在没至胸口的海水里被冲得东倒西歪。我把沈芸抱起来,手穿过她纤细的腰肢紧紧贴着微微隆起的胸部,禁不住心猿意马。   晚上去逛夜市,搜寻特色小吃。这里是依风景区而建的一个小镇,地方不大。此地小吃以鱼丸、虾丸等海产品为主。水果具有热带亚热带特色,到处可见椰子、榴莲、菠萝蜜等。把椰子的外壳上钻个孔,插入吸管喝,淡淡的,凉凉的,比起超市的椰汁多了一番自然清新地感觉。我们不怎么喜欢榴莲那种臭臭的味道,但是女生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   第二天众人分散自由游玩。傍晚时分天空飘起小雨,我和沈芸游完泳回到旅馆,准备洗澡换衣吃晚饭。其他人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去了,不见人影。   我看着沈芸走到她的房间开门,本来畅快的心情在这一刻突然有些烦躁。这两天我觉得自己身体内部暗流涌动,似乎总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左突右撞像火上熔岩一样蓄势爆发。这种感觉之前也有,但是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强烈。我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像灌了铅一样,跳得沉重而缓慢。   “沈芸,”我忍不住开口,“把衣服拿过来,到我这边洗吧。”语气好像建议又好像命令。   沈芸愣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下来。   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流的声音,搅得我心神不宁。好一会儿,沈芸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出来,她已换上一件白色连衣裙:“我洗完了,你快洗吧,换身干净的衣服去吃饭。”   我三下五除二洗完出来。沈芸正坐在床上看电视。她说:“我们现在下去吗?”   “等会儿,我现在好像还没什么胃口,你饿不饿?”我把枕头竖起来靠在床头。   “我不饿,我怕你饿了,那就等会儿吧。”她顿了一下,“怎么啦,你好像有点闷闷不乐。”   “没有,可能刚才游得时间长,有点累。”   “哦,那你休息会儿吧。”   “把电视关了,你坐过来。”   “怎么啦。”沈芸看到我异样的目光。她还是关掉电视,坐到他身边。   没等沈芸反应过来,我把她一把抱住,扔在床上,然后一翻身,鼻尖已经抵住了沈芸的鼻尖。   后来沈芸回忆说那一刻她看着我饿狼一样的眼神,觉得自己就是我爪下的羔羊。   快乐或者悲伤的情绪容易激发你内心不为察觉的感情。为期五天轻松愉悦的旅游,让我和沈芸的爱情冲破外界事物的隔阂达到水**融的境界。当然,龚平和薛晓梅早就向对方坦露了一切,两者再无秘密可言,但是从他们每天都要拖到最后一刻才从海滩回来的行径来看,他们正享受着幕天席地海浪轻抚的美妙。其他人虽然没有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成为情侣,但是我看得出他们的眼神当中的默契。   假期结束之后不久,秦建就遭遇了又一次感情的波折——陈婷提出跟他分手。我起初没有察觉,当看到秦建连续一个多星期再不去民大,也没有见到陈婷过来玩之后,我才觉得情况有异。   一天下午,我照例叫他一起去食堂。他当时正躺在床上看书。他从床上爬下来说:“不去食堂了,出去喝两杯吧。”   他在我们漫不经心地吃菜喝酒当中说起了自己与陈婷分手的事。   “为什么?”我问。   “还不是早晚的事,她当初怎么跟我在一起的,你知道。”   “当时是比较突然,但是你们也在一起了几个月,我还想着缘分天定什么的。”   “缘分?扯淡。她那时候刚跟男朋友分手,无非想找个人填补一下空白。”   “你早就知道还是跟她在一起?”   “我无所谓,她既然拉我充当她男朋友,我又何必不认,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各取所需嘛。”秦建勉强一笑。   “你送了那么多礼物给她,到哪里去还都陪着接啊送的。”   “她也为我做了很多事。”   “你是说你已经跟她——,既然走到这一步,怎么说分就分。”   “我们早就在外面开过房,就认识两个星期之后吧。大家也没有太多感情可言,或许只是排除忧闷的一种方式吧。”   “怎么现在不需要这种方式了。”   “她又和前男友复合了,他们其实一直都有联系,这个国庆她根本就没有回家,他们一起去了北京。”   “嘿,无话可说。你没骂她两句什么的。”   “我没说话,她开口的时候还吞吞吐吐的,我猜到什么事,我说‘有话就大大方方地说’,她说了之后,我就转身走了。又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事,我都见怪不怪。嘿嘿。”秦建笑了两声,一仰脖子将杯中的酒喝净。虽然他尽量保持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但是我看得出他眼神当中的悲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是我呢,似乎太过多情。   自上次去“永乐”KTV与汤梦君等人狂欢一晚,我之后又在周末的时候去理工大玩了几次,灯红酒绿的生活让我在苦闷的时候得到一种宣泄。我与汤梦君之间一直也保持着联系,不见面的时候时常也会打打电话聊聊天。我虽然很明确沈芸才是自己内心那个不可替代的主角,但是又无法理清对汤梦君的感觉。与沈芸在一起的快乐是纯粹和平静的,那种感觉不需要任何的外界的人或者物去刺激,只属于两个人的,相见即已足够。而与汤梦君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有很多的人一起推杯换盏嬉笑打闹,就像聚会一样,那种快乐是激烈和疯狂的,是让人麻醉的。我有时候会在心里产生一丝对沈芸的愧疚,但是每当我一个人在沉闷的夜晚坐在操场看台某个黑暗的角落审视着远处扑朔迷离的灯光的时候,脑子里又会闪过汤梦君的影子。我很多次想过这些问题,但是每次都逃避去想,希望这世界永远凝固,不要有面对的那一天。   新的一年   天气渐渐转凉,入学以后的第二个冬天来临。沈芸告诉我元旦会回家一趟,嘱咐我自己不在学校的时候可不准随便约其他的女生单独出去。我满口答应,并说以后会在自己胸前挂一块贞洁牌子,以告示全校女生不要打我的主意。沈芸笑着说就会耍贫嘴。   元旦这一天,全校静悄悄的,甚至连鸟叫的声音都没有,我被一泡尿憋醒,翻下床看桌上的小闹钟,已是十点四十多。黄神志等人还在沉睡。就连一向早起的林小华今天也放了假,躲在被窝里问我几点钟,我说快十一点了,林小华说起来吃午饭。   我去食堂吃过午饭,回宿舍无事可做,钻到被子里看小说。李超醒了,并不起床,缩在被子里听随身听,嘴里还一边哼哼。   我看了一会儿书,感觉越来越困,于是又倒头睡去。不知睡了多久,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梦一个接着一个,后来居然反复地做一个挣扎着要起床却四肢无力怎么都起不来的梦,把人都快要急死。晕晕沉沉挣扎了半天,再次醒来,背上渗出汗珠。林小华在床下桌上看书,黄神志和李超还是睁着眼躺在床上。我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看书。   下午的时候,宿舍楼里渐渐有些响声。宿舍门总是被其他寝室一些睡不着但是又找不到事做的同学敲开,他们一般在此快速的浏览一下,有着丢下一句“靠,都没起床啊”就摔门而去,有的还把脑袋探到床上面一个个检查被子里的人是否睡着,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去,有的见我在看书,把书拿过来看一下封面,然后说一句“靠,还看这书”出去。林小华屡次起身开门,烦躁不已。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我接到电话,原来是汤梦君打的。   汤梦君问:“你没有回家啊。”   “没有啊,你呢,现在在学校还是在家。”   “我也没回去。你现在在干嘛。”   “干嘛,睡觉呗,你呢。”   “我呀,也在被窝里,看漫画。”   我漫不经心地说:“哦,那好啊,咱们一起睡吧。”   汤梦君有些生气:“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谁跟你一起睡。”   我笑着说:“你这人什么思想啊,我是说我在我床上,你在你床上,大家一起闭眼睡觉。”   “你别老是强词夺理,人家给你打个电话,你也没句好话。”   “嘿,前两天不是说心情不好吗,跟你开个玩笑调节调节心情,看,好心当着驴肝肺了吧。”   “你那本来就是驴肝肺,还用得着当吗。”汤梦君也有了点笑意。   “嘿,你也变得挺幽默啊,说,什么事。”   “下午你有事吗?”   “没有啊,元旦能有什么事,你有事?”   “当然有啦,今天是我生日。邀你过来吃饭。”   “别逗了,今天元旦,又不是4月1号。”   “我今天生日怎么啦,信不信由你。”汤梦君有些生气。   “不好意思,也太巧了吧,我还从没遇到元旦生日的人。”   “1月1号这一天难道就没有宝宝出生啊。”   “是是是,我太大惊小怪了。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你到底来不来啊。”   “当然去了,有饭吃还能不去。”我闲得无聊,爽快答应。   “那就这样吧,你等会儿过来打我寝室电话。”   “呃,你约几个女生,最好是漂亮的啊,我还单身呢。”   “去死吧你。”   我邀大勇、龚平两人一同前去。秦建、龚平跟着我也曾几次去理工玩,与汤梦君等人已颇熟悉。   我买了一个样子有点怪的大毛绒公仔送给汤梦君当生日礼物。   她把公仔抱在怀里说:“你买的公仔怎么比你长得还丑。”   我说:“专门为你挑的,你不觉得看见它有一种亲切感吗。”   “我为什么跟它有亲切感,它跟我有什么关系。”汤梦君撇着嘴看公仔。   “因为它也是元旦生的,它的名字叫‘新年’,是不是跟你很有缘。”我胡说。   “新年出生的宝宝应该长得和我一样漂亮啊,它为什么那么难看。”   “‘年”本来就是一种怪物啊,能好看到哪里。”   “讨厌吧你,什么话到你嘴里都没好事。”汤梦君锤了一下我胳膊。   生日派对选在一家酒楼的包间。那包间很大,带着一个小KTV间。众人吃饭,少不了又推杯换盏纸醉金迷。然后切蛋糕,往别人脸上抹蛋糕,打闹成一片,闹完蛋糕之后,还是精力无限,又霸着话筒引吭高歌,震耳发聩。这一番吃喝玩乐结束,已是夜里十点多钟。喝已不能再喝,唱已不能再唱,众人出酒楼准备通宵夜游商业街。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出来才知道,外面已经下起雨来。雨虽不大,只因正值寒冬,那雨落在身上阵阵冰凉。   我见此情形,要回学校。其他人意犹未尽,非要彻夜不眠不休。秦建为了给自己创造因缘良机,执意不走,说雨中夜游意境更佳。龚平这个当朝陈世美,恨不得女朋友越多越好,附和秦建。   最后,汤梦君同寝室的一个女生说:“这样吧,我家离这里不很远,到我家去玩吧,上网、看电视都可以,正好我老爸老妈这两天出差不在。”   于是这一众人打的去汤梦君同学家。   汤梦君这位女同学叫做程晓莎。老爸在一家国有钢铁公司当总经理,其母在一家医院做药品采购,家境富裕可见一斑。   程晓莎的家是个四居室的商品房,在一栋高楼的十二楼。家里装潢以黑白色调为主,端庄精美,家具陈设,典雅高档。因其父母不在家,大家倒无需拘束,客厅的沙发上,房里的电脑前,东倒西歪地坐着这些兴奋的年轻人。   大家刚才上车下车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被雨淋到,衣服湿润润的。幸好程晓莎家里安有暖气。男生围着电热器烤火,要把身上的衣服晾干。四个女生觉得身上发凉,一个个地去洗澡换衣服。程晓莎这女生估计有着买衣服的嗜好,衣柜里面满满当当的挂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再来几个恐怕都还绰绰有余。   我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身上的衣服已经晾干,经过这一晚上的吃喝打闹,倦意渐渐袭上来,于是到里面一个小房间休息。   躺下之后,又怎么样都睡不着,耳边还隐隐听得见客厅传来的欢声笑语。无聊之际,看见床头摆着几本漫画书,从上面拿了一本靠在床头随手翻看。漫画书名是《流星花园》,这套风靡亚洲让女生如痴如狂的漫画在我看来却兴趣索然,实在难以理解那些女生何以如此疯狂。   快乐尽头   翻看了几页,越看越困,准备放回去。这时候汤梦君敲门问我睡着了没有。   我把书摊开反扑在胸前,说:“门没锁,可以进来。”   门像演出幕布一样拉开,汤梦君出现在门口。我看得有些发呆,汤梦君换上程晓莎的衣服,居然如此的合体。她穿的是一件印着许多米黄色小鸭子的睡裙,小腿颀长,有着小女孩的天真可爱。还显得湿润润的头发披在两肩,肩膀白皙,锁骨清晰可见,往下一点的胸前微微凸起,使得胸前的几只小鸭更加栩栩如生。看得我不由自主地怦怦心跳。   过了好一会儿,我回过神来问道:“呃,什么事啊。”   汤梦君嫣然一笑:“晓莎说她的《流星花园》放在这边,我要拿走看。”   我又从床头抽了一本,递过去说:“喏,拿去看吧。”   汤梦君接过书,看了一眼封面:“这是第2集,第1集呢,我要从头看啦。”   我见她撒娇的样子,不仅又是一阵心动。我对于这本漫画书从头到尾都毫无兴趣,这时候突然想借用它来看个玩笑找点开心。我拿起摊在胸口的书说:“第1集在这里啊,但是我现在要看,你先看哪一本吧。”   “我要先看那本,快给我。”汤梦君佯装微愠,命令道。   我嬉皮笑脸道:“哟,你谁啊,你要我就给啊,我正看得起劲呢。”说完,悠闲地翻了一页书。   “你——”汤梦君气得撅起了嘴,一怔之间,计上心头,往前一步,迅速伸手去抢我手上的书。   我假装悠闲地看书,其实哪里看得进半个字,眼角一直注意汤梦君,心里甭提多得意。突见汤梦君抢书,早有准备,左手把书往床里面一撤,哈哈大笑。   汤梦君这一突然袭击,自以为十拿九稳,岂料还是被我明察秋毫抓了个空,再加上附身出手力量过大一时间没有收住身形,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扑倒在床上,像一片花瓣无声地落在我的胸口。   两人同时在这一刻凝固,四目相对,意乱情迷,竟舍不得分开。我的眼前是一张美丽而略带羞怯的女孩的脸,我仿佛闻到了她身上发出的悠悠体香,我的心突突狂跳,剧烈得快要窒息。这一刻,别说是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就算是唐三藏那样的得道高僧,只怕也要抛却我佛蓄发还俗。   书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我两只微微发颤的手缓缓搂上了汤梦君的腰肢。汤梦君浑身酥酥软软,根本没有挣扎的力气,又害怕又兴奋地倒在我的胸前。   天刚拂晓,我突然醒来,心情又沉又乱。我想赶紧让事实来证明昨晚的事情只是一场梦,但是当我扭头看看自己枕边的时候,脑袋仿佛被人打了一记闷棍有些发懵。汤梦君正侧身向着自己睡得正香,迷糊的脸上似乎带着一丝笑容,几根头发散乱地掠过微微上扬的嘴角。我在心里直骂自己畜生,轻轻起床,胡乱穿上衣衫,出去找秦建。   秦建和龚平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人一头和衣而睡,睡得正熟。秦建一翕一合的鼻翼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我拍拍两人搭在肚子上的毯子:“秦建,龚平,起来起来,走啊。”   秦建打了个呵欠才有气无力地睁开朦胧的眼睛:“这么早,什么事啊。”   “回去啦。”   龚平微微掀了一下眼皮又悠悠闭上,嘟囔着说:“唉,今天放假,起这么早干嘛,睡会儿吧。”   “你们睡吧,我先走了。”我有些莫名的烦躁。   “诶,算了算了,走啦走啦。”秦建挺身坐起来,拍拍龚平:“起来,走啦。”   两个人骂骂咧咧地跟着我下楼。昨夜的雨虽然停了,清晨的空气却更加冰凉,上班的人还未起床,街道上略显冷清,一些穿着黄道红衣服的环卫工人正在打扫。   三个人走在通往主干道的路上。我心情复杂,一时没有话说,闷头急行。   龚平还在抱怨说:“起那么早干什么呀,我们昨天玩到凌晨三点多才睡,困死啦。”   秦建突然想起点什么,上前搭住我的肩膀,笑着说:“诶,昨天你那个同学汤梦君去找你玩,好像后来都没出来,你小子不会——”   龚平在一旁嘿嘿奸笑。   我闪烁地看了他一眼,心虚地辩解道:“别胡扯,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   如此虚弱无力的辩解哪里骗得了他,他依然满不在乎地说:“我现在总算看清你小子了,整个一无情无义之徒啊,自己风花雪月享尽齐人之福了,我们就想睡个好觉都不让,你小子毒啊,哈哈哈。”   我回到宿舍,寝室里只有林小华在睡觉,黄神志何李超应该也是一夜未归。我了无睡意,想着自己以后该如何面对沈芸,又该如何对待汤梦君,心乱如麻,觉得自己同时欺骗两个女孩的感情,真是秦建所说的无情无义之徒。   这时候电话铃声响起,我拿起话筒,里面传来汤梦君的声音:“嗯,我,是你吗。”   “是,呃,汤—梦君,什么事。”我支支吾吾地回答。   “你怎么啦,走的时候也不打个招呼,我们现在才起床,都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走的。”   “哦,我看你睡——呃——没醒,就没有叫你,我们有点事,就先回了。”我撒了个谎。   汤梦君沉默一会儿,说:“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实话跟我说,可以吗。”   我听见汤梦君突然这么严肃,暗叫不妙,只得“嗯”了一声,等待后果来临。   “你,呃,我,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喜欢我。”   “啊,这个,呃,汤梦君,昨天的事——是我不对——。”   汤梦君打断我的话:“我没有要你道歉,我只要你回答,你喜不喜欢我。”   对于这个问题,一向以胡编乱造口若悬河自诩的我除了沉默以对,再无他法。   很多时候沉默都是承认的表示,但在此处谁都明白显然有着相反的含义,对于这种问题,如果回答的人要作出肯定的回答一定会又响亮又干脆,而沉默只会表示犹豫或者否定,实际上这里的犹豫往往比否定更加让人难以接受,因为犹豫在表示否定的同时往往还带着欺瞒。   这一刻等待回答的人满怀期待的就是一种答案,其他的任何回答都是对她感情的蔑视和侮辱。   两个人拿着电话沉默。   我听出她在电话那头啜泣,心里自责与悔恨交加,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待要安慰几句,却听见话筒啪的一声,接着就是无休止的“嘟嘟”的声响。我想打过去,但是又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颓然跌坐在凳子之上。   整个上午过得昏昏沉沉。中午的时候秦建过来叫我一起吃饭,我全无胃口,本来打算不去,转念一想,如果下午饥肠辘辘只怕更烦,于是蔫耷耷地和秦建、龚平去食堂。   逛街   期末考试趁我还在感情的混乱当中焦头烂额的时候骤然而至。我现在不用为找自习的位子而四处奔波,沈芸每天晚上在她的旁边为我预留一个座位。我在这样的环境中心无旁骛的复习,专业课我平时看了一些书,重新整体复习一遍,觉得颇有心得。其余一些乱七八糟的科目,我也硬着头皮把从龚平、廖雨洁那里得到的课件、笔记浏览了几遍,估计到时加上临场发挥及格不成问题,就适可而止。   这一年的寒假并无特别,与往年一样,年前半个月成天被老爸老妈唠叨,正月就被他们当着下人一样安排去领导家拜年送礼。   每个学期周而复始,千篇一律,除了天气冷热更替,课程稍有不同、我们的情绪越来越低落之外,其他的几乎没有变化。日子就在不经意间一点一点过去。   年后,皓天辞去了建材代理公司业务员的工作,跑到通正街做起了小贩。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弄了一些低廉的夹克、T恤、鞋袜和皮带,每天踩着人力三轮车到街边摆摊。老远见到工商或者城管的面包车赶紧收拾几个胶凳、木板和包裹走人,等那些车开远再找个地方搭架子开张。   我问他干嘛不做推销的工作,跑到这里做个草木皆兵、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小贩。   皓天说在别人手下做事总有这个规定那个指示,诸多掣肘,哪像现在这样无拘无束,赚了钱吃顿好的没赚钱买几个馒头啃。   我说有个稳定的工作总不像这样成天提心吊胆的四处流窜。   皓天说我没觉得什么提心吊胆哪,你看看这条街从那头到这里,大家不都是这样。   皓天放荡不羁的性格越来越显著,难怪老爸现在总唠叨着要给他找个老婆管管他。   我和秦建经常去通口找皓天玩,顺便在通正街买些便宜的生活用品。皓天说:“这里东西是便宜,但是几乎没什么好货,你别听他们瞎吹什么名牌,全是这一带小作坊仿冒的,我还不是经常拿出阿迪、耐克骗你们这些学生,有时候说得自己都觉得恶心。反正在这里买东西记住一点,不管对方开价多少,你就除以五问他卖不卖。”   “我在家里都听说九通有个通正街,全国都有名的,我还想着有机会来看看,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秦建失望地说。   皓天拿着夹克衫冲着来往的人吆喝一番之后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些人要做什么好东西基本一筹莫展,要是糟蹋东西,坑蒙拐骗,绝对计谋百出。”   有一天,我和秦建从皓天那里回学校。在站牌附近看到一群人围着看热闹。我们好奇地挤进去看个究竟。原来是两个人在推销一种新型电视天线。他们在路边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台电视机。其中一个人正在演示新型天线的用法和神奇,只见他把一个白色小盒子的接头插在电视机的后面,屏幕上立即闪现出清晰如镜的画面。那人高声解说:“我们这是一种最新科技产品,具有超强的信号接收能力,可以收看一百多个电视台,功能不亚于卫星天线,但是体积是它的几十分之一,方便使用。”   那人一边说一边换台,连续换了十来个电视台,从中央到地方都有,果然个个画面清晰,声音纯净,没有一丝干扰。   我看着那个天线心中疑虑重重,实在难以相信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竟有如此非同小可的功效。那个演示的人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他拔掉白色小盒子,电视屏幕立即一片雪花。一插上去,画面声音重又闪现。如是几次,都是一样结果。   事实摆在眼前,这样就不由得我们不信。那人接着嚷道:“哎,最新产品最新产品,多功能超强电视天线,买一个回家立即收看一百多个台,不用安装不用接线,即插即用,机会难得,错过了莫后悔啊。”   旁观者中有人忍不住问道:“你这天线多少钱一个啊。”   另一个推销的人手中拿着一把天线,一直没有出声,这时答道:“我们是厂价出售,十五块钱一个,还不够你一包烟钱的啊。我们今天也只有五十个产品,买完就走啊。”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明显为价钱之低而吃惊。立即有几个人掏钱购买,拿着天线的人开始一手收钱一手交货。   这种东西正是我们需要的,我们放在宿舍的那台电视机只能收到九通市的三个台,还都不清不楚。虽然我们现在买了电脑,看电视的时间不多,但是如果有这样一个装置,我们就多了一种娱乐的方式,况且价钱实在不高,甚至可以说是超低。   秦建掏出钱说:“给我拿一个。”   我想起皓天曾经对我们的忠告,他言辞恳切地说通正街一带你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他在这里混,比谁都清楚,骗子满地跑。   我拦住秦建,问收钱的那人:“你的东西这么好用,价钱又便宜,怎么我在电脑城、电子街、电器商场从来都没看到过。”   那人随口答道:“这种东西管电视台的能让到处卖吗,所有的人都用这个,谁用他们的闭路线,他们找谁收钱,对不对,我们也是偷偷地卖啊。”   我实在没有话要问,秦建买下一个,两人喜滋滋地坐车回学校。   这个事情的结果是,我们还是被人骗了。那个所谓的高科技天线就是他妈de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信号线,至于它连接的神秘莫测的白色小盒子,我们砸开一看,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个结果还是我们在尝尽了各种连接方法、插遍了电视后面每一个接口但是电视屏幕依然没有丝毫反应之后得出来的。   我们当时还叫来很多同学一起见证奇迹,结果大家以神奇的心态看了半天,最后在我们围着电视忙碌无果的情况下陆续离去,有的走的时候还留下一句评论——白痴。   我们的自尊受到极大的侮辱,我们的愤怒并非来自同学的嘲笑,也不是为了那两个骗子的欺骗,更不是为了被骗的十五块钱,而是因为明知道被人骗却始终想不明白是怎么被骗的窝囊结局。   我们的心理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我暗暗发誓下次去通正街再让我碰上这两个骗子,我一定打得他们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电视天线   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复仇的机会在两个星期之后来到。   两个星期后的周末,我跟秦建、龚平三个在通正街瞎逛。在一条街上又碰到了两个推销高科技天线的骗子。我和秦建的眼中立即喷出愤怒的火焰。   龚平知道我们要过去搅场,有点担心的说:“我们三个人行不行啊,别报不了仇反倒被人揍了。”   秦建说:“没事,他们就两人,我们三个就算占不了便宜也绝对吃不了亏,真要动手别留情就行。”   龚平说:“是不是上次那两个人哪,别弄错了。”   我说:“管他妈是不是上次那两个,反正都是一路货色,出了气就行。”   我们挤过去的时候,那两个人还是围着桌上的电视机耍猴似的又喊又叫。   “你们的东西这么先进,什么公司生产的啊。”我装着路人高声问。   “香港的高科技公司啊,具体的名称我不方便说,你们买回去自己看,这里还有说明书啊。”演示的人瞟了我一眼说。   “多少钱一个啊,不会贵得离谱吧。”秦建说。   “十五块钱一个,物美价廉,童叟无欺啊。”   “这么好的东西才十五块钱,太便宜了吧,有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啊。”我又插上一句。   “厂家直销,就是这么便宜。要买就买,不买别多嘴啊。”收钱的似乎看出我们来者不善。   秦建也毫不客气地说:“哎,我买个东西问问清楚怎么啦,不问清楚万一被人骗了怎么办。”   那两人听到这话,脸色微变……我的心顿时提得老高。我偷偷看龚平,他也是一脸紧张   演示的那人瞪着我们恶狠狠地说:“你们三个是来捣乱的吧——”   “是又怎样,老子上次在你这里买了一个,就是一根线,有个**的用。”秦建打断他的话。   秦建这话一出口,我和龚平都紧张那个到了极点。本来围观的人一看情形不对,立即往外逃出好几米,远远站定观看。我咽了一下口水,死死地盯着对方两人,只待他们反应随时准备动手。尽管我们是三对二,毕竟心里没底,不知道真动起手来结果会是怎样。   但是我们等了好一会儿,对方只是用一种轻蔑的眼光看着我们,好像不急不躁。我心里咯噔一下,顿觉事情不妙,对方的自信到底是怎么来的,又不像是强装。我眼角一扫旁边,我靠,刚才看热闹的人不都跑到几米外了吗,怎么还有三四个人把我们围在中间怒目圆睁。   我一下子醒悟过来,妈的,我们想的太简单了,干这种坑蒙拐骗的事肯定不只两人,他们有托儿的。秦建和龚平估计也意识到我们的处境,僵在当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想今天这场面当孙子是当定了,与其被这五六个人扁成孙子,不如自己主动认个错,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干笑两声对秦建说:“哈哈,我说你喝多了吧你还说自己没醉,上次我们买的那个效果不知道多好,收看一百多个台,不用安装不用接线,即插即用。你怎么睁眼说瞎话呢。”   龚平也附和道:“对啊,我不是天天晚上在你那儿看电视吗,什么台都有,不知道多清晰。”   秦建来了一个180°大转弯:“我没别的意思啊,我今天来不就是想再多买一个嘛,大哥,喏,给你钱,再买一个。”他从兜里掏出两张十块递给拿天线那人。   那人根本不接,冷冷地说:“你买一个就想算了,你今天不把我这里的买完,看你走不走得了。”   我说:“大哥,我们也想全部买了啊,但是我们身上只剩这么点钱了。”   我们三人总算完好无缺地离开了那个地方。秦建把手上的十个天线盒子在地上摔个稀巴烂,恨恨地说:“操啊,今天真他妈窝囊。”   龚平说:“算了,他们人多,我们跟他们干只有吃亏,就当破财消灾。幸好还有几块钱坐车。”   秦建说:“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今天要不报仇我就不回去。把身上的钱拿出来,看还有多少。”   “干什么?”我问。   “妈的,老子去买瓶汽油,把他们的桌子烧了。”   我阻止道:“这搞得太大了,万一烧伤了人,我们有可能拘留的。”   龚平说:“对了,我们报警吧,让警察去搞他们。”   秦建说:“别他妈天真了,这帮人天天在这里行骗,连我们都知道了,警察会不知道?”   我说:“咱们别买汽油,不如买几瓶啤酒砸进去,把他们电视机砸了,碎玻璃就算伤人,应该不会太严重。”   秦建说:“就这么办吧。”   我们找了家小店买了五瓶啤酒,潜回那群骗子摆摊的地方,那里又围上了一堆人。我们离开大约十米远,把手中啤酒猛摇几下。秦建喊道:“一、二、三。”话音刚落,我们一起将啤酒瓶以抛物线的轨迹扔向人群中央。   平时的投篮训练让我们拥有了极佳的手感,三瓶啤酒准确地落在那堆人的中央,只听见“嘭”“哐啷”“哎呀”声音乱成一片。人群四散逃开。已经有人朝着我们的方向张望。我和秦建赶紧又甩出两瓶,不过因为仓促,这两瓶失了准头,都落在地上爆炸开来,玻璃渣和泛着白沫的啤酒散了一地。   我们立即转身狂奔。我转身的时候仿佛看见桌子上的电视机已经成了空洞,旁边那个做演示的骗子痛苦地捂着眼睛。   我们狂奔了好几站路才停下来,蹲在一栋高楼的下面喘息了半天,然后志满意得的坐车回学校。   一天,我在抢篮板的时候落下来踩在别人脚上,脚踝严重扭伤。脚背肿得跟馒头一样,一受力就是一阵钻心的痛。   他们把我架到校医院。我问医生有什么办法能快点复原。   骨科医生看了看说:“你是要物理治疗还是保守治疗。”   我说:“什么是物理治疗。”   他说:“物理治疗,就是把你的脚踝打开,把受伤的筋键和肌肉弄一弄,然后再缝上,就跟修电器差不多。”   我虽然完全不懂医学,也知道他是在胡扯,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跟我调侃。我害怕他把我脚踝打开就再也装不回去,便说:“保守治疗吧。”   “好吧,我开一盒麝香虎骨膏你回去贴。”   “我这一时半会儿估计没法复原,你能不能多开几盒。”我要求。   我们有学生医疗保险,买药2折。很多时候我们花一块钱挂号,最后买走五毛钱的药。   校医院天天都有一大群老太太没病找病来买药,她们跟医生熟,医生往往大笔一挥,于是那些老太太一个个提着大包小包的药眉开眼笑地回家。我不知道她们每天还用不用吃饭。   医生给我开了两盒,我去划价地方交钱,塞进去一块还找回两毛。靠,公费医疗就是爽啊。   血洒商业街   我这一受伤就累了沈芸。每天中午和下午,她下课匆忙吃完饭还要给我买一份送到宿舍。我说让秦建他们带一份就行了,你不必那么麻烦跑来跑去。她说你麻烦人家一两次还行,总不能让人家一个星期天天帮你买。我说我自己可以走去食堂的。她说你这两天别乱动,万一伤加重,说不定留下什么后遗症。我说又不是脑袋受伤,你还怕我某天醒过来不认得你啦。   她说我是怕以后看不到你打球、跳舞了。   女孩子的想法总是那么夸张。   沈芸甚至还要把我衣服拿回去洗。我死活不让,我可不愿让她同学以为她的男朋友已经半身不遂。她说你怎么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我说男人总要留点面子。她说面子难道比身体还重要。我说没那么严重,洗几件衣服就当恢复训练。她最后还是拿走了我的床单和外套,帮我铺上干净的床单,说是尽量减轻我的劳动负担。   我睡在带着阳光味道的床单上,感觉温暖传遍全身。   在沈芸的细心照料下,我的脚伤恢复得很快。一个月之后,我能自由行走,只是还不能做剧烈运动。   受伤期间一个多月几乎没有出过校门,都快憋出病来。脚伤痊愈之后,我又和同学在周末的时候逛学校附近的商业街。   想不到一次普通的逛街经历让秦建和廖雨洁终于走在一起。   春末夏初,我们约了几个同学到亚贸一带买夏装。凡是热闹的地方向来都是鱼龙混杂,所以亚贸一带的商业街,流氓、骗子、小偷各色人等无处不在。   我们一行人三三两两沿着街边的商铺瞎逛。我们几个男生走在前面打打闹闹,女生落后我们十几米远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唧唧喳喳地说笑。我们一会儿怂恿秦建赶紧对廖雨洁下手,一会儿笑话林小华从小到大到底有没有牵过女孩子的手,最后又打听龚平跟薛晓梅出去开房的经历,反正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话题。   我们聊得太兴奋,一时忘了等后面那几个女生。也不知道往前走了多久,想起来后面还有人的时候,回头已经看不见她们的身影。朝着过来的路望了半天也不见她们赶上来。我们以为她们是在哪家店试衣服以至于忘了时间,不慌不忙地往回走。走了十几米远,薛晓梅和廖雨洁急匆匆地迎面赶来。我问其他两个人呢,发生什么事。薛晓梅说她们四个刚才在路边边看边走,周欣蓉随手接了一张化妆品的传单,谁知道发传单的两个男的逼着她们买化妆品,她和廖雨洁见势不妙赶紧过来找我们,沈芸和周欣蓉还被堵在那里。   我一听急了,赶紧叫薛晓梅带路,几个人逆着人流撒腿往回跑。幸亏我们走的不是很远,跑了大约一百多米就看见两个染着黄头发的男人一脸凶相地堵着沈芸和周欣蓉,拿着两瓶类似洗发水的东西往她们手里塞,沈芸和周欣蓉缩手不接,还在据理力争。   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搂着沈芸的肩膀冲着那两个男的吼道:“**,你要搞么事。”   其中一个恶狠狠地说:“么样,她们两个要买我们的化妆品,我们把货拿来,又说不要,耍我们哪。”   “不是的不是的,是他们说什么他们公司推出新产品,现在免费试用,跟着就拿出一瓶东西塞到我手里,我一接,他们就说要钱。”周欣蓉陡然间看到我们这些亲人,眼泪都快流出来。   我说:“我们就是不想买么样。”   另一个说:“那就看你们今天走不走得了。”   秦建一把抓住他烫得像鸡窝的黄头发说:“那就看看谁走不了。”   我和龚平一左一右堵住先前说话的那个。林小华也装腔作势地站在一旁。   那两人一看这阵势知道自己打错了算盘,本来以为就两个女生好欺负,没想到还有四个人高马大的男生一阵。两人语气立刻软了下来:“算了,碰到你们这么不讲理的人,算我们倒霉,好不好。”   秦建晃了一下那人的脑袋说:“那我们可不可以走了。”   被抓的人不说话,咬着牙一脸的不服气。   另一个说:“我都说算了,你们还要么样,莫逼人太甚啊。”   我一看反正没什么损失见好就收吧,也不确定这些人是不是只有两个,要是像上次一样被人逼着买十瓶洗发水,损失可就惨重了。   我们怕人报复不敢逗留,赶紧找站牌坐车回家。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真是至理名言。我们如果顺利坐车回到学校,就不会发生任何事情。偏偏去站牌的路上,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小偷尾随两个女孩正拿着刀片划她们背在背后的包。当时并不是晚上,而是一个初夏的下午,光天化日,我一点都不夸张。那小偷行窃的罪行过往的路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却没有一个人出声提醒那两个边走边聊茫然不知的女孩,更别说什么群众一拥而上勇擒歹徒的话。   我和秦建几个人当然也看的一清二楚,但是我们见得多了,当然和其他人一样熟视无睹。沈芸差点喊出声来,我及时阻止了她。哪知道按得住这个却漏了那个,廖雨洁突然一指小偷惊叫:“啊,小偷!”   她这一声惊醒了即将遭殃的女孩,两个女孩猛然发现身后跟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像两只受惊的鸭子一样惊叫着逃开。手机、钱包等物哗啦啦从划破的包里面跌落地上,她们慌忙回身捡起来,然后跑远。   这一下遭殃的可就轮到我们。小偷到手的肥肉被人打飞,恼羞成怒,想都不想循声就向廖雨洁扑来。你要是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真的会以为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他看起来瘦瘦弱弱,脸上甚至还留着一丝稚气。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少年,现在凶神恶煞一样扑向廖雨洁,同时一掌朝着她的脸颊猛扇过去。   我正在惊诧这少年何以如此猖狂,竟将我们这几个男人视若无物。秦建不等小偷近前,飞起一脚踢在他胸口,他向后跌出好几步,捂着胸口怒目相向。   就在此时,大概三四个人从几个方向大叫着冲过来。我还以为是警察赶到了,定睛一看,一个个不仅没有穿警服而且衣衫不整,显然是那少年小偷的同伙。难怪那少年如此肆无忌惮。   我大叫:“林小华,你护着女生打的先走。”说着,看见路边人行道有一片砖块已经松动,连忙拣起一块对着冲过来的其中一人拍过去。我们在大街上打作一团。幸好对方加上那个少年也只有四人,我们不落下风。混乱中我胸口、腹部中了几拳,对方被我拍了两砖头,不敢再靠近。   通正街风暴   我回头一看,秦建正赤手空拳跟对方一个拿着砖头的人搏斗,手臂连挨了几砖。我冲过去就是一脚,那人正全力应付秦建,完全没有防备,被我一脚踹在腰上,一个趔趄侧着摔出几步,用手撑了几下地面才站起来。   龚平揪着一人在地上翻翻滚滚,扭打在一起。   我看见林小华他们还在前面不远处拦车,大骂道:“林小华,**能不能快点。”   少年小偷不敢跟我们男生对峙,一心想找廖雨洁报仇。他手中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把小刀,趁我和秦建、龚平自顾不暇之际,执刀向廖雨洁冲去。廖雨洁吓得大叫。   秦建救人心切,舍弃正跟他乱拳相加的人不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廖雨洁。少年一刀刺向廖雨洁,秦建来不及阻挡,一脚踢向少年手腕,少年被逼退几步,但是秦建突然蹲下捂住了小腿,我看到他手缝涌出的血迹。   这时,两个巡警骑着摩托车高声喊喝着过来。小偷们立刻作鸟兽散,挤出四周围观的人群,消失无踪。他们跑走的时候,本来围得像铁桶一样的人群自动打开几个缺口,给他们让出通道。   龚平鼻青脸肿的跑过来问:“怎么啦?”   我说:“秦建被刀伤了。”   他让秦建撩起裤腿,对着伤口淋了两瓶矿泉水,将血冲开。伤口在靠近脚踝的地方,所幸的是,只是被划伤,血流了一些,但是伤口并不深。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个警察问我们怎么回事,我们把大致情况一说,他们问我们要不要到派出所报案,我们说他们行窃未遂,也没对我们造成严重伤害,似乎构不成犯罪,顶多就是违反治安管理条例,就不去了,我们扶同学回去包扎一下。   我们打的回校医院,医生帮秦建把伤口消毒包扎。情况并不严重,他还能勉强行走,我架着他胳膊慢慢走回宿舍。   秦建修养两周,伤口结痂痊愈。这两周时间,廖雨洁主动负担起给秦建送饭的任务,她会在秦建宿舍玩一会再走,秦建依然口无遮拦地讲些烂笑话逗她,两人关系日渐亲密。我为秦建快要找到自己的幸福感到欣慰。   这次事件之后,我们对校园外的世界暂时失去了兴趣,我们觉得一群人在大街上打打闹闹,或者在KTV声嘶力竭地唱到深夜,或者站在车水马龙的大桥上看长江、在江滩边聊天聊个通宵,没有当初那么刺激或者浪漫。   我们有时到图书馆看看自己感兴趣的书,黄昏的时候聚在体育馆旁的空地练舞,有时到五栋前篮球场打两个小时球,甚至下雨的时候跑到学校后面的兽王山上听雨点打着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感受静谧而又雨声不绝于耳的山林。原来平静安详之中自有另一番快乐和浪漫。   我与汤梦君的关系已经是剪不断理还乱。我本来想干脆告诉她我是骗她的,我一直都有女朋友,而且我们正处在热恋当中。但是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只会聊我和她两个人的事情,从来不问我除了她之外的第三人的事情,我也不确定她是已经知道了还是根本就不想知道。我在这样的处境之中也没有勇气跟她说明一切。   我也想过渐渐疏远与她的关系,只要长期不见面,天长日久,大家就会淡忘这一段经历。但是每隔一段时间我又会神使鬼差地跟她联系,或者在接到她电话的时候修筑了很久的抗拒决心被她几句话就冲击得分崩离析。   我明白汤梦君就是我和沈芸之间的□□,爆炸是迟早的事,时间我不知道,我揣着诚惶诚恐的心情度过每一天。   一天,皓天打来电话,说通正街将上演一出波澜壮阔的战争戏,问我有没有兴趣观看。我问什么情况,他说昨晚这里两个大老板在洗浴城争小姐的时候大打出手,约定明天上午十点各自带人在国际时装大楼前的广场决一雌雄。   我跟秦建一说,他马上要求一起去。我们放弃了那天的六节课,冒着点名的危险,一大早坐第一班车赶到皓天那里。   皓天说:“你们想不想赚点钱。”   我说:“赚什么钱?”   皓天说:“其中一个老板是我们老家武州人,他现在找人打架,他工厂的工人或者武州一带的老乡凡是报名参加的都可以领两百块钱。我认识他手下一个管事的,我们可以用老乡的身份报名。”   我说:“这两百块钱好不好赚,会不会有危险,万一到时被人砍了就亏大发了。”   皓天说:“他们已经纠集了上百人,说是打架,其实就是摆摆pose走走过场,一百多人光阵势就把对方吓傻了,还动个屁手。估计到那儿瞎闹个把小时就散了,这两百块钱好赚。”   秦建说:“是不是真有钱拿,一百多人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真能拿钱咱们不如过去走一圈。”   皓天说:“钱是肯定有得拿,人家大老板吃顿饭都好几千,打场架花两三万太小儿科了。”   于是皓天带我们参加了武州大老板的队伍,那里已经聚集了上百人。每个人领两百块钱不假,但是先只发一百,另一百等打完架回来再发,如果到时有表现出色的再酌情加奖金。   那老板是做服装生意的,一天之间竟然特地赶制了一批印着红花绿叶的半透明T恤,我们领了钱,穿上花花绿绿的T恤,领口大开,然后从墙角一大堆一米来长的钢管之中挑一根趁手的当武器。   我们一百多人浩浩荡荡地去服装城大楼,大老板西装革履叼着烟,和两个手下管事的坐在一辆标致车里开在最前面带队,那阵势吓得路人纷纷躲避。我们一个个趾高气昂谈笑风生,觉得这次吓都能吓死对方。   我们到达预定地点的时候,对方还不见一个人影。我们更加放心,十有八九是对方探听到了我们这边的情况,吓得不敢来了。我们准备再聊会儿就回去领钱下馆子。   一百多人正拿着钢管高声吹嘘自己的打架经历。忽然有人用有点颤抖的声音喊道:“他们来了。”我们都心中一紧,霎时间所有人戛然而止朝着那人指的方向看去。   几辆车疾驰而至,停在我们前面几米远处。一个管事的喊道:“对方来了,准备动手。”我们都握紧了手中的钢管。   一塌糊涂   对方就来了四辆车,一辆小车后面跟着三辆面包。小车估计就是老板的坐骑,面包车拉的应该是对方的打手。   只要是脑子没什么大问题的人都能明白,一辆面包车撑死了能坐几个人,不管你怎么塞加上司机也超不过十个,三辆面包车充其量也就二三十人。我们这一百多人,每人吐口唾沫都可以淹死他们。   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思,紧张的心情通过一番实力对比分析也渐渐放下来。   我们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的车。三辆面包车几乎同时拉开了门。车上下来二十几个人高马大的打手,不过这些人一个个清一色的黑西服黑皮鞋,脸上戴着墨镜,就跟电影里面一模一样。不清楚情况的人一定以为我们是在拍戏。   这些人下了车我们才看清楚对方除了仪容整肃之外,每个人手里执着一把明晃晃的砍刀。他们根本不看我们这边的人数,就跟瞎子一样,从车里面一出来不等我们反应,提着砍刀一阵风似地扑过来。他们的眼睛藏在墨镜后面,我们无法看见这些人的眼神,这一点更加重了我们心中的恐惧。   我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假设,如果那天我们这帮人勇往直前众志成城跟那二十几个打手拼命会是怎样的结局。我们的胜算应该大得多,敌我人数悬殊,我们就算武器方面相对落后了一点,但是只要大家团结一致舍了命地拿钢管围攻,完全有可能在他们挥刀之前把他们打得脑浆飞溅。   但是我们从一开始抱的就是走过场、领钱下馆子的想法,一看对方动真格的,鬼他妈还为了剩下的一百块钱卖命。   对方冲过来的时候,我们这边领头的还喊了一声:“动手!”结果一个人都没动。愣了几秒钟,这群乌合之众突然像炸开了窝的马蜂一样,瞬间四散逃命。不知道哪个**还喊了一句:“哎,快跑啊。”大家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忘了命地狂奔。   幸好我跟皓天三个处在人群边缘,转身逃命的时候前面畅通无阻。皓天叫道:“跟我跑。”我和秦建紧随其后。皓天带着我们两个在犬牙交错的小巷子里左拐右拐,狂奔了十几分钟回到他的住处。扔了钢管,脱掉随便找件T恤换上。   我们从另一条路折回服装城看结局。警察已经开始清理现场,地上有几个穿着红花绿叶半透明衫的人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对方四辆车已经不见踪影。我们远远地看见我们武州大老板的车还停在那里,玻璃全部被打碎,车胎被轧瘪。大老板和他的司机还有管事的似乎被堵在车里面一个没能逃脱,不知道什么情况。不用想不死也残废。   一会儿三辆救护车嘀嗒嘀嗒开过来,穿着白大褂的人不慌不忙地用担架把伤者抬进救护车。大老板从车里面抬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我们离得太远,看不清是否还有知觉。   想着一个小时前他还威风凛凛地指挥我们列阵迎敌,转眼间变成这样一幅惨状,我不禁感慨世事无常。   秦建说:“我们还要不要回去领那一百块。”   皓天说:“领个屁,没看见大老板和几个管事的都不省人事了吗。人家给你一百块,你们却让他们被砍成这样,你还要钱,嫌他们不够惨哪。”   秦建说:“刚才不是你叫我们跟你跑的吗。”   皓天说:“你们要不是跟我跑,现在被救护车拉走的就是你们了。”   我说:“那些都是什么人,感觉阵容齐整,好像训练有素似的。”   皓天说:“那些才是真黑社会,专门欺行霸市、□□报仇,这一带是他们的天下,哪个做生意的不怕。”   秦建说:“难怪这里堕落成这样了。”   皓天说:“我们这些小角色哪管这些,走吧,找地方炒菜喝两杯,肚子都跑饿了。”   期末前我又去了一次理工大。我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想与汤梦君见面。或许就是为了看看她而已。很多次我都克制自己不去见她,最后却总是神使鬼差地骑着车出了校门。很多次我在路上暗暗决定,要把自己的想法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哪怕她要打要骂,也好过这种内心的折磨。   但是每次真的面对她的时候,我内心好不容易聚集的一点勇气在一刹那间就烟消云散。我感觉汤梦君最近变得神情黯然,全没了以前那股大小姐的飞扬跋扈。我知道她的内心也充满了矛盾,尽管她忍着不跟我说。我只觉得一阵阵辛酸,解释的话说不出口,就连安慰的话也不知从何说起。   我尽量把自己伪装的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陪她一起吃饭,逛学校后面的小吃街,搜肠刮肚地讲笑话给她听,直到自己那张强装欢颜的脸快要僵掉,汤梦君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两人坐在湖边的草地上看着湖面闪跃跳动的灯光。   汤梦君说:“我们以前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时刻,这种夜色的感觉好熟悉。”   “是啊,去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第一次单独出去玩,晚上坐在会展中心广场的喷水池边谈天说地,水花印着五彩的灯光真如梦幻一般,有许多老头老太太在那跳舞。”我回想着往事。   汤梦君幽幽地说:“现在想起来高中的时候反而开心一点,那时候虽然考试压力大,却没有现在的这些摆脱不了的烦恼。”   “对不起,是我——”   “你不用这样说,”汤梦君打断我,“那天的事,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没想到,你为什么会这样回答我。”   我心里的解释何止千言万语,但是我不确定解释之后又会是怎样的结果。我不想去伤害任何一个人,隐隐地又害怕失去任何一个人,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我真的没有勇气去面对一个未知的结局。   我侧身看看汤梦君,灯光跃出湖面在她妩媚的脸上荡漾,她微蹙的眉头犹如夜空中灰暗的云朵,让人一见犹怜。罢了,罢了,管它到时候狂风暴雨山崩地裂,尽情享受此刻令人如痴如醉的快乐吧,想什么今天,想什么明天,有一天姑且过一天,就算注定有一天繁华瞬间落尽,大不了再慢慢品尝寂寞和苦涩。   湖边凉风阵阵,气温较之白天似乎陡降数度,汤梦君的头缓缓靠在我的肩膀,我叹了口气,神使鬼差地伸手把她娇弱的身躯揽入怀中。   对于这种两难的境地,我决定打电话向皓天请教,从皓天的吹嘘当中可以得知他当年处理过比这种更为复杂的情况。   此情已逝   期末考试结束的第二天下午,我和沈芸租了两部电视剧准备度过假期最快乐的头几天。九通地区的高校,宿舍管理规定是普遍允许女生自由出入男生宿舍,只是不得留宿。   马哲老师曾经讲过一个关于辩证观的哲学命题,叫做“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说的就是你高兴的时候可能一会儿就要悲伤,你倒霉的时候说不定也会有点高兴的事,总之就是世事难料乐极生悲之类意思吧。中国这些老祖宗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正当我憧憬暑假逍遥日子的时候,一桩惨祸正悄悄靠近。   我开机让沈芸上网。那时候QQ已经风靡全国,成了一种最普遍最便捷的联系方式,90%以上的人打开电脑的第一件事就是登QQ,除了聊天之外,也是为了挂出个星星月亮太阳之类的东西。所以等到启动的声音响起又落下之后,我不假思索就登上了自己的QQ。岂料登上之后,“咚咚咚”三声敲门声响过,紧接着又是“叮叮叮”的铃声,下面头像闪烁。我本来一直行事谨慎,哪知今天百密一疏,见到头像闪烁,也没有多想,顺手按下“Ctrl+Alt+Z”,这一按下去之后,消息框弹出,两人看去,都是大惊失色。   这是汤梦君昨天晚上给我的留言,篇幅还不短,留言写道:   “可能是我们没有缘分,为什么我没有早点遇见你,如果我们早一点认识,我会是你的第一个恋人吗。那现在呢,我只能说是因为错误的时间错误的人吗。其实我知道你身边有了一个女孩,女人的直觉是很灵的。要是以前的我不会这样伤心的,我以前很洒脱的,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了,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时光那些事情怎么都忘不了,或许需要时间吧。我脑子很乱,舍不得放弃你,我是第一次为了一个男生哭。我生日那天晚上的事,我没有怪过你,我知道大家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这也许是我一辈子的记忆,那天真的很开心,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有这种感觉。”   信息弹出的一刹那,我脑子就“嗡”的一下全懵了,想要关掉已然来不及,只得静静地等着沈芸把上面的留言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就像一个死囚等着午时三刻的来临。   沈芸的脸像是冬天的窗户上的玻璃,清楚地看得见冰霜越结越厚,到最后似乎发出一阵阵寒气。她看也不看我一眼,抓起桌上的包,起身快步往外走。   李超等人感觉气氛不对回头看着我,不明所以。我不敢出声叫沈芸,急忙拔掉电脑主机插头,闷头追了出去。   沈芸咚咚咚疾步下楼,似乎这幢楼房快要倒塌一样,边跑边抬手抹眼睛。我跟在后面,窘迫地叫着“沈芸,沈芸”,没办法往下解释,想去拉她手腕,手伸出一半,却不敢再往前去。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   “我没有想什么,是你自己想多了。”   “那你这是——”   “我突然想回学校,不可以吗。”   “我跟她之间没有什么——”   “你以为我不认识字?”   “希望你给个机会我解释——”   “没必要,我不想听。”   从宿舍楼出来,虽然已是傍晚,阳光依然强烈,外面蒸笼一样的热。我刚走了几步,就觉得背上潺潺冒汗。这时不知从哪里跑过来一辆出租车,司机在他们身边踩了一下刹车,问道:“诶,同学,要车吗。”   学校里面很少遇到出租车,司机应该是刚送人进来,出去的时候想顺便拉拉生意。平时出门一百回都遇不到一回,今天这种情况偏偏撞上。   我不耐烦地说:“不用。”   沈芸却顺手拉开车门,我急忙上前拉她,她奋力甩开他的手,坐了进去,“砰”地一声把门带上。   没等我反应过来,司机一脚油门,车屁股泛起一阵青烟,绝尘而去。我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沈芸瞬间消失在视野之中。   一个人在太阳下站立半天,脑子里一片混乱,想追上去已经觉得乏力,况且就算追过去又能够说些什么?很久之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当这天来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准备。   我颓然回到宿舍,拿电话卡下楼打电话。打到沈芸宿舍,寝室的人说还没有回来。一连又打了三个,还是没有回宿舍。打第五个的时候,那边说刚才回来了,收拾了几件衣服又走了。我只好说谢谢,挂了电话。   晚上打电话到她家,接电话的是沈芸的妈妈,她说昨天沈芸打电话回来说是去通阳小姨家玩几天。她似乎还想问我什么,我赶紧借口有事挂了电话。   我不知道沈芸小姨家电话,沈芸也再没有来过电话,就如同消失了一般,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和彷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跟着沈芸消失,世界上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那一夜我在电脑前给沈芸留了很多话,我希望她能够看到。   暑假我回家玩了几天,然后到通口跟着皓天练摊。当你深入了解一样事物之后,你就是知道它是多么的混乱不堪。通正街一带一如既往的龙蛇混杂,垃圾遍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   新学期开始不久,龚平与薛晓梅的感情出现危机。事情的起因令人匪夷所思。   龚平骑车带着薛晓梅回宿舍的时候被一个骑摩托车的男生撞倒。龚平膝盖擦伤,幸未伤及筋骨。薛晓梅左手骨折。   撞人的男生是本校土木工程的学生,叫做雷建威,据说他老爸是九通某区一部门副局长,不知道为什么不出国,却在国内大学里面鬼混。他在学校气焰之嚣张无人不知,总是开着一辆雅马哈摩托车在校园里面横冲直撞,有时候开一辆白色凌志跑车上课。   薛晓梅被雷建威撞伤,龚平摄于他的家世也不敢怎么样,只是要求他赔偿医疗费用。没想到一向专横跋扈的雷建威居然爽快答应所有医治的费用都由他负责,而且还开着凌志把薛晓梅送到同济骨科医治。   如此几次,薛晓梅不但怒气全消,反倒对他心生感激,两人谈笑甚是投机,俨然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龚平这才意识到危险。   龚平告诫薛晓梅不要再跟雷建威来往,不知道他有什么用心。薛晓梅却说龚平心胸狭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龚平哑口无言。   之后,雷建威屡次以送薛晓梅去医院复查为由带着她四处兜风。我们越来越难看见龚平和她一起出入教室和食堂的身影,总是见到龚平在她出去兜风时一个人落寞地走在校园。   龚平长得帅,人也风趣,这在开学之初确实是巨大的优势。但是这些东西一旦面对跑车、高级会所、豪华酒店就什么也不是了。   无底深渊   一天,龚平请我和秦建到饭馆吃饭。我们三个各有心事频频碰杯,大家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伤。   看到龚平一言不发,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我和秦建对望了一眼,他示意我劝劝。   我说:“龚平,有些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你要是觉得没戏了,早一点放手算了。”   “你们也知道,我们在一起多长时间,不是说一个书包一个随身听,烂了坏了就扔了。”龚平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酒杯。   “但是有些事不是你能决定的,太执着只是自找苦吃。”秦建插嘴道。   “我就这样放手我还算是男人吗,就算是没办法挽回,我也不会让姓雷的那小子好过。”龚平停下筷子一个劲地喝酒,满眼怒火。   我说:“算了,姓雷的家里头有权有势,你跟他斗占不了便宜,何必呢。”   龚平说:“有钱又怎样,老子豁出去了,有本事拿钱砸死我。”   秦建夺过他手中的杯子:“算了,今天到这儿吧,你喝醉了。”   龚平从桌上拿了半瓶酒说:“你们放心,我真没醉,我清醒得很。”说完,对着瓶口咕嘟咕嘟灌完。   我不知道龚平心里在想什么,他虽然说话有些醉意,但是我感觉他的内心确实很清醒,清醒得有点可怕。   不管我怎么表示悔改,沈芸还是不接我电话。我一打到她们宿舍,哀求她们宿舍的女生把电话给沈芸,她们都说沈芸不接。如果是沈芸接的,她一听我说话,就会立即挂断电话。我甚至开始假扮别人,一开始宿舍的女生会把电话递给沈芸,但是几次之后她们也都熟悉了我的声音,我一说话,她们就劝我:“还是找个机会当面跟她说吧。”   可惜沈芸见了我也是不理不睬,就想从来不认识我一样。我看着她强装平静的脸,知道她只是还在生我的气,她心里肯定也想着我,但是就是不跟我说话。我心如刀绞。   那一年的“十一”是我过的最难受的一个节日。我没有人陪,也没有地方去,成天躲在宿舍里上网、看碟、打游戏。   龚平还是痴心不改地每天打电话约薛晓梅。其实他们并没有分手,毕竟两年的感情不是薛晓梅有时候还会和龚平一起吃饭、自习、去图书馆。如果龚平打电话过去找不到人,薛晓梅十有八九是和雷建威出去玩了。一边是旧恋人,一边是官二代,谁处在薛晓梅的位置上都会犹豫不决。   龚平在找不到薛晓梅的时候,我们两个失意的男人就会跑到坡上的小餐馆喝两杯,这是我们除了发呆唯一可做的事情。   秦建和廖雨洁刚刚开始,有几个晚上我在女生楼下苦苦守候沈芸而不得见,却看见廖雨洁从楼上下来,走到花坛的另一边。秦建已经等候在那里。然后两人一起离开。   我失魂落魄过了五天假期,第六天傍晚我有联系上了汤梦君。   “还没吃饭吧,我们先吃饭,然后再去逛逛,晚上很多人的。”汤梦君显得很开心。   “嗯,好啊,那吃什么呢。”我心里舒服了一些。   “我想去吃酸辣粉,你呢。”   “我?没想法,跟你去吃粉吧,介绍一家味道好点的。”   两人吃完饭,信步走在街上。汤梦君在那些卖小装饰品的店里,这个看看那个看看,显得很是兴奋,有时候回头问我好不好看,我哪里懂得欣赏,连称不错。   中百超市里面人山人海,很大一部分是学生,学生当中很多成双成对的情侣。我回忆起从前和沈芸在这里闲逛的情景,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陪着她再来,心里怅然若失。今天重游此地,身边是另一个倔强活泼的女孩,又是开心又是感伤。   我们玩得很晚。我说:“我送你回去吧。”   汤梦君问:“你呢。”   “把你送你回去,我回校。”   “现在快十一点了,等你回去宿舍不是已经锁门了?”   “没事,把看门的大叔叫醒就行了。”   “人家会不会起来开门。”   “不开算了,我就在草坪上睡一晚上,以前不是没睡过。”   “要不别回去了,我陪你上通宵网吧。”   “你不累吗?”   “有点,舍命陪君子喽。”她调皮地一笑。   “还是找个旅馆休息一下吧,”我说,“女孩子熬夜容易老。”   “好啊。”   我们在附近找了一家旅馆,老板可能对学生情侣开房司空见惯,例行公事地问了一下开几间房,汤梦君迟疑不答,我吞吞吐吐地说一间。老板随即递给我一把带着门牌号的钥匙:“上楼左拐205,双人房,80块,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退房。”   我们先后洗了个热水澡,还是穿着白天的衣服,躺在床上。今天真是有些累,躺下来才慢慢感觉到腰酸背疼。   “你是不是跟你女朋友吵架了。”汤梦君突然问道。   我愕然,半晌答道:“你都知道了。”   “你指的是什么,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你们吵架我是猜的。”她平静地说。   “我一直骗你,你不怪我?”   “你没有骗我,因为我从来没问过你,你不说,我想你有你的原因。”   “我不说的确是想瞒你,我也知道瞒不住。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还会把我当朋友。”   “如果是我喜欢的东西,我不会因为有别人也喜欢就轻易让给她。我会做得更好去争取。也许结果我得不到,只要自己真正开心过就好。”汤梦君倔强地说。   “你不会觉得矛盾或者难过?”   “有时候当然会,但是只要我还爱他,我觉得值得,毕竟还是开心多一些。如果我觉得没有希望的时候,我想我会放弃。”   “你根本就不值得对我这么好。”   “值得。”   “为什么?”   “因为你从来不说你已经有了女朋友,你不是有意瞒我。而是你也在挣扎,在犹豫,对吗。”   “我——”我不知如何解释。   “你怕失去我,”她肯定地说,“我曾经希望你亲口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你不敢说,同时你也不敢说不喜欢,这就证明你在意我,怕失去我,你是爱我的。”   我侧身望着她的脸,她乌黑明亮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我伸手去摸她的脸,滚圆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唇边,我情不自禁吻了上去,咸咸的。   第二天我们将近中午才起床。吃过饭,她送我坐车回校。我们在站牌前耳鬓厮磨依依不舍。远远看见驶过来一辆863。我说我走了,她说再吻我一下。我犹豫了一下,俯身吻了她的脸颊。   我转身准备上车,却发现车窗边坐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生,她正直愣愣地看着我,眼睛里满是绝望。这是一张我永远都忘不了的精致隽秀、充满灵气的脸,她是我的沈芸!   别亦难见亦难   沈芸转过头去,我透过车窗清楚看见泪水汩汩流过她的腮边。我怔怔地站在那里,忘了上车,公交车停了一下又吐着青烟开走。   汤梦君问:“你怎么啦,怎么不上车。”   我失魂落魄地回答:“我舍不得你。”   我一回到学校就打电话到沈芸宿舍。接电话的是文琪,她一听是我,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地将我大骂一通。她恨铁不成钢地说:“我不知道今天你们又发生了什么事,肯定是你对不起沈芸。我问她,她不肯说,她从走进宿舍开始一直哭到现在。你到底怎样伤害她,我们在一起两年我都没见过她这样。我原以为你是一个重感情、有责任心的男生,原来你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仗着自己巧舌如簧就到处哄女孩子,三心二意。上一次的事,沈芸早就原谅了你,她不跟你说话,那是装的,我看得出来,她碰见你装得好像很厌恶,但是每次看见你背影都会偷偷地看好一会儿。她昨天还打电话跟我说她忍得很辛苦,她准备回来就跟你说她其实不生气了,只要你像以前一样好好对她。怎么到了今天就变成这样呢。”   我听完文琪的话,悔恨就像一把电钻一寸一寸地穿透我的心,我哽咽道:“求求你,把电话给沈芸,我不求她原谅我,只要她跟我说一句话,就算骂我打我,我都不会说半句。”   文琪叹气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沈芸现在这样怎么会接你电话,你还是想别的办法跟她解释吧。”   我颓然挂掉电话,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好像抽在别人脸上那么痛快。   我还有什么脸去跟沈芸解释,第一次还可以说是意乱情迷,那么这次呢,身不由己?被逼无奈?我如果能说出这样的话,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但是沈芸呢?我们一年半的感情就此烟消云散,像梦一样当做从来就没发生过?我们再也不会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一起打打闹闹一起坐在江滩看灯光,我再也没有机会注视她调皮含笑的眼睛没有机会抚摸她清秀的脸庞没有机会把她揽入怀中问她淡淡的发香。曾经的一切都将永远舍我而去,甚至不久以后它会成为另一个男生的全部。那我的生活意义何在?   我一边想一边走回宿舍,只觉得身边的一切好像□□爆炸之后瞬间碳化,变成灰,然后一阵风把他们吹得无影无踪。   我在宿舍躺了两天,脑子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该去回忆哪些事,更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做些什么。秦建总是把从食堂带回来的饭菜放在我的书桌上,然后拍醒我摇着头离开。   第三天下午我请秦建到坡上的小餐馆吃饭,以报答他两天来的赠饭活命之恩。我去他们宿舍找他的时候,看见龚平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正对着镜子侧过来侧过去看伤势。   我问道:“龚平,怎么啦,上次被小偷打的不是消了吗。又跟人干上啦。什么人哪,跟我说一声,我们瞅个晚上去阴他一把。”   龚平淡淡地说:“没事,自己骑车不小心摔了。”   我随口说:“不是又被人骑摩托车撞了吧。”   他不回答,我看出他脸上的不悦,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只好自己找个台阶下:“走吧,请你们到坡上吃饭,去不去?”   有免费的饭吃他倒是不反对,面无表情地说:“去啊。”   饭桌上,龚平只顾着自己吃喝,一言不发。我也不好再追问他鼻青脸肿的由来。秦建知道我们两个现在一团糟的处境,不知道应该聊点什么话题。这是我吃过的最沉闷的一顿饭,只听见三人喝酒和咀嚼食物发出的声音。   我打破沉寂问秦建:“怎么样,你和廖雨洁,看你们经常出双入对的。”   “算有些眉目吧,这事儿也不能操之过急,慢慢来。”   “祝福你们吧,终于走在一起,日久见真情。”我端起酒杯扬了一下。   “谢谢,我当然全心全意地对她,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这性格。”   “绝对成,我们都了解,在感情上你比我们两个成熟得多,付出不强求回报,真正懂的女孩子会感动的。”   “希望如此。哎,你和沈芸什么情况?”   “唉,估计她再也不会理我了。”   “怎么这么严重。你和汤梦君的事她都知道了?”   “不止。是我自作自受。别说了。”   “行行,我也不说什么安慰的话了,喝酒,一切尽在酒杯中。”   “喝。”   饭后,秦建坐在宿舍楼后面的草地上跟我讲述了今天发生在龚平身上的事。   下午上完课,他和龚平刚出教学楼就看见雷建威的白色凌志车停在旁边,薛晓梅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正弯腰准备进车。龚平跑上去拉住薛晓梅说:“你要去哪儿,干嘛非要坐这个人的车。”   薛晓梅说:“我去医院复查一下手臂。”   龚平说:“你的手不是已经复原了吗,还去做什么检查。”   薛晓梅说:“有没有复原我自己还不知道吗,我当时是骨折,你以为是蹭破皮啊,不检查仔细万一留下后遗症怎么办。”   龚平说:“你要检查可以,我陪你去,你别坐这人的车。”   薛晓梅说:“你陪我去,怎么去。”   龚平说:“打的啊,还不是一样。”   薛晓梅说:“等我们走到校门口再找的士,医院早关门了。”   龚平说:“你忘了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吗,你还欣然接受他的虚情假意。”   薛晓梅说:“他都道过谦了,还负责我所有的医疗费,怎么是虚情假意。他撞伤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你放手,别耽误我去看医生。”   坐在车里的雷建威也不耐烦,开门下车指着龚平骂:“他妈别在这儿啰啰嗦嗦好不好,你不怕丢人,我还怕呢。”   龚平说:“老子在跟我女朋友说话,关你屁事。”   雷建威冷笑道:“你女朋友,那你怎么废话半天人家还是不跟你去打的,死缠烂打还愣要充男人。”   龚平怒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贱人兴风作浪。”   雷建威说:“你骂谁!”   “骂你!”   雷建威照着龚平眼角就是一拳,两人乱拳打在一起。薛晓梅冷眼旁观。   一会儿学校治安队开车过来,他们一看是雷建威,也不敢对他怎样,只是死死拉住了龚平的手臂,雷建威趁机又朝龚平脸上猛挥几拳。   父子被围   不顺心的事接踵而至。十二月份的一个星期六,我去通口找皓天。走进他住处的小巷,远远看见十多个凶神恶煞的人把另外两个人顶在墙上,高声喝骂威胁,不时朝他们脸上扇巴掌。   我定睛一看,不禁血往头顶狂涌。那被打的两人不是别人,竟然是皓天和老爸。我顿时起了杀人的心。但是那一瞬间我还保留了一点理智,想起来时不远的巷边有一家杂货铺。我立刻转身狂奔到杂货店,拿了两把菜刀就跑。店主一下子吓懵了,只敢在店里跳着脚喊:“抢东西,抢东西,报警,报警。”却不敢追出来。   我就是要靠他帮我报警。   我跑回皓天的住处,大叫一声“操尼玛”,挥刀向那些人砍去。那群混混仗着人多,今天出来根本没带凶器。突然见我挥刀而至,本能地向旁边闪避。我也不敢真伤人,逼开揪住皓天和老爸的两人,递给皓天一把刀。老爸说:“别闹事了,我们走。”   混混当中有个领头的大胖子,那体型看来足有三百来斤,挥舞着肉晃晃的手臂歇斯底里地叫道:“去找家伙,别让他们跑了,给老子砍死他们。”   立即有几个人在附近的地上摸起几块砖头重新围过来。我们父子三人与十多个混混对峙。又过了两分钟,有两个混混居然也拿过来几把刀。大胖子喊道:“砍死他们,算老子的。”   皓天急道:“老子先砍死你。”就要上前。   我想我们父子三个今天估计九死一生了。   正在此时,几个警察出现在人群前面,一人喝道:“你们干什么,放下刀。”混混们一看情形不对,一溜烟地从小巷另一头逃去。几个拿砖头的逃走之前将手中的砖块砸向我们,我们后退闪避,我和皓天手臂、身上中了几下,浑身火辣辣的疼痛。领头的还恶狠狠地扔下一句话:“你们要是还能在通正街混下去,老子把名字倒过来写。”   警察上前询问我们发生什么事。皓天说:“那些人想抢劫,我们自然不给,就跟他们打起来了。”   警察说:“真是这么回事,你们怎么拿着刀。”   皓天说:“当然是真的,不然那帮人怎么看见你们就溜,做贼心虚嘛。我们纯粹是自卫。”   “你们三个是什么关系?”   “这是我老爸,这是我老弟。”   这时候杂货铺的老板走出来指着我说:“他在我店里抢东西。”   警察问:“抢了你什么东西?”   “那两把刀。”   我说:“谁抢你两把菜刀,我有病啊,当时我们被混混打,来不及付钱而已。你的刀多少钱一把?”   “十五。”   我掏出三十递过去:“钱给你,别他妈瞎诬赖人。”   老板小心翼翼地借过钱走开。   警察对围观的人群说:“没事了没事了,都散开。”   皓天说:“什么叫没事了,我们无缘无故地被人抢劫被人打,你们还不赶紧追那帮人。”   “我们知道怎么做。他们抢了你们什么东西?”   “幸亏你们及时赶到,东西没抢到。但是你看,我们三个都被打了。”   “没有财物损失,而且我看你们伤得也不算严重,这个立不了案。”   “什么叫不严重,那要怎样你们才立案,等他们砍死我们吗。”   “你怎么说话的?我们立案抓人也要有标准、有依据。”   “还要什么依据,刚才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你们也看见他们拿刀威胁我们,拿砖头砸我们吧。”   “你们这点事情就要立案侦查,我们每天不吃不喝都忙不过来,我是为你好才劝你一句,自己小心一点,别去惹那些不三不四的人。”   “你们这是姑息养奸。”   老爸拦着皓天:“别瞎说了。我们没事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警察走远。我们惊魂未定回到皓天住处。我问到底什么事,老爸怎么来了。   老爸说:“我也不是太清楚,我今天去了你堂舅家,想着顺便过来看看。哪知道看见这群人围着你哥要赔什么钱,我上来劝架,那些人连我都要打。你怎么欠了人家这么多钱。”   皓天说:“那些流氓说话你也信,他们明摆着是抢劫。”   原来昨天皓天踩着三轮回住处的路上,两个混混骑摩托车从他身边超过,由于巷子窄,摩托车越过三轮的时候后座的那个混混腿在三轮车上擦了一下,破了点皮。两个混混在这一带欺软怕硬成了习惯,对皓天百般辱骂,张口索要五百医药费。九通市骂人的污言秽语肮脏程度世界第一,皓天原本想道歉了事,被人辱骂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就与他们起了争执。那两人继而动手,其中一人操起路边小店的一把木板凳劈向皓天,皓天往后闪避,堪堪将脑袋躲过,凳角一根木刺划过眉心,顿时血流下来糊住了眼睛。皓天以为自己眼睛受伤,顿时狂性大发,从三轮车后抽出一根钢管朝他们猛砸。两个混混抵挡不住跨上摩托车落荒而逃。不想今天纠集了十几个流氓来找皓天寻仇,并索要一千医药费。   皓天简略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说:“我只后悔没砸死那两个王八蛋,要医药费,□□,刚才还活蹦乱跳地来寻仇。别说我没打伤他,就算打残了也不会赔一分钱。”   老爸说:“你怎么那么冲动,忍一下不就算了,惹下这么大麻烦。”   皓天说:“怎么忍,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的骂人有多难听。”   我看着皓天眉心的伤痕,足有一寸多长,从眉心往下挂到鼻梁,如果偏离少许,只怕就会伤到眼睛。   老爸说:“那些人只怕还会再来,你赶紧收拾一下东西,回去避几天吧。”   皓天说:“避什么,我正准备叫几个同学来帮忙,如果那帮□□再来闹事,我砍死他们一了百了。”   老爸怒道:“鬼扯,你们一帮学生怎么跟这些地痞流氓斗,你们上班的上班工作的工作,这些人整天就靠偷抢斗殴过日子。你别再惹事了,到时候不管是他们伤你还是你伤他们都没有好结果。快点收拾一下回去。”   皓天把一些衣服、鞋袜等存货打了三个大包,扔在三轮车上。父子三人穿过小巷到大路边叫车。   刚出巷口,刚才那群流氓又围了过来,手里都拿着刀、钢管之类凶器。   寒冬烈火   我和皓天立刻从车上制出菜刀。   老爸清楚了事情经过,反倒显得镇定。他对领头的大胖子说:“拐子,我儿子不知好歹得罪了你们,我代他跟你们赔礼道歉,年轻人都比较冲动,做事不顾后果。好在大家都没人受伤,我赔点钱请你们吃顿饭喝几瓶酒,大家就这么算了,怎么样。”   皓天叫道:“赔几吧钱,他们打老子还要老子赔钱?”   老爸回头说:“你给我闭嘴!”   一个混混冲到皓天面前,朝着他大腿踹了一脚,骂道:“你妈的还嘴硬,信不信老子砍死你。”   三四个混混拿刀架在他胸前,他虽然愤怒之极,却也不敢动。   老爸说:“我们都说赔钱了,别打人好不好。你们不是要一千吗,我这里有七百,你们拿着,我再给你们三百。皓天,身上有没有钱,拿三百出来。”   皓天气呼呼地说:“我一分钱都没有。”   老爸转向我:“你有没有?”   我不情愿地把身上仅有的三百元掏出来递给老爸。我此时心中已经过了极度紧张的阶段,反倒渐渐平缓下来。我也认为老爸是对的,破钱消灾,钱财毕竟只是身外物……不必要跟这些无所事事的流氓拼个鱼死网破。当然我也做好了冲突的准备,万一动手,我想我就拼死保护老爸跟皓天逃脱,不是我死就是对方死。   老爸又把三百块递给领头的大胖子。   旁边的混混说:“妈的,谁说只要一千块,□□的不老实,加多五百,不然看你们怎么走出这条街。”   皓天骂道:“操尼玛,你不如去抢银行。”   一个混混重重扇了他一巴掌:“还他妈嘴硬。”   老爸说:“你们也不能太不讲理吧,我们赔了礼道了歉,你说要点钱请大家抽包烟喝几瓶酒,我们身上就这么多现金全给了你们,你们随口就加五百,不是欺人太甚吗。”   大胖子旁边的混混说:“老子就是欺负你又怎样?”   老爸说:“那我没办法,你们要是抢劫就抢吧,我们就这三包衣服,你们要就拿去。”   大胖子想了一下说:“你把我们当要饭的,要你们几件破衣服干吗。好,今天看在你也一把年纪的份上,就放过你们,以后别让我们碰到。我们走。”   几个混混又扇了我和皓天两巴掌,踹了一脚,才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这些人一边走一边高声谈笑。有的喊道:“到哪里去吃饭哪。”有的说:“晚上去唱K吧。”有的说:“还是去按摩吧,那里的妞特骚。”   老爸和皓天花两百叫了一辆小货车。老爸对我说:“我们回去了,你回学校吧。”我说:“那好吧,一路上小心点。”   我目送老爸和皓天坐车远去,自己乘公交车回学校。   回到学校天已经黑了,我感到筋疲力尽。路过食堂进去胡乱吃了些残羹冷炙,回到宿舍就爬上床蒙头睡觉。   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阵枪声和爆炸声吵醒。黄神志正开着低音炮打CS。   我说:“没看到我在睡觉啊,你插上耳机行不行。”   他继续“突突突”地开枪扔□□,懒而不理地说:“这才九点多钟,睡那么早干嘛。”   “操尼玛,老子想睡怎么啦,难道还要你批准哪。”我吼道。   “我打游戏怎么啦。”   “老子没管你打游戏,我只是叫你带上耳机别吵着我睡觉。”   黄神志嘟嘟囔囔带上耳机。   我想着白天的事,一腔怒气怎么都咽不下去,胸口憋得慌,怎么都睡不着。   黄神志明显不服气我刚才的话,虽然插上了耳机,嘴里不停地叫着:“打死你个傻B,哈哈哈。”   我翻身起来骂道:“你TMD能不能闭嘴。”   他也忍不住了,提高嗓音说:“你到底要怎样,你是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   我从床上跳下来,操起板凳说:“你信不信老子把你连人带电脑砸个稀巴烂。”   他一看我这架势,只好不说话,闷头打游戏。   李超和林小华看我们剑拔弩张,出言相劝。赵显贵从隔壁宿舍过来说:“把凳子放下,你们怎么回事,同学之间为什么事闹成这样。”   我们懒得理他。他自讨了个没趣,接着说:“一人让一步算了,真闹起来让学校知道了对谁都不好。”   秦建也闻讯过来,把我手中的凳子接过去放下,拍着我肩膀把我拉出宿舍。   “怎么啦,你今天火气挺大的。”   “没什么,就想好好睡一觉,傻B吵个不停。”   “别理他,那小子仗着家里有点钱,天天拽得不行,我也早看不顺眼。”   “我一直都忍着,妈的越来越肆无忌惮。”   “该说说,也别动手,为了那傻B被学校处分不值得。”   “知道。”   再次睡着之后,支离破碎的梦一个接着一个,一会儿梦见一群混混拿着刀棒围攻我,一会儿梦见我砍死了一个混混不知所措。我在焦急与恐惧当中醒来,睁开眼睛,却发现宿舍里面红光满屋,好似晚霞从窗户照进来。我惊诧莫名,翻起身朝窗外看个究竟,一看大吃一惊,对面约五十米远的一栋在建宿舍楼最上面一层已经火光冲天。   我大叫一声:“快点起床啊,起火了。”从床上跳下来到窗边观火。   李超嘟嘟囔囔地说:“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话没说完,睁眼一看窗外,大叫:“我靠,真的起火了。”   黄神志和林小华也都跟着爬起来大叫。   李超赶紧拿起电话拨119,那头说刚才已经接到报警电话,正组织消防过来。   李超跑到走廊上大喊:“快起床逃命啊,起火了,起火了。”   这时每层楼都有人发觉,一时间喊声四起,整栋楼都沸腾了起来。   这火灾气势之大,面积之广,火焰之高,为我生平仅见。整栋宿舍楼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炬,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烧得噼里啪啦乱响,跟放鞭炮一样。虽然火光距我们五十米远,但是我在窗口感到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火星飘扬。我赶紧关上窗户,收了晾在阳台的衣服。幸亏当时正值寒冬,刮着北风,起火宿舍楼在我们南面,所以火势没有偏向这边,否则就算我们这栋楼不被点燃,窗户也会被高温烤糊。   赵显贵“救火,救火”的叫声使我如梦初醒,我第一时间想起的是那些上锁的消防栓这一次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我连衣服也不穿,光着膀子穿条裤衩,操起李超的凳子砸了整个宿舍楼上下六层的十多个消防栓玻璃门。   其实我当时的本意并不是要参与救火,我只是纯粹的想砸开那些上锁的消防栓玻璃门而已。我在那栋宿舍楼进进出出了两年多时间,那些锁一直挂在那里,从来都不曾打开。我很早就在脑子里构想拿人家的凳子把它们砸开,忍耐了很久,结果就在一个普通的夜晚,不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帮助我夙愿得偿。   我的目的达到了。我狠狠地发泄了内心多年来沉积的怨气,我没有料到自己身上竟然沾染了如此之多的戾气,我每一凳子挥下去,玻璃破碎的哐啷啷的声音就会随之而生,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三伏天冲凉水澡的痛快。看着狰狞狂啸的火焰,我心里却在默念,烧吧,烧吧,最好一把火把这无边的黑夜烧成灰烬。   浴火重生   有学生把一楼靠近门口的两个消防栓里面缠绕的水管松开,一直拉到门外,黑洞洞的管口对准正在燃烧的宿舍楼,拧开水闸,期待着两条水龙直扑火焰,然而水流从管口出来疲软无力,只能作冲洗门前的水泥路之用。   我站在宿舍楼前呐喊助威,这个寒冬的深夜温暖异常,甚至于我面对火光站得久了觉得胸口一阵阵的灼热,只好转过身烤一会儿屁股。正在一片混乱之际,我突然听到左侧传来一个女生呼喊我名字的声音,我循声望去,只见几个女生急急忙忙向这边跑来,居然都还穿着睡衣和绒拖鞋。男生都兴奋地大叫:“娘子军前来助战了,我们有救了。”   那群女生当中,有一人急惶惶跑在当前,定睛看去,正是沈芸,她一边跑一边喊我,通红的火光在她的脸上、身上铺了一层晚霞,犹如一只飞舞的凤凰。   就在我尚在错愕之际,沈芸已经跑到我的面前,我看见她眼中和脸上的泪水,脸上又是恐慌又是惊喜。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恍惚觉得这是我与她分别几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我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看见她,感觉很久很久。她想说什么终也没说,一下扑到我的怀里,紧紧地抱着我,喃喃地说:“你没事,你没事。”   我感觉到几行热泪在胸口流淌。   我什么都明白,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注定要亏欠她一辈子。就是我怀中的这个女孩,她对我的宽容无边无尽,她对我的关怀刻骨铭心,她爱我甚至于超过爱她自己,我拿什么去回馈她对我的这份感情。   我也紧紧把她拥在怀里,用下巴蹭着她的额头,说:“傻瓜,我当然没事。”   “我还以为是你们这栋——,消防车把我们吵醒了,只看见火光——,在这边——”沈芸一边啜泣一边说,语无伦次。   “没事没事,我睡到半夜冻醒了,就起来晒个日光浴,看把你吓的,别哭了。”   “人家刚才都害怕死了,你还在这儿胡扯。”   “我还以为我无论变成什么样,你都不会再看我一眼。”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心没肺的。”   “你们怎么出来的,宿舍不是锁门了吗,翻窗户啊”。   “你把我们当女飞贼啊,哪有那个本事,我们被消防车吵醒,一看这边天空血红的一片,急忙叫门卫阿姨开门,她开始还不愿意,看我们急得直哭,怕出事担不起责任,才开门让我们出来”。   “好了好了,没事了,赶紧回去睡觉吧,别冻感冒了,这里温度越来越低。”这时候可燃物烧毁殆尽,火势渐微,周围的空气大不如之前温暖。   “好吧,你也赶紧回去,你怎么连衣服都不穿啊。”沈芸这时才觉得尴尬。   “这不事发突然,来不及穿吗。”   “好啦,你快回去吧,这里还有其他女生呢。”   后面陆陆续续又跑来几个女生,大家一看起火的不是我们这栋楼,放下心来,看了一会儿,就转身回去。有几个还想进楼去看其男友,被宿管拦住。   我回宿舍睡觉,一会儿进入梦乡,从来没有睡得这样踏实。   我和沈芸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我对失而复得的爱情倍加珍惜,两人的感情比之以前更加深厚。   转眼到了12月24号,圣诞节带着浓浓的寒意和红白相衬的圣诞帽扑面而来。那时候圣诞节在中国渐渐开始流行,尤其在大学校园,圣诞、元旦和情人节成了大学生最为隆重的三个节日。在这些节日里,学校里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朋友之间出去聚餐,男生送女生圣诞礼物或者玫瑰花。每到这个时候,校门口的礼品店,花店还有餐馆总是熙熙攘攘,忙得不可开交。   平安夜我和秦建、龚平、林小华等人相约一起去校门口的“小洞天”吃饭。沈芸、文琪、廖雨洁悉数在座,薛晓梅居然也赏脸光临,不知道龚平是怎么哄住她的。我们只当作一切如故……   这天天黑的时候,校门口的步行街上穿梭来往尽是学生,街后的十几家餐馆和大排档座无虚席,大家推杯换盏,吆五喝六,喧嚣非常。   我们早上已经预定一桌,径直入内落座。众人叫道:“老板,点菜。”   一个胖胖的老板娘拿过来菜单,笔和一叠便笺纸。秦建把这些递给龚平:“你们点菜,我来叫酒。老板,有啤酒吧。”   “有啊有啊,要几支。”   “拿两箱过来。”   我吓一跳:“两箱?你要那么多干吗,我看十瓶就够了吧。”   秦建手一挥:“十瓶,才哪儿到哪儿,我们十一个人,每人一瓶都不够。”   我说:“女生就不用喝酒吧,给她们果汁吧。”   女生忙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果汁就可以了。”   秦建说:“那我们还有六个男生,每人三瓶,至少得两箱。老板,先拿一箱过来再说。”   龚平和宋高峰都说差不多差不多。   老板娘乐呵呵地去搬酒。   我说:“喝多少算多少吧,买多了不是浪费。”   秦建嘿嘿一笑:“喝不完就带回宿舍接着喝,你看我这书包了没有,你当我平安夜还去上自习啊,早就准备好了。学校里面不让卖酒,这次好不容易让我带点存货回去。”   这顿饭吃得相当愉快,这应该是我们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意气风发,无忧无虑,精力充沛得怎么用都用不完。他们说啊笑啊打啊闹啊,把餐桌变成了挥洒青春的地方。一顿饭差不多吃了两个小时。   众人酒足饭饱,走在校园的灯光下。秦建喝的有点多,揽着宋高峰的脖子一边东倒西歪地走,一边引吭高歌,毫无音律曲调可言,吼出来的是一个一个独立的字。   学生活动中心里面正在开舞会,五彩灯光闪烁。几个女生要进去跳舞。除了龚平和宋高峰,我们几个男生对交际舞不甚熟练,动作僵硬。我更差,几乎迈不开步,一不小心就踩在沈芸脚上,憋得满脸通红,沈芸从未见到我这副窘样,笑得直不起腰。   小餐厅这边不知道什么部正在办一个猜灯谜的活动,猜对的可以得到小公仔、钱包、钥匙链等小礼物。我平时这类书看得不少,一连猜出来两个,沈芸拿着小奖品,兴奋得不得了。   突如其来   这年寒假我回了一趟老家。   皓天自从上次跟流氓打架离开通正街,一直也没能找到合适的事做,原本说去求求当厂长的堂舅,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两个月前堂舅自身惹下不小的麻烦,因得罪领导丢了厂长位置。这结局虽然有些意外,但全在情理之中。   堂舅任轧钢厂厂长至今总共七个年头。三年前,该厂在堂舅任职四个年头之后终于达到繁荣的顶峰,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厂子赚了个钵满盆满,堂舅的腰包也跟着越鼓越大。从那时起,暴富起来的堂舅渐渐显出骄傲自满不可一世的姿态。抽烟比领导高档,吃饭比领导讲究,说话比领导洪亮,开车比领导名贵。那时候很多区领导的坐骑开起来山崩地裂震耳欲聋,不回头看的话,还以为是农村拉砖的拖拉机来了,但是堂舅一出手就是帕萨特B5,开起来一点声都没有的,在那堆拖拉机当中分外耀眼。只要稍稍读过中国历史的人就应该知道,如果一个下属衣食住行样样超过领导,那么他离完蛋的日子就掐指可算了。无论在哪个朝代无论哪个皇帝当政,这样以下犯上功高震主的人如果不完蛋,那就真是人神共愤天理昭彰国法难容了。果不出其然,镇上领导明讽暗喻旁敲侧击堂舅两年,让其学习谦逊卑恭为臣之道。可惜堂舅平时史书看得太少,不幸辜负领导们的良苦用心,依然铺张如故。领导们忍无可忍,就在前几个月召开紧急会议,会后不久,就给堂舅后脑一记闷棍,挑了个错处将其撸下。   据传,在处理堂舅的问题上面,有些领导态度坚决,就是赶尽杀绝以儆效尤,但是也有领导念及平时一张桌子上吃饭和逢年过节登门孝敬的情谊,建议留他一条后路。最终的妥协结果是给堂舅该镇驻汉招待所五年的承包权,倒并没有一棍子将其打死。正如钱钟书先生所说,中国做官的人栽筋斗,宛如猫从高处掉下来,总能四脚着地,不致太狼狈。   但是毕竟这种职务变换几近天壤之别,堂舅和舅妈虽然怒火中烧,却也无可奈何。   皓天眼见堂舅自己烦恼缠身,自然无暇他顾,又见春节在即,反倒不慌不忙,心想着等过了年开了春再重振旗鼓搞点生计。老爸见皓天成天东流西窜,没个固定工作,跟孙猴子刚从五指山里面出来一样,怕他又惹出什么事端,整天冥思苦想怎样给他弄个紧箍圈戴戴。正好我住在老家县城的大舅说他有个朋友的女儿待字闺中,朋友问他有没有合适的小伙子介绍,他搜索了一圈,想起皓天,于是打电话与老爸商量此事。老爸一听,正中下怀,转过背来先把皓天骂一顿,说他二十好几的人了别说成家立业什么的,连个固定的女朋友都没有,随即催促他回老家跟那女孩见面。   皓天开始自然不愿回去,奈何老爸软硬兼施一定要他去,他受不住唠叨,于是决定回去一趟走个过场敷衍老爸。他在跟我通电话时说:“没办法,老爸既然天天啰哩罗嗦的,我就去跟那女的见一面,然后找个借口说大家没感觉了结此事,到时总该无话可说了吧。”   我说:“你最好见面的时候收敛点,别跟以前一样见女的有几分姿色就毛手毛脚的,转过背又说对不上眼,那可就把咱老舅害惨了,老家可不比城市上来去自如。”   皓天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见女的就下手啊,我以前虽然是随便了点,但是我也有一定标准的好不好。”   皓天这人就是当代的吕奉先,昨天还是董卓的义子,今天就有可能成了王允的女婿。   一个月之后,老爸打电话来通知我放假了回趟老家,今年一家人在老家过年。我问什么事。他说今年腊月要给皓天订亲。我一听吓了一跳,皓天才回去一个月,而且当初就是抱着坏事儿的心态去的,我十拿九稳这事得泡汤,岂料事态发展峰回路转,非但没有吹灯拔蜡,居然准备订亲。这话从哪里说起。   我想是不是老爸急着给皓天戴紧箍圈,一厢情愿地想赶紧生米做熟饭。我说:“老爸,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不是古代,结不结婚这样的事情你应该顺皓天自己的意思,不能强求啊。”   老爸说:“谁强求他了,我跟你大舅都问了他自己的意思,他也满口答应。”   这事儿发展也太跳跃了,我一时间真有些无法接受,我满心疑惑地挂了电话。随即打电话找皓天,皓天接了听筒,我说:“这是怎么回事,你这么快就要结婚了,一个月前还连个芽都没有,怎么转眼就要开花啊。”   皓天说:“谁要结婚了。”   我说:“腊月你不是要订亲吗,那还远得了?诶,到底怎么回事,是老爸威逼利诱,还是你自己见色起心哪。”   皓天说:“你形容自己老爸和兄长的都是什么词啊,能说好听点不。”   我说:“不是,你这弯转得也太快了吧,你回去之前不是抱着走过场的心情吗,就算你后来不反对这事,顶多也就尝试着开始,怎么几天就搞个结局出来呢。”   “我也没料到啊,我跟那女孩见面就胡侃,从学校侃到毕业,从业务员侃到做小贩,哪知道她越听还越来劲,笑得不行,临走还留了电话,后来又约出来见了两次面,人家就对我有意思,我有什么办法。”   “你就吹吧,还推到人家身上了,不是你头次见面就对人家不规矩,惹了事人家老爸找老舅算账,你脱不了身吧。”   “你把我当什么东西了,我是那么龌龊的人么。”   “那你自己有什么看法。”   “老爸老妈要张罗就让他们去呗,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这个见了女色就不考虑后果的皓天。   放假之后,我在学校玩了几天,同学陆续拖着行李箱回家。后来我在汽车站把沈芸也送走了。一个人待在学校也没意思,于是动身回老家过年。   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在老家过年,平时只在暑假的时候回来看看祖父母,小住两日。我从九通乘汽车到镇上,然后在镇上转私人面的回家。这几年农村变化挺大,越来越多的家庭买面包车,村与村之间也都通了公路。   坐在车上我就发现一个问题,就是这乡间的公路怎么如此狭窄,不是说没有四车道什么的,而是窄到只剩下一个车道,也就是对面两辆车想让道让不开。大家都要半边车悬到路边的田埂上才能勉强错开。   我问司机:“国家修路是怎么修的,怎么修了一条正好一个车宽的路,你们让个车都让不开。”   歌手大赛   寒假结束。重新回到学校,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老家的见闻让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吃惊、愤怒、悲伤、无奈,什么味道都有。短短几年时间,曾经的世界以及曾经身边的人竟然变得如此面目全非,异常陌生。是因为我长期困于高墙大院之中本来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还是因为这个世界已经误入歧途病入膏肓?世间本就不存在绝对,两个不同群体的相互看法往往都是我觉得你有病,你觉得我白痴。   倒是学校的一切似乎没有任何变化。花草树木依旧,楼群道路依旧。老师仍然来去匆匆无影无踪,学生一如既往地昏昏欲睡。   从来刚开学的日子都是清闲而又无聊。所有的课程还处在讲解导论的部分,基本废话连篇,且没有作业。同学之间已经熟悉,再也聊不出什么新鲜的话题。每个人都沉默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有的开始准备复习考研,有的周末出外做兼职,有的依旧在游戏里面浴血厮杀,有的还是几年如一日地卧床不起。彼此之间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些什么,具体在干些什么。   沈芸所在的专业在开学之初安排了一个月工厂实习,她们每天清晨挤公交车去工厂,天黑以后才疲惫不堪地回到学校,我也只有周末才能与她相聚。   这种平淡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沈芸的实习也在一个星期五的晚上彻底结束。第二天我们都睡到接近晌午才起床一起去食堂吃午饭。我正考虑晚上到哪儿去玩。沈芸兴奋地拿出两张入场券说:“晚上我们去看‘亚洲新星’歌手选拔赛吧。”   其实我对什么歌唱比赛没有一点兴趣,我觉得这种节目就是一群自称怀揣音乐梦想的人在台上无病呻吟,几个自称音乐大师但是五音不全的人在台下胡说八道。但是既然沈芸想去,我又愁于晚上找不到事做,自然乐于奉陪。   我说:“是在体育馆还是在学生活动中心哪,没看到学校里面有宣传。”   沈芸说:“不是在我们学校,是卫视台举办的歌唱比赛节目,晚上去卫视台1号演播厅。”   “啊,还要上电视的,那我晚上还得穿体面一点。”   “是啊,说不定能被镜头抓到呢。”   “这票哪儿弄到的?”   “我有一个表哥在电视台做事,我求他给我们弄的票,我以前放假的时候也参加过几次节目录制。”   “怎么从来没在电视上看见你啊。”   “哪有那么容易看见,观众席如果不给特写,镜头扫过去每个人的画面估计连一秒钟都没有,有你也认不出来啊。”   “那你兴奋个什么劲儿,如果坐不到第一排位置,上镜头的机会很渺茫啊,那么多人那么多张脸。”   “看节目啊,很好玩的,今天是‘亚洲新星’歌手大赛的总决赛,一定很精彩的。如果运气好,被镜头抓到,就会看到我们两个人啦。”   晚上我们提前一个小时赶到卫视台,整栋大楼霓虹环绕灯火辉煌。楼前已经聚集了不少参加节目录制的观众,有的还举着参赛选手名字的灯牌,这些人多为青年男女,显得异常的兴奋,说的笑的喊的叫的乱哄哄一片。   等了约有半个小时,我们随着人群进入1号演播厅。我是第一次参加电视台的节目录制,虽然对节目内容不抱有任何期待,但是演播厅内的格局和设置让我觉得新鲜。我们的座位在观众席中间偏后排一点的地方,距离舞台稍远了一些,但是视角尚可,无遮无挡。我环视四周,估计整个演播厅有三四个篮球场大小,前面是彩屏环置灯光四射的舞台,舞台前面左中右架着三台摄影机,三个头戴鸭舌帽的摄影师正在调试着角度。还有两个摄影师各自扛着一台摄影机拖着一条长黑线来回走动。摄影机后面有一排与舞台等高的座位,应该就是评委席。此时那些装模作样的评委还没现身,桌上端放着写有评委名字的三角水晶牌。评委席后就是阶梯状的观众席,约能容纳七八百人的样子。观众陆续进场,渐渐填满了空缺的座位。   七点半的时候,“亚洲新星”歌手大赛录制开始。接下来的内容我就不必按照时间顺序详细记录了。这种所谓歌唱大赛的套路无非就是主持人先将一段开场废话,参赛选手上台唱歌,然后评委故作高深地对其歌声、用气、台风等等胡吹一通,给出评分,主持人再上台说几句诸如“刚才选手很不错,有请下一位”的废话,于是,下一位上场,如此周而复始。   这次经历让我深刻体会到电视节目的做作和无聊。我原以为歌唱比赛就是比拼选手的嗓音、歌唱技巧、换气、音律等等与歌唱表演有关的方面,评委判断选手的优劣高低就是看谁唱得好听、节奏把握准确、台风潇洒自然。不料下面一帮评委往往侃侃而谈数十言,就是没一句跟歌唱沾边的。当中有两个女评委最有特色,一位轮到评点的时候只会说:“我觉得唱得非常好,我非常喜欢你这种唱歌的感觉”这类毫无内容的话,连续点评好几位选手每次都是极其相似的语言,仅仅把用词的先后顺序加以变化,直让人怀疑她脑子里的汉字存储量是不是只有这么多了。另外一位见到每位选手都会问:“你在追求音乐的道路上有些什么痛苦的经历,你怎么坚持到了现在呢,你家里人还好吗?”这类无比恶心的问题。她这一问不打紧,台上选手岂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博人同情机会,于是一个说得比一个惨,家里如何穷困,自己多么悲苦,各种肝肠寸断的故事层出不穷。整个比赛现场陷入一种无比悲痛的氛围当中。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听完悲惨故事她还意犹未尽,接着追问选手今天家人来了没有,然后把他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妻子儿女全部请到台上,让他们一家人抱头痛哭。搞不清状况的人还以为这是什么追悼会的录制现场。   有的选手根本没有家人到场,演不了这样的戏码,于是乱编自小父母双亡一个人既要挣钱活命又坚持不懈追求音乐梦想的故事。总共十五个参赛选手,居然有五个从小就父母不全,有的是母在父先亡,有的是父在母先亡,有的是父母双亡,有的是父母离异后有一者不知所踪,有的是父母离异后两者皆不知所踪。我想难怪歌手这个行业如此难进,原来要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面对这样命运多舛的孤儿,女评委依然刨根问底揭人伤疤,非要让他对远在天堂的父母说几句话。那些选手落到自己挖的坑里面爬不上来,只得一边挤眼泪一边对着镜头跟谁也不知道在不在世的父母对话。   为情所伤   评委当中也有实在看不下去的。有一个脑袋剃得锃光瓦亮的胖子,脾气最是火爆,一看那女评委煽情煽得太他妈过火,当即脸上就挂不住,三言两语就跟女评委争吵起来。吵着吵着一摔话筒说老子他妈不录了,愤而起身离席,电视台工作人员好说歹说才把光头又请回来。那个悲情女评委一看也不干了,两个人吵架凭什么就只安慰他,他身份尊贵老娘也并非一介草民,于是闹着也要罢录,工作人员又央求了半天总算把这两位大爷大娘稳住。   台上频频出现各类闹剧也在我意料之中,社会上这些不懂装懂沽名钓誉的人太常见了。但是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原来电视节目不仅内容都是虚构的,连台下观众的反应也都是伪造的。观众席的前面有两个人不停地做出各种手势,指挥观众配合台上的选手和评委时而尖叫时而鼓掌时而哈哈大笑时而黯然落泪。我问沈芸那两个人是干什么的,她说那是执行导演,我心想导演不是主要负责潜规则女演员的吗,怎么还要干这种苦活。   坐在我们前排的一个小胖子全程跟打了鸡血一样,总是带头尖叫鼓掌,笑起来前仰后合,哭起来泪涕交流。我心想你TM演得也太夸张了吧,不知道一晚上能挣多少钱。   不过大部分的女生还就是吃这一套,比如说依靠在我旁边的沈芸,被人家骗得一会儿眼泪打转一会儿破涕而笑。我边笑边给她递纸巾说:“傻丫头,你还真信哪,假的假的。”她反而怪我麻木不仁,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我是有口难言。   比赛进行了三个多小时才结束,最后在十五个参赛选手当中评出了前三名。这三位果然是人中龙凤与众不同。冠军是一位精壮威猛豪气干云的女青年,评委组最终给出的评语是嗓音浑厚,中气十足,台风劲爆有力狂野不羁,有巨星气质。亚军是一位眉清目秀婀娜多姿的男青年,评委组的评语是音色婉转缠绵,犹如小溪流水动人心扉,气质温文尔雅楚楚动人,符合当今社会主流审美观,一定会被大众热捧。季军则由一位自小父母双亡、十四岁浪迹天涯、历尽人间疾苦饱经岁月风霜却依然义无反顾追求音乐梦想的中年男子获得。   从演播厅出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学校宿舍刚好锁门,无论如何也是赶不回去了。我又困又累,与沈芸在附近找了一家旅馆休息。   醒来是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洗漱完毕退房出来,外面阳光灿烂气候宜人,又是一个万物复苏欣欣向荣的春天。既然这天的早晨已经一去不回头,我们也没有补吃早餐的必要,直接回学校食堂吃午饭。我送沈芸回女生楼,自行回宿舍。我们约定下午五点半吃晚饭然后一起上自习,因为明天又是周一,我要提前准备好下周须交的作业。   路过秦建宿舍的时候,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看见他宿舍地上横七竖八地扔着几个啤酒瓶。宿舍里不见秦建和龚平两人,只有那个天都的学生和另一位学生正在视若无睹地上网。我走进去,在卫生间看见醉得迷迷糊糊坐在地上爬不起来的龚平,秦建正试图把他拉起来。龚平一边无力地挥着手一边还口齿不清地说着“别管我,别管我,我不用你们管”。我和秦建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扛起来扔到床上。我问秦建怎么回事。他说也不清楚,这小子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跟个闷葫芦似的一句话不讲,喝多了就睡,醒了又喝。我说估计是薛晓梅跟他彻底拜拜了。秦建说八成就这事儿。   我们装着若无其事地找龚平说话、一起去吃饭。两天之后,龚平的情绪渐渐平复,虽然还是不怎么讲话,但是日常生活恢复到正常轨道,不会总是占着卫生间又吃又喝又睡觉。失恋这种事旁人不方便多问,我们虽然满腹猜疑和推测,终究无法知道事情的确切情况。我想很多时候人的情绪就跟雷阵雨一样,云来了就下一阵,噼里啪啦下一阵又雨过天晴。尤其是恋爱,热恋的时候觉得风起云涌,失恋的时候觉得天崩地裂,其实过一段时间回头看,完全都是自己的意淫,你只不过是世上的一粒微尘,比起风云天地渺小到拿显微镜都不一定看得见,它们才不会因为你们这些微小的生物谈个恋爱而起伏翻腾。龚平就属于这种情况,时间永远都是治疗情伤的灵丹妙药,等过一段时间,情绪平淡下来,反而会觉得自己当时的反应幼稚可笑。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远在我意料之外,甚至说让我十分震惊。倒不是说龚平突然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反而是从女生宿舍传出该事件的女主角薛晓梅因为割腕自残被送进医院的新闻。传闻事情经过是薛晓梅等室友都出去上课的时候在宿舍割腕自残,血涌出来的场景把她自己吓得大哭,打扫卫生的阿姨正好在走廊拖地,觉得不大对劲,于是与宿管阿姨开门进去,两人吓了一跳,赶紧打电话叫人把她送到医院。   我们只知道薛晓梅因为另结新欢雷建威而对龚平日渐冷淡,龚平非但没有心灰意冷反而对她倍加呵护,以期用一片真心换她回心转意。此次龚平潦倒失意,我们猜想八成是薛晓梅为结新欢抛弃就爱,不料剧情急转直下,薛晓梅居然为情自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她抛弃龚平之后又作法自毙被雷建威抛弃?   我们不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发生更严重的事,于是找了个机会想与龚平好好聊聊。秦建再三好言相问,龚平依旧沉默寡言。秦建无名火起,狠狠说道:“我们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关心你,紧张你,有什么困难跟你一起分担,你把我们当成什么,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你不说拉倒,咱们以后谁也别管谁的事,就当没这个同学。”   我在中间唱白脸,一边劝秦建稍安勿躁,一边趁机开导龚平:“我们在一起打打闹闹都快三年了,吃喝玩乐有过,抡板砖打架也有过,算得上患难与共推心置腹的朋友,你有点事就这样对我们啊,让人寒不寒心,我们也是担心你做傻事,舍不得失去你这个朋友,你怎么就不能跟我们敞开心窝说说话,有些事聊开了就没了,你窝在心里能解决啊。”   在我和秦建的软硬兼施左右夹攻之下,龚平终于讲述了他跟薛晓梅之间的情感纠葛,原来事情的结局我们无论如何都猜想不到。   爱恨交错   薛晓梅无疑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人,但是还没有糊涂到是非不分的地步。她与雷建威暧昧一个学期,估计能够付出的都不遗余力地给了他,但是这位雷公子对她却有些心不在焉。这也难怪,雷公子家庭背景雄厚,在九通市也算有权有势,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年纪虽然不大,早已是情场老手,薛晓梅只不过是他逢场作戏的对象之一。薛晓梅意识到自己再这样下去不但达不到攀龙附凤的目的,终究会落得被人遗弃的下场,自然萌生退意。另一方面,这么长时间以来,尽管她对龚平三心二意若即若离,但是龚平对她始终不离不弃一往情深,甚至于对她的关怀呵护比起从前更加无微不至。薛晓梅发现原来这个男人才是世界上最珍惜自己最爱自己的人,取舍的心就更加坚决。于是,在上周五的晚上,薛晓梅主动约龚平出来向他表达了两人重新开始的愿望。龚平完全能够感受到薛晓梅的诚意,知道自己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终于感动了她,换来了她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回报。龚平在那一刻守得云开见月明,自然大喜过望,将薛晓梅紧紧拥在怀里。薛晓梅靠在龚平胸口,像从前一样双手紧扣抱住他的腰。两颗本来渐行渐远的心陡然间竟然靠得从未有过的近,那种强烈的感情足以融化世间最坚硬的物质。两人相拥坐在中心广场的草地上,互诉几个月来的思念与煎熬,莺歌燕语,直到深夜。   我复述龚平的讲话使用的是自己的表达方式,他在讲这些经过的时候话语简单而且平淡,当中诸多细腻的心理活动和感情变化自然不会说得那么明白,我根据当时的情景做了合理的推测和补充。   我听到这里,心情非但没有因为他两人的复合而变得轻松,反而莫名其妙的越来越沉重,我隐隐感觉到美好只是短暂,伤痛才是永远。   龚平和薛晓梅约定第二天中午在学校附近的莱漫西餐厅吃饭,寓意两人的爱情甜蜜长久。薛晓梅在寝室等到十一点半不见龚平电话来约,打电话到龚平寝室。龚平接了电话。薛晓梅娇嗔责怪说现在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准备出门。龚平说出门干什么。薛晓梅以为他昨天兴奋得糊涂了,提醒说我们不是约好中午去吃饭吗。龚平说我知道,但是我不想去了。薛晓梅问你怎么啦。龚平沉默了片刻,依然平静地说没什么,我们之间完了。薛晓梅一时不能理解,问什么完了。龚平告诉她你不要再找我,我也不会再找你,我跟你之间,完了。也不顾电话那头的薛晓梅有何反应,挂断了电话,一个人开始一瓶接一瓶地喝酒。   我对龚平的做法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看看坐在对面的秦建,他皱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却不吭声。   我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大家和好如初不是最好的结局吗,你之所以能一如既往地坚持这么长时间不正是因为你要挽回这段感情,却为什么在得到的时候又要决然抛弃。”   龚平说:“不是,你不明白,这么长时间我等的并不是重新开始的结局,我的内心很早就已经放弃了这段感情,我坚持等待的只不过是一个分手的时机。”   我说:“分手的时机为什么是现在,当时她跟雷建威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完全可以放手,如果那个时候你抽身而退,也不用弄得自己痛苦挣扎这么久,做这么多对你自己来说毫无用处的事情。”   龚平尚未回答,秦建突然冷冷地说:“龚平,我们大家认识这么久,我没看出来原来你的心机如此之深。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心胸太狭隘,男子汉大丈夫对感情应该干脆利落,你做这么多事只为等待一个报复的机会,难道别人的痛苦就能带给你快乐吗。”   秦建一番话本来让我更加莫名其妙,我突然想起薛晓梅割腕自残的事情,瞬间恍然大悟。龚平其实早就把自己跟薛晓梅的感情埋葬,他之所以依然对薛晓梅不离不弃百般讨好,为的只是与雷建威斗一口气,不甘心自己就此一败涂地。雷建威是情场老手,接近薛晓梅不过是玩个新鲜,两人分道扬镳只是时间问题。他的坚持和大度可以加剧薛晓梅内心的不平衡感,一旦薛晓梅的情感天平彻底失衡,决心离开雷建威与自己重修旧好,此时断然拒绝,以泄这半年多的心头之恨。   难怪刚才秦建冷言责问,我回想龚平对待感情的隐忍之能心机之深,也觉得心头一阵阵寒意。是什么让一个原本阳光开朗的青年变得偏激狭隘,是什么让一对曾经幸福甜蜜的恋人反目成仇互相伤害。   龚平的脚下横七竖八躺着四五个空啤酒瓶,他已经有些醉意。他激动地说道:“我这么做是很卑鄙很狭隘,但是有谁能理解我的心情,我曾经以为爱情是这个世上最纯洁无暇最美好的东西,但是她为了有钱人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两年的感情。我曾经用尽自己一切力量去挽救,但是发现自己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我也早就决心放弃,忘了这个人忘了这份感情。但是她又对我若即若离,我不见她的时候,她突然打电话说自己不开心想我陪她,当我以为我们可以抛开一切障碍重新开始的时候,又发现第二天她跟着姓雷的一起出去玩。你们能够明白这种希望一再破灭但是又无法自拔的煎熬和痛苦吗?”   我和秦建都默然不语,我们虽然没有这种经历,但是可以想象这样的感情煎熬。俗话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历史上多少英雄豪杰一代霸王,饮血啖肉只当平常,最终却因为一个女子身败名裂,甚至丢掉性命。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又怎么有决然斩情丝的豪迈气概,大大方方地来,干脆利落地去?秦建冷峻的脸上也渐渐露出无奈的感叹。   龚平好像已经变成了自言自语,接着说道:“我苦等了三个月,那三个月我的心里每天都在滴血,但是我表面上还是装得很平静,因为我依然幻想着有一天她会感动,会抛开一切回到我的身边。但是我的希望破灭了,三个月后就彻底破灭了,我感觉到自己的真心被人利用被人玩弄。从那天以后,我就分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爱还是恨,我决定用这样的方式去报复。”   繁华落尽   秦建说:“你的这种心理我们虽然不赞同,但是可以理解,只不过如果你在最后一刻能矫正心态,再次诚心诚意接受薛晓梅,那么结局就会完全不同,你前面所做的一切也因此变得非常有意义,对大家而言都是一件好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把怨恨的心一直坚持到最后。”   龚平的声音明显哽咽:“我不是没有想过,那天晚上她终于跟我说要跟我好好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里其实无比喜悦,我知道自己还深爱着她。但是我没有办法忘记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我无法抹平自己心里的那道伤痕,我跟她在一起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她跟姓雷的事情,我感觉到对她用情越深伤痛就越深,我已经回不到从前了。对一个人的爱有可能是短暂的,而对一个人的恨却是刻骨铭心的。”   我理解龚平的想法,是的,快乐可以淡忘,伤痛却无法痊愈。我和秦建无话可说,默默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啤酒在口中是苦的,落到心里更显得苦涩。   这件事后,我想了很多,我在想龚平除了选择报复性的分手还有没有其他的解决方法,但是想了很长时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他的选择。一面镜子如果有了裂痕照出来的永远都是支离破碎的脸,尽管你可以选择忽视,可以假装若无其事,但是始终不可能彻底忘记。只要某一天发生一点轻微的震荡,都足以使那张破碎的脸顷刻间分崩离析,变得狰狞可怕。男人相对女人而言,对一份感情的珍视往往远远不及,但是对一份感情的要求却更加严苛。他们可以原谅自己对于别人的背叛,却绝不容忍别人这样对待自己。   薛晓梅犯了一个每个人都可能犯的错误,就是贪婪。她既想拥有雷建威带给她的虚荣和刺激,又舍不得放弃龚平给她的温暖和快乐,于是在两个男人之间踯躅徘徊。等她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再去追求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感情虽然不是食品,但是一样存在保质期。感情的保质期无迹可寻因人而异,龚平的期限就是三个月,而薛晓梅却在过期几个月之后才想起来珍惜,龚平当然会把这份早已霉烂变质的感情摔个稀巴烂。   我觉得以前的我们都很幼稚,总是叫嚷着生活枯燥无聊,绞尽脑汁找各种疯狂的事做,去各种各样的地方,把这些作为青春的经历。总是期盼远方的风景,不懂得珍惜身边的人,总是计划明天的精彩,却糊里糊涂地挥霍掉今天。一番轰轰烈烈之后才发现,该走的人早就走了,时间也悄然流逝,其实什么都没有留下。   沈芸说我突然间变了很多。我说有吗。她说比如说你以前就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跟我一块儿上自习,从来就没有自觉地帮我打过一回开水,尤其是上个星期天你居然破天荒地给我买了一次早餐送到宿舍楼下。我说我看见很多男生都是这么做的。她说你是不是最近受了什么刺激,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做事方式,你不必跟人家一样,我跟你在一起觉得幸福开心就行,你不要勉强自己做什么。我说人总会变的,我以前不关心的事不代表现在依然漠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自然的。我们互相凝视了一会儿,她把头靠在我胸口……一颗微热的泪珠滴落在我手腕上。   转眼间我们已经大三了。大四的学生全都出去实习,其实现在我们是学校资格最老的学生。从刚入校时的小师弟小师妹变成现在的师哥师姐,快得好像是几个星期之间的事情,我们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要不是一张张稚气未脱的中学生的脸庞涌进校园,要不是他们年轻的脸上还带着兴奋和希望,要不是每天清晨中央广场上还有朗朗读书声,要不是每一次学校举办活动还有那么多积极的参与者,我们真的意识不到自己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三个春秋,还有一年就要离开。   大家开始默默为毕业做准备。林小华打算考研,买了一堆高数、英语和政治的辅导书,除了上课时间,基本上都背着书包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自习。李超说这年代靠自己奋斗的都是傻子,人生跟解数学题一样有很多简便方法,比如说女生傍大款,男生找富婆,一旦成功至少避免瞎折腾二十年。他开了一张健身中心的会员卡,一有时间就去练肌肉,顺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到一个离婚的有钱少妇。黄神志后顾无忧,依然打游戏泡妞,等着拿毕业证然后靠他爸的关系安排一份悠闲但是收入不菲的工作。赵显贵当上了学院学生工作办公室的助理,每天勤勤恳恳,为的是期末综合测评的加分和辅导员推荐先进的评语。秦建突然对电脑编程感兴趣,从图书馆借了一堆这语言那语言的书,我很多时候看见他对着书和电脑屏幕沉思。龚平完全没有想法,机械地来往于教室、食堂、宿舍之间。   我对于明年,也是一片迷茫。我想既然没什么事做,好歹也是这个专业的学生,于是报了两门会计师的考试。   大学最后一个“五一”长假,我、沈芸、文琪、秦建、廖雨洁、周欣蓉、龚平几个人去了一趟神农架。出发之前,我们好几个人一起趁着商家黄金周做活动的机会去狮城路电子街买手机。我选了长相中规中矩的银白色诺基亚3100,沈芸则看中了外观小巧玲珑的海蓝色索爱K500。买好手机我们又花了两百多块买了一对情侣号,比普通的号码多出八十块。所谓情侣号只不过是卖卡的人耍小聪明故意弄出来的概念,就是两个非常相近的号码弄在一起,价格就比单卖贵出几十上百。沈芸原本说算了,我觉得还有点纪念意义,于是加钱买下。我与她的号码只有尾数不同,我的是“1321”,她是“1312”,谐音“一生爱你”和“一生一爱”。   我们从九通坐火车到宜昌。到达宜昌已是中午,我们随便吃了一些东西,接着登上从宜昌到神农架的客车。大约四小时的路程,到达了离景区最近的木鱼镇。当晚在木鱼镇宾馆歇息。晚饭后一群人上街小逛,夜幕初临,凉风习习,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初春。   第二天,买票进入神龙架风景自然保护区,沿公路依山而上,游览了风景垭、神农顶。风景垭的野风和神农顶的开阔与苍茫让人心生豪迈,忘却世间一切烦恼。   我们在神农顶合影留念,大家虽然没有两年前那么兴奋,但是玩得也十分愉快。唯独龚平显得兴致平平,照片中的他露出一丝苦笑。秦建为我和沈芸照相,查看照片之后给我递眼色,神色古怪。我和他走到一旁,他把相机推到我面前说:“你仔细看看这张照片。”   照片中的我和沈芸笑得很灿烂。我看不出古怪,说:“很好啊,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秦建说:“你仔细看看背景。”   我好奇地去看照片背景,左边缘映着三个女孩的脸,大约在我们身后五六米处,看样子她们也正对着镜头合影,不知道她们一群到底有多少人。三个女孩当中两个女孩正对着另外一个方向微笑,却有一个女孩看向我们这边,一脸落寞。我吃了一惊,放大了再看,我的心一阵悸痛,那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汤梦君。   再起波澜   我忙借口肚子不舒服要去厕所。秦建心领神会,让大家继续缓步上山,边走边等,并嘱咐我尽快赶来。我先是煞有介事地往厕所的方向奔去,跑到看不见他们的时候,再小心翼翼地向刚才汤梦君所站的地方靠近。走到刚才拍照附近,却已不见了汤梦君一群人的身影。因为正值黄金周,来此旅游的人数众多,神农顶上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各色人等来往穿梭,几乎接踵摩肩。这直接造成我寻找特定目标的困难。我环目四顾,但见人影憧憧,眼花缭乱,就是不见汤梦君的身影。   我匆匆忙忙地在四周转了一圈,也没能遇到,有两次遥望前面背影相似,追近了一看却又不是。我怕时间耽误太久引起沈芸等人怀疑,只得满心失望朝大家上山的方向赶去。赶了大约两百米,看见沈芸、文琪一行人正缓步慢行,边走边说边看。秦建走在队伍最后面,与众人拉开十来米距离。他回头看见我追上来,小声问道:“找到没有?”我苦笑着摇摇头。他安慰道:“算了算了,找到了也没机会共处,徒增烦恼。”   沈芸看我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挽着我的手臂说:“怎么去了那么久,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你昨天喝了那么多冷饮,很容易闹肚子的。”我顺着她的话说:“可能是冷饮喝多了,有点不舒服。”她说:“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反正今天也玩了这么久。”我忙说:“别扫了大家的兴致,我没什么事,现在好多了。”   接下来的两天我完全心不在焉,到那里玩都盯着与汤梦君身型相仿的女孩背影看,等确定那人不是汤梦君时又满心失落。只是我表面上伪装得好,跟往常一样天南海北信口雌黄,除秦建之外,倒并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沈芸偶见我神情恍惚,只道我身体没有复原,一个劲地问我好些没有。   一直到旅行结束我们重又回到九通,我都没有在碰见汤梦君。现实不是电视剧,编剧要让两个人见面可以想方设法安排各种各样合理不合理的情节让他们同时到达一个地方,哪怕他们在几个小时前还隔着千山万水。可惜我们没有任何的巧合情节发生,尽管那天拍照的时候我们相聚不过五六米远,但是那已经是我们这半年来最近的距离。几分钟之后,我就失去了她的踪影,用了三天的时间却再未找到。或许我们在这个假期同时来到神农架就已经是个最大的巧合,上天给了我们一次重逢的机会,可惜我没有把它变成现实,如同漆黑雨夜的一道闪电,稍纵即逝,留在人心里的只有余悸。   其实仔细想想,我有什么理由要与她再见面。我因为自私和率性,本来已经做错了很多事,伤害了沈芸也伤害了她。但是当自己在面对沈芸和她之间选择一个人的时候,我还是毫不犹疑地选择了沈芸。在我与她的这份感情里面,我能留给她的只有欺骗与绝情。我们已经分开了半年,我的心似乎早就恢复了平静,但是一旦我知道她曾经就在我身边,相距如此之近,我平静的心就发狂似的掀起波澜。我那天去寻找她的踪影,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完全不会思考找到她又能怎样,找到她我会跟她说什么,找到她会不会当做普通朋友聊两句然后轻松地挥手说拜拜,或者不顾一切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不放开。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找到她找到她,或许仅仅就为了远远地看看她,什么都不做,然后默默地走开。冲动可以给人以短暂的快乐,可是快乐之后呢,徒添更深更多的烦恼。   秦建说的对,有时候思念是美好,相聚是□□。   是的,相聚是□□,尤其是风华正茂的男孩女孩之间。   五一过后的某个星期六,我和沈芸在校门口的中百超市二楼闲逛,在零食区一排货架的拐角面对面撞见龚平和廖雨洁,龚平一手提着购物篮,另一只手牵着廖雨洁。他们看见我,笑容凝固在脸上。场面尴尬之极。   我让沈芸陪廖雨洁先去逛逛。廖雨洁有点犹豫,还是松开了龚平的手,不情愿地走开了。   我问道:“你们在一起了?”   “是的。”龚平坦率承认。   “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上个星期。”   “廖雨洁跟秦建分手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说自己跟秦建一直都是普通朋友关系,并没有发展到那一步。所以我们——”龚平目光闪烁,不愿看我。   “但是你是不是也要顾及一下他的感受,他一直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你失恋的时候,他经常跟廖雨洁一起劝你,开导你。”   “我有想到这个问题,廖雨洁说她并没有欺瞒什么,他们之间一直是普通朋友。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他看了我一眼,随即又把目光撇开。   我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只得说:“你们如果想好了,找个机会跟秦建说一下吧,他迟早会知道。”   我转身去找沈芸,龚平叫住我,恳切地说:“皓宇,暂时不要告诉秦建,我们会找机会跟他说明的。”   我答应下来,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跟秦建说。   自从我知道此事之后,龚平也自然而然地跟秦建保持距离,我们邀他一块儿出去,他多以有事作借口推辞。我也说既然有事要做就算了,我害怕现在三个人在一起的尴尬。但是这件事不可能瞒得了太久,秦建终究会知道,我一直在心里设想他知道事情真相的那一刻会怎样的反应。   一天晚上,我从图书馆回宿舍,看见龚平在宿舍楼下的草地上徘徊,似乎在等人又似乎只是无目的地闲逛。我跟他打招呼,他点头一笑,但是我感觉到他脸上的不安和惶恐。我问他怎么不回寝室。他有点不自然地说寝室里面热,出来凉快一下,等会儿就上去。我猜想他是不是等廖雨洁,也没多问,朝宿舍楼走去。走了没多远,龚平在后面喊我,我回过头来问什么事,他吞吞吐吐地说能不能等我一下,一起回寝室。我说你在等谁。他说没有等人,就想晚一点再回宿舍。   傻子都能看出来有什么事发生。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就原原本本告诉我吧,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   龚平欲言又止,想了片刻,还是坦诚相告。廖雨洁是个真诚果敢的女孩,她与龚平的关系迟早会被大家知道,她觉得与其这样遮遮掩掩,不如早点跟秦建说清楚。今天晚饭之后她就打电话约秦建到北湖之畔,一五一十地把她和龚平的关系以及对秦建的感觉说个明明白白。推测时间,他们应该早就谈完了,秦建估计也回到了寝室。龚平不知道这一下子该怎么面对他,只想等到大家上床睡觉的时候再回去。   蜚短流长   我说人家廖雨洁一个女孩子都能坦然面对,你怎么反而畏首畏尾,你这样躲避也不是个办法,躲得了今晚躲得了一世吗,不如大大方方地跟秦建说个清楚,到时候如果真的要吵要闹也算是当面鼓对面锣把心里话都敲出来,好过这样憋在心里不痛快。   龚平说我也知道这个理儿,但是毕竟仓促之间我完全没有面对一个未知结局的心理准备,虽然我自认为与廖雨洁之间是正常的恋爱,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但是众所周知秦建早就对她表达过爱慕之情,而且从未放弃对她的追求,我怕他误会是因为我廖雨洁才没有答应他。等过了这两天,我再慢慢跟他解释吧。   我们在草地上坐了很久,看见宿管大叔来锁门的时候才进去。所有的宿舍都关着门,有些已经熄灯睡觉一片寂静,有些还亮着灯从里面传出谈笑声,走廊上看不见光着膀子到处串门的学生。我们上来四楼,悠长的走廊没有一个人影。走近寝室,才发现走廊尽头的窗边一个人用屁股抵着窗户下沿抽烟。我们不用细看已经认出是秦建,他似乎一直在等人。他平时很少抽烟,我只见过他在心情烦闷的时候才偶尔点上一支。   龚平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该打个招呼还是直接开门进寝室。我为了打破僵局,冲秦建一笑,装得如无其事:“还没睡啊。”   “是啊,还早,睡不着,出来抽支烟。”他答道。   “龚平”,他开口叫道,语气异常平静,“先别开门进去,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说。”   龚平只好收起钥匙,转过身来,也不开口问什么事,等秦建往下说。谁都能猜到他要说的是什么事,其实我预想当中他应该有些激动,不应该这么平静,他这样一反常态,反而让人担心他会不会直接动手与龚平来个了断。   我说:“建哥,有什么事大家心平气和地说,别闹得让人看笑话。”   他吸了一口烟,说:“不会,我也没什么多说的,就两句话。你是真心喜欢廖雨洁?”   龚平说:“是。”   秦建说:“好,我希望你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廖雨洁什么都告诉我了,她既然一直觉得我像她的哥哥,我自然也乐得有这么一个小妹,所以我警告你,你以后要是敢欺负她,我不会放过你。我要说的就这么多。”   龚平进寝室之后,秦建还在默默抽烟。我说:“既然没事,早点睡吧。”   “抽完这一支,扔了浪费。”他偏着头看着地板,若有所思。我拍拍他肩膀,回自己寝室。   秦建和龚平之间的事情很快传开,系里面一些好事的人议论纷纷。有的说龚平那种人净干些抢朋友女友的事,有的说廖雨洁喜新厌旧,有的说秦建做人真窝囊屁都不放一个。我发现有些男人比居委会的大妈大婶还要喜欢嚼舌头,放着满书柜的书不看,放着满桶的衣服臭袜子不洗,就喜欢跟人东家长西家短的胡侃。   这天,李超又在寝室里唾沫横飞,高谈阔论:“秦建这人真是太可悲太可笑了,好朋友结果偷偷摸摸跟女朋友搞在一起,哈哈哈,还天天安慰别人失恋没什么,哈哈,最后知道了却屁都不放一个做缩头乌龟,是不是男人,要是我,起码也要轰轰烈烈跟他干一架——。”   我就反感这种不了解情况纯粹胡说八道的人,见他似乎还要罗嗦个没完没了,喝道:“你TM怎么那么三八,别人的事干你鸟事。”   李超回敬道:“我又没说你,干你鸟事。”   我说:“你要说到后面兽王山上找个没人的地方说个够,别在这里吵老子。”   “我又不是跟你说,你不想听,塞住耳朵。”   “耳朵长在我身上,你管得着吗?”   “嘴巴长在我身上,你管得着吗?”   “你要嘴贱我是管不着!”   “你要有病我也管不着!”   黄神志正在网上看电影,幸灾乐祸地说:“哈哈,好啊好啊,咬起来了咬起来了。”   我回头说:“你TM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他说:“你有病吧,我说电影里面两只狗,说你了吗?”   我摔门出来,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口透透气。一会儿林小华走到我旁边劝道:“皓宇,算了,李超讲话就是那样,口若悬河的,你就当作听不见,何必跟他吵呢。”   “我烦他不清楚事情来龙去脉成天胡扯,装得自己通古博今无所不知,就是一**。”   “他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不就行了,我们在一起已经住了三年,再过几个月都出去实习,以后想见面还不容易呢。”   我说:“谁想跟他见面。哦,刚才是不是打搅你看书了,不好意思,以后我尽量不说话吧。”   林小华说:“没有,我在寝室的时候就是随便看看书,上自习肯定还是去教室。我最近准备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   我说:“也好,出去住安静点,睡觉也好,复习也好,落个逍遥自在,省得在这里天天半夜了还有人开音响打游戏看电影。”   “这是一方面,毕业生快离校了,退房子的人多,再晚点的话可能就找不到,现在考研的人一年比一年多,很多人刚开学的时候就租好了。”   “哦,什么时候去看房子,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呃,那太好了,谢谢你,你比我会砍价,可以少点房租。这个周末吧。”   “好,去的时候叫我。”   宿舍四个人,我和林小华关系稍好。李超一直自视甚高,别人在他眼中全是平庸无能之辈,我们在一个寝室住这么久,我没听他说过服过谁。林小华更是难入他的法眼,基本上不管林小华说什么,他都是先以反对者的立场批驳得一无是处,然后以教育者的姿态宣扬自己的至理名言。偏偏这人具备一些辩论者的口才,说话不管有没有道理还都能归纳成一条一条的,林小华本来就不善言辞,每次说到最后都是以闭口不言做收场。我不明白李超为什么觉得自己比林小华强,林小华除了没他高没他胖没他会说之外,其余的也没哪点比他差,成绩比他好,对人也真诚。   黄神志达到一种“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生境界,他每天吃喝玩乐逍遥自在,不屑于学习,不屑于参加集体活动,不屑于跟人讨论学校、社会、人生等任何问题。如果说林小华在李超眼中是人微言轻的话,在黄神志眼中则是空若无物。   同窗之谊   他们对于一个人的藐视我虽然不赞同但是可以理解,但是由此导致他们对于人与人之间情感的冷漠让我感到震惊。上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和秦建打球直到天黑才回宿舍。寝室里黄神志三人都在,林小华坐在桌前捂着肚子低声□□,眉头紧皱,显然十分疼痛。我问他怎么啦。他低声说吃过晚饭突然肚子绞痛,上过厕所也不见好转。我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打电话叫来出租车陪他去医院挂急诊。打了针吃了一副药之后,疼痛才渐渐减弱。   回来的路上,林小华一个劲儿地向我道谢,说要不是我陪他来医院,他一晚上不知道怎么熬过。我说你一感到疼痛就应该立即去医院,怎么在寝室等了那么久。他说刚开始疼得不厉害,以为吃了不干净的食物闹肚子,上个厕所就没事,哪知道后来疼得走路都没力气。我说你可以叫黄神志他们送你来医院啊。他黯然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他们面前总感到有些自卑,我怕求他们遭到拒绝心里更难受,所以才没有开口。我说你如果跟他们说,他们也应该不会不答应。他说我知道他们会答应,但是如果比较勉强,我还是自己想办法。   我明白他的感受,一个表面上再软弱的男人都有一颗强烈的自尊心。   但是黄神志和李超对他的痛苦□□不闻不问,一定要他人开口有求于自己才出手相助,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冷漠让我感到一阵阵心寒。   说实在话,刚入学的时候我也轻视过林小华。他个不高,相貌也不出众,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架,不善言辞,刻苦学习,遵守校纪校规,不越雷池一步,总之从他身上找不到一点点我们所谓的男子汉气概。但是随着与他相处越久,我对他也越来越尊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或许对于林小华而言,他在这个社会上的立足之本就是学习。一个人的优点和长处其实根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不能说你喜欢弹钢琴就是高雅,我喜欢打快板就是低俗。同样的道理,会说的会唱的会跳的会动手做的有可能成为某个行业的佼佼者,那么“书呆子”也并非一无是处,他们勤于思考,心无旁骛,往往可能成为某个学科的研究者。真正的男子汉在于对一件事情的专注和对自己人生目标的锲而不舍,从这个方面而言,林小华足以令所有的人肃然起敬。他对于专业知识的理解并不仅仅停留在期末考试的那六十分上,他看书的范围除了老师讲课划出的重点还包括自己感兴趣的任何内容,他学习的目的已经不是应付考试,他是为了毕业以后找个好工作,这一点已经超过很多人的认知。他每个学期的成绩在我们专业名列前茅,几乎每年都获得一笔对我们学生来说金额不菲的奖学金,他用这些钱交学费,然后通过找家教贴补生活费,在学校的开支基本自给自足,这一点足以令那些经常催促家里寄钱过来供自己吃喝玩乐的人汗颜。他在大一的时候就定下考研的目标,然后制定计划一步一步去实现,这一点比我们这些自称男子汉却每天无所事事漫无目的的人更像男子汉。   在一个浮躁、盲目自大的群体里面还能坚持自我的人已经寥寥无几,我们大部分人只会随波逐流故作高深,以为抽烟喝酒泡妞打游戏才是男人的标志,一方面嘲笑不符合上述装逼标准的同学,一方面为免被人嘲笑戮力装逼,笨拙地夹着香烟吹嘘自己九岁时候就成了烟民,喝半瓶啤酒就开始卷着大舌头宣扬自己某年某月一口一杯二锅头干倒一桌子人,追某个女生半年都不成功还自封情场浪子伤了无数女孩的心,等等。   周末,我陪着林小华在学校内外转了两天,看食堂前面的租房广告,直接深入附近的城中村或者住宅小区,利用各种手段最后在学校北门附近的教师住宅区找到一间空房。那是一间两室两厅的房子,主人是本校一位教师,因为在学校新建住宅区买了一栋更大的房子,所以将旧房出租。我们找到的时候,两间卧室已经被人捷足先登,剩下一间由书房改造而成的房间,空间略显拥挤。我们比较了两天来看过的所有房子,综合地理位置、面积大小、价格贵贱和治安安全等等因素之后,决定租下。房东对于租户有一个硬性标准,必须是本校学生,需要验过学生证才能入住。这一点非但没有引起我们反感,反而让我们感觉倍儿有身份,更加坚定了租下它的决心。林小华也非常满意,一下子交了三个月的租金,他说虽然租金贵点,条件还不错,每顿饭少打一个菜就能省下来。   为了感谢我的鼎力相助,他要请我和沈芸吃饭,我说算了,等你考完试再好好请我们吃一顿,那时候我就不会跟你客气。   秦建自从廖雨洁的事情之后跟龚平形同陌路,上课的时候两人也坐得远远的,在宿舍各自对着自己的电脑,不说一句话。秦建虽然能够割舍对廖雨洁的感情,对龚平也没有任何的怨恨,但是始终心里面有个解不开的疙瘩。我们这个历经三年的“铁三角”组合从此宣告解散。   我跟沈芸说起秦建与廖雨洁之间的事情,她说我感觉秦建跟文琪两个人还蛮配的,你觉得他们有没有可能。我一拍脑袋说对啊,我们给他们创造机会,八成能行。在我俩三番五次的撮合之下,秦建和文琪终于走在了一起。其实他们已经认识了那么久,以前因为秦建一直执着于廖雨洁,没有考虑其他女生,如今廖雨洁跟他表明心迹,他也及时抽身而退,与文琪修成正果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当他们手牵着手亲亲热热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和沈芸觉得非常有成就感。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撮合一对姻缘应该也算做了不少功德吧。   林小华租房之后大部分时间住在外面,偶尔回宿舍一趟。他说一个人在外面久了,有时候感到寂寞,回来看看我们。有时候我和秦建、沈芸、文琪去他那里玩,在厨房做几个小菜,五个人推杯换盏小酌几杯,倒也其乐融融。   学校北门外不远有一个城中村,之前我们甚少涉足。因为林小华租的房子临近北门之故,我和秦建在村中闲逛的次数越来越多。这村子托了学校福,许多村民做起了商店、快餐、网吧、租房的生意。村子里两条不宽的街道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招牌。这里人员繁杂,虽然大部分是学生,也有一部分贪图房租便宜的上班族,还有附近工地修路建房子的农民工。村子不大,每家生意倒还不错,其中发廊、租房的生意尤为火爆。每到夜幕降临,拥挤杂乱的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仇人相见   随着气温越来越高,学生们的生活也越来越紧张,半年一度的期末考试如期而至,风雨无阻。大三的课程教学基本上全线转入专业课,比起大一大二时候的基础课选修课,虽然现在每一门的学分更重,难度更大,但是我们烦躁的情绪反而不如以前强烈。我们对于专业课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憧憬,尤其是离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我们知道他日自己一旦离开校园,如果不是买彩票中五百万或者被从天而降的金块砸中脑袋的话,我们还得靠这点仅存的知识混碗饭吃。   由于有了沈芸和林小华两个人的鼎力相助,再加上自己这块木头还没有烂到一碰就成灰的地步,我对于考试的恐惧心理得到极大缓解。我再也不用为找个自习的座位而满校园四处奔波,沈芸的身边永远是我最温馨最舒适的学习港湾。她还是我高数的辅导老师,她们专业用的高数教材比我们难出好几倍,对于我的提问她通常轻描淡写就能回答,更何况凭我的水平也问不出什么高难度的问题。   林小华在考研教室占了一个固定的座位。我在专业课上有不明之处便会集中记录找他请教。他感于平时我对他的帮助,一一耐心解答。尽管有时候我也未必能懂,但是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复习,我感觉自己的水平已经超过及格线许多。   学校对于大三学生的要求明显降低。他们知道再过几个月我们这群人就要像狗一样的四处找工作,为了保证每年的毕业生就业率,他们尽量减少我们补考的累赘,鼓励我们撒开脚丫子玩了命的奔跑。监考老师已经像看犯人一样守了我们三年,虽然我们每次见面都是处在不同的立场,但是所谓日久生情,老鼠也可能爱上猫,他们对我们的小动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像大一的时候跟旁边的人借个透明胶都要被他用怀疑的目光盯半天。   期末考试就是在社会各方人士的共同合作下圆满结束。尽管还是要经历一段坐卧不安、焦头烂额的时期,但是毕竟结局有惊无险。让你遭受恐惧和折磨之后再补上一刀和放你一马,两种感觉有着天壤之别。   学校为我们安排了为期一个月的暑期实习。我和几个同学分到了省农科院下面一家附属企业财务部。实习第一天,指导老师带着我们来到实习单位,他给我们引见了该企业的财务部经理。我们在经理的带领下参观了公司的生产车间、仓库等部门,最后回到财务部。他先给我们介绍了财务部的所有工作人员,五个员工清一色的女性。通过经理的介绍,我了解到其中两个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子分别是费用和成本岗位,往来、总账还有出纳是其他三个中年妇女。   中午,指导老师跟经理开车出去吃饭顺便回校。我们在公司食堂吃过饭回财务部休息。几位大姐对我们很热情,下午搬出前几个月的资料让我们揣摩学习,还教我们装订凭证。第一天的实习内容充实新鲜,让我们觉得是件有意义的事情。   但是第二天我们就发现了问题,这家公司生产工人只有百十来人,每月本来生产量和销售额不大,因此业务较少,财务部分工过细,人浮于事。她们自己每天都无事可做,我们这些人更是游手好闲。所以只要她们有一点吩咐,我们一帮人争着抢着去做,以期打发一天的无聊时光。甚至很多时候我们主动找事做,帮她们打印复印文件,到别的部门拿东西,擦桌子抹椅子,端茶倒水,想得出来想不出来的全干,就差帮她们捏脚捶背了。好在虽然天气炎热,财务部从早到晚冷气全开,凉爽舒适,倒不失为一个看小说、谈天说地、消夏避暑的好去处。饶是如此,我们也只勉强坚持了一周,五天之后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躲在宿舍或者回家。其实我们男生并不反对再去跟那两个年轻的女会计多聊几天,但是既然女生都不去了,我们再去就显得司马昭之心了。   一年后,我投出无数简历参加十来场面试才找到一份待遇勉强的工作,当我了解到该公司每月产量和销售额是实习单位好几倍而财务部包括我在内却只有两个会计的时候,我深刻体会到事业单位和国企的优越性,以及私营企业和外资企业的残酷剥削。   假期快结束的时候我去通口找皓天玩了几天。春节过后皓天回到通正街干起了买衣服的老行当,这一次鸟枪换鸟炮,不再做走鬼,在一栋大楼里面租了摊位做批发。他说自己快成家立业的人了,要朝着稳定的事业发展。   收摊的时候离天黑还有很长那个一段时间。我们在通正街附近闲逛。夕阳余晖下的九通市仍然好像一个火炉,通正街一带小摊遍布街角巷尾,人群拥挤,品流复杂,地上脏乱不堪,让人更添烦躁情绪。我们从天桥下面经过,热气夹杂着浓烈的尿骚味扑面而来。我们走上天桥,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拽着我的衣服不撒手,直到皓天推开他,才骂骂咧咧地走远。我们经过医院的门口,看见一对衣衫破旧的夫妇抱着病重的孩子愁容满面。我们经过休闲会所附近,看见一个大胖子从车里面出来搂着迎上前的妖艳女子走向门口。   我们最喜欢看的是街上身材窈窕、穿着性感的女郎,跟在身后看她们扭来扭去的腰肢,让人想入非非。但是往往跟出十几步,就听见她们喉头一响,紧接着一口浓痰激射到地上,立刻让人心如止水。   皓天的住处在离他卖衣服的地方不远的一栋烂尾楼里。那是一栋住宅楼,楼高二十六层,结构已经完成,一直没有装修,三年多了无人理会。后来有业主贴广告出租,很多做小生意的人贪图此楼与通正街毗邻,来去方便,遂蜂拥而至。楼里简陋破旧,地面凹凸不平,墙面斑驳粗糙。只通水电,不通电梯,租客上下,全部走楼梯,楼道里光线昏暗。皓天住在十二楼,每次上楼腿脚发软,晕头转向。他说全当锻炼身体。   一天晚上,我和皓天逛完九通商业广场回住处。路过“皇朝”KTV门前,看见两伙人正持械斗殴,四周远远的站着黑压压一片围观的人群,喝骂声惊叫声KTV里传出的音乐声车辆喇叭声乱作一团。我们看了一会儿才明白双方对阵形势,一方人数众多,粗略估计不下十人,另一方只有四人,可以说就是前者围攻后者,后者负隅顽抗,但是明显反抗越来越无力,危在旦夕。人多势众的一方还有个大胖子的没有加入战团,站在边上高喝指挥:“围上去,围上去,莫让他们跑了,打死个□□养的。”我和皓天认出来此人正是半年前带人堵截我们父子三人的混混头子,至于其他的是不是当天那群流氓则不能确定,估计八九不离十。被围攻的四人之所以能勉强支撑局面,则是因为当中一人手执一把半米长刀,舍了命地乱挥乱舞,那群混混只有钢管和短刀,心生畏惧没有全力施为。我也已经认出中间手执长刀者原来是我校的官家公子——雷建威。   我想这真是一场狗咬狗的好戏。我设想的最佳结局是这两伙人你砍我一刀我看你一刀拼个两败俱伤,但是看目前众寡悬殊的情形只怕大胖子一方毫发无损,雷建威一方全军覆没。   机会难得。我问皓天:“想不想报仇?”   皓天说:“恨不得砍死那个死胖子。”   我说:“找家伙,撂倒胖子,帮人少的那边。”   皓天说:“那边人少,加上我们也才六个,胜算不大。”   我说:“我认识拿长刀的人,我们冲进去袭击胖子,带他跑路,他脱险之后肯定要胖子不得好死。”   我们一时找不到家伙,从路边垃圾桶旁捡了两个空啤酒瓶,一声不响地冲到胖子身后,胖子还在全神贯注地喊:“给老子往死里打”,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皓天的计划是学电影里面一瓶子砸在胖子头上,瓶子应声而碎,然后拿玻璃碴顶住胖子咽喉作人质。但是也不知道是皓天劲使大了还是胖子身子骨太虚,一瓶子下去,只听见“咚”一声响,瓶子完好无缺,胖子晃晃悠悠泥滩在地,爬不起来。   皓天还哪里能把他拉起来当人质,骂了一句:“妈的,电影扯淡害死人。”一不做二不休,随手又砸翻一个混混。与此同时,我也使出吃奶的劲儿砸倒一个混混,喊道:“雷建威,跟我们跑。”   围攻的十几个混混遭此突变,猝不及防,他们稍稍一愣神之间,雷建威这时认出是我,砍伤他面前的混混冲出来。皓天说:“跟我走”,当前撒腿飞奔,我紧跟其后,雷建威和其他三个人也在混乱中冲出来,跟在我后面亡命奔逃。   皓天带着我们专拣小巷子钻。我们也顾不得回头看有没有人追上来,尽全力自己跟自己赛跑,看不清路两旁的景物,耳旁呼呼风响。我边跑边想,不知道这速度能不能参加奥运会。跑了二十多分钟大家才停下来靠着墙根喘气。   医院疗伤   众人各自检查伤口。雷建威因为武器霸道,遭围攻的人少,受伤最轻,只是手臂及大腿几处被钢管扫中,轻处红肿,重处已经淤青,透着紫色。其他三人就没这么幸运,全部不同程度的挂彩,除浑身上下多处遭钝物打击所致瘀伤之外,背部或者手臂或者腿部还有一两处刀伤,所幸伤口都算不上太严重,血流了一会儿还能自行止住。   我和皓天只有左臂一两处瘀伤,正在庆幸之际,皓天指着我的小腿说:“你腿上怎么都是血?”   我回头一看,小腿处的裤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破口,血染红了破口边缘。我这时才感觉到隐隐的疼痛,挽起裤管查看,腿肚子上被利器划了一道约两公分的伤口,被血糊住了,看不出深浅。我回忆起刚才转身逃命的时候,有东西从身后飞来,我奋力往前跨一大步才堪堪避过,那物力尽下坠,撞上小腿。当时哪里有时间回头看究竟,一路狂奔也不觉得疼痛,现在才知道是后面混混追赶不及甩臂掷刀,幸亏我陡然加速冲了一步,不然只怕被利刃斫中背部,后果不堪设想。我想到这里才觉得一阵阵害怕。   雷建威说:“我认得你,你是薛晓梅的同学对吧,今天真是多亏你,不然的话,我们几个人肯定掉得大。谢谢,谢谢。”   我说:“你不用谢我,我也不是完全为了帮你,我们本来就跟那个大胖子有仇。”   皓天赶紧对雷建威说:“我们一方面是跟胖子有仇,但是要不是看到你跟我老弟是同学,我们也不会冒那么大风险去帮你们。”   雷建威说:“不管么样说,今天我们能跑出来完全是你们兄弟两个帮的忙,以后你们有么事要我帮忙,只管开口。先不说那么多了,我们到普世医院去处理一下伤口,找那□□的事慢慢再说。”   我本来对他印象不佳,不想跟他牵扯什么瓜葛,拒绝道:“我伤得不重,回去弄个创口贴就没事,你们自己去医院吧。”   雷建威说:“还是一起去做个详细检查吧,再说我看你腿上的口子流那多血,可能伤得不轻,现在天气又热,莫感染发炎了。你放心,医院的人我熟,费用都是我的。”   皓天也说:“还是检查一下好,莫到时候小事情拖成大麻烦。”   雷建威说:“哎,还不晓得你们叫么事名字嘞。”   皓天说:“我叫陆皓天,他是我弟弟,陆皓宇。”   雷建威说:“哦,陆皓宇,晓得了。你们两兄弟还蛮狠的嘞,一上来就撂倒三四个人。”   六个人回到马路上拦的士。拦了半天没有一辆的士停下来,有些明明是空车,刚刚靠近一点随即一脚油门扬长而去,有些司机更夸张,离着好几米远强行掉头往回开。皓天说:“你们把家伙藏起来,站到后面去,一个个拿着凶器,还浑身带伤,哪个敢停车。”   皓天拦下两部车。雷建威和我们坐前面一部。司机看见雷建威拖着把刀坐在副驾驶位置,颤着声音说:“拐子,我刚刚接班,一个客人都还没拉,身上没钱啊。”   雷建威说:“日尼玛,把老子当抢劫的了,老子每天身上带的现金都比你一个月赚得多。”随即抽出一张红票子扔在方向盘前面,“去普世医院,多的钱不用找。”   司机又紧张又兴奋,连说:“普世医院是吧,没得问题,没得问题。”强装镇定踩下油门。   到医院雷建威带着我们直冲急诊室,医生、护士还有那些病人看见我们这副阵势吓得瞠目结舌,手足无措。两个保安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是搞么事的,来这里有么事。”   雷建威轻蔑地说:“你们两个是猪脑壳吧,来这里还问么事,当然是看病唦,难道来这里唱歌啊。”   保安说:“那请你们去挂号,然后到医生诊室外面排队。”   雷建威说:“排么事队啊,老子长这么大么事都做过,还从来没排过队。”径直走到一个护士面前问道,“你们今天急诊室是哪个负责人值班?”   护士迟疑了一下,说:“是……马主任。”   “哪个马主任,是马金鹏还是马国斌?”   “马国斌。”   “他现在人在哪里,”雷建威不等她回答直接吩咐到,“你打电话叫他过来一下,就说有个姓雷的找他。让他快点。”   护士只得按照吩咐拨通一个号码,接通之后对着电话说:“喂,马主任,急诊室小王,你能不能来一下前台这边,有个姓雷的要找你。”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满脸疑惑地走出来,看见雷建威的时候双目陡然一亮,眼镜仿佛都闪着光,三步并作两步上来,满脸堆笑:“哦,我说是哪个,是建威啊,哎呦,么样——”   “受了点伤,你帮我安排两个医生给我们洗洗伤口,包扎一下。”   马主任带着我们到三楼外科包扎伤口。雷建威在一旁用手机叫人去“皇朝”KTV取车。从他与对方的谈话中我大致了解到,他们四人开车去KTV玩乐,在门口停车的时候后视镜蹭了一下那个胖子老大。胖子在通正街一带横行惯了,几时有人敢碰他,想都不想伸手就给雷建威一巴掌。雷建威岂是善罢甘休的主儿,和三个朋友操起车上平时准备的家伙下车就跟胖子一伙斗殴。哪知道对方起先只有五六人,胖子打了一个电话,几分钟过后,一辆面包车疾驰而来,车都没停稳又跳下来五六人。十多人一下子把他们四人围在当中包了饺子,不是碰上我们突然去搅局,他们今晚到底是看急诊还是进ICU,或者直接睡太平间都很难说。   刚才逃命的时候哪里顾得上去开车,所以雷建威现在叫人去拿。我想那帮人吃了亏又没抓到我们,肯定把一腔怒气发在车上,说不定已经一把火烧了。大约十几分钟之后,那边的人来电话,情况没我估计那么严重,可能是说车被对方砸得面目全非了。雷建威咬牙切齿地说:“你们把它拖到车行去,修好了就给你们用,我明天去买车。”   伤口处理完毕,医生赶紧龙飞凤舞写好处方,马主任亲自去药房拿回来一堆活血散瘀的药油。接着他又带我们上四楼骨科,安排放射科给我们拍片,同时拿着手机打了几通电话询问空病房的情况。所有忙完之后,马主任面有难色地对雷建威说:“建威,这段时间医院病房紧张,我刚才联系住院部安排病房,只有两间单人病房了,你看是不是每间加一张床,让他们委屈住几天。”   我说:“我只是一点小伤,根本用不着住院,我现在就回去了。”   雷建威说:“都这么晚了,就在这里休息一晚上算了,你动来动去的对伤口不好。明天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我执意要走,皓天明天还要开档做生意,两个人慢慢走下楼去。雷建威说:“你们回去有事我也不耽误你们,留个电话号码,过几天我要是找到那伙人,再通知你们来看场好戏。”   皓天留了手机号码,两人打的回租房,当皓天扶着我一瘸一拐爬十二楼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在爬通往天宫的楼梯,怎么都看不到尽头。   步入大四   第二天早晨,我被手机铃声吵醒。我眼都没睁开,摸到手机按下接通键,那边传来秦建高亢的声音:“喂,皓宇,在家啊,怎么还不回学校?”   我说:“有什么事吗,不是还有三天才开学吗。你在哪里?”   秦建说:“没什么事,我现在在学校,都来了好几天了,见你还没到,打电话问问。”   我说:“文琪也早就去学校了吧。”   秦建嘿嘿一笑,说:“那当然了,不然我来这么早干嘛。”   我说:“你小子不就是为了跟她多厮混几天吗,有她陪着你,你还不天天酒池肉林晕头转向,怎么还记得给我打电话。”   “你小子这张嘴什么时候才能吐出象牙,把我说得好像沉迷女色的昏君一样,我是那样的人吗。”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还昏君呢,你顶多就是一西门庆。”   “你是一嫪毐。”   “你是一魏忠贤。”   “我靠,我就打个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怎么骂上了。快点回来吧,没你在,怪无聊的。”   “等会儿就到。”   挂了电话想起来昨天沈芸约我今天回校,昨天晚上一闹差点把这事忘了。我随即打电话给沈芸问她到了哪里。她说刚刚从家出来,问我到学校没有。我说你出门那么晚啊,我都在公交车上快到了。她着急地说啊你那么快啊,你要是早到了在中百等我一会儿好吗。我爽快地说没问题。挂了电话赶紧起床洗漱回学校。   谁知最后这个小谎言功亏一篑,我紧赶慢赶还是比沈芸迟了一步。离学校还有两站路的时候,她来电话说我已经到了中百,你在哪里,怎么看不见你。我装作惊讶地说你坐的是什么车啊,怎么还比我先到,我现在距离你还有800米,时间两分钟。她怀疑地说一个小时前你不就快到了吗,你坐的是马车啊。我说刚才打电话的时候的确在车上,只是醒过来一看才知道自己说梦话呢。沈芸说讨厌吧你,什么时候都没有一句正经话。我说还不是因为要见到你,激动得糊涂了,连自己做梦都不知道。她说我生气了,你再怎么花言巧语也没有,我数十声你要是还没出现在我面前,以后你别理我了,十,九,八——   这时候车正好在校门口停下。我强忍着伤口的疼痛小跑步到中百楼下,笑呵呵地把还在数“三、二、一”的沈芸搂在怀里。   她撅着嘴,把头扭到一边不看我,说:“对人家没一句真话,我不理你了。”   我说:“冤枉啊,对别人我不敢保证,但是对你我可从来没撒过谎啊。”   “那你刚才怎么说你快到了,害得人家一路上急急忙忙,等车觉得时间好长,坐在车上心里都念着别停别停快点啊。”她虽然气呼呼的,但是脸上没有一丝怒意。   我笑着说:“跟你开个玩笑嘛,要不然我怎么会这么快见到你。不是这么小气吧大小姐,好啦,算我不对给你赔礼道歉。”   “嘴里说说就算啦?总得有点实际行动吧。”她转头看着我,脸上笑意盈盈。   “这样吧,让你亲一下总可以了吧,人家可是黄花小帅哥,从来没被人亲过呢。”我把脸凑过去。   “咦,我才不会中你的诡计呢,还想占人家便宜。”她又把脸扭在一边。   “那我亲你一下,让你占点便宜吧。”   “不要,”她咯咯笑着从我怀里挣脱,“嗯,为了惩罚你,你要背我回宿舍。”   “好啊。”我弯下腰。   沈芸双臂搭过我的肩膀,交叉放在我胸前。我作势要背她,但是刚一用力要起身,左腿伤口一阵剧痛,顿时半边身子像打了麻药一样,一丝力气都没有,单膝跪在地上。   沈芸吓了一跳,赶紧把我扶起来,关切地问:“你怎么啦?”   “对不起,今天背不了你,我的腿很疼。”我满头大汗。   “你的腿怎么啦,受伤啦?”她挽起我的裤管,看见包扎的伤口,紧接着注意到我胳膊上的淤青,“你怎么全身都是伤啊,怎么回事啊?”   “没事,下楼梯不小心摔的,还好没多高,都是小伤。走吧,回去吧。”   “你慢点,怎们那么不小心呢。”她扶着我说。   虽然还有三天开学,班上的同学基本到齐了。有的整个暑假留在九通做兼职没有回家,更多的是回家一两个星期因为无聊又提前来校。大一的时候每逢放假,绝大多数人迫不及待地登上开往家乡的火车,有的甚至提前逃课,不惜付出放假之前教务处密集点名的沉重代价。宿舍楼里的学生像是蒸发了一样,一两天之内消失殆尽。但是现如今,多数人已经不习惯在家呆着,反而迷恋学校的日子。现在的宿舍楼常年人进人出,几乎看不出放假或者开学的区别。三年的大学生活不一定让所有的人都掌握了扎实的专业知识,但是它的确让所有的人都长大了。这似乎是我们读大学的最大收获。   当天晚上,秦建和文琪在校门口“飘香阁”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宴请我和沈芸。酒菜合口,相聚甚欢,只是我心里总觉得欠缺点什么。我其实很想问一声要不要邀请龚平,又不知秦建是否对廖雨洁的事已经释怀,怕反过来扫兴,只得压在心底。   再次开学,我们步入大四。大家不约而同地变得心事重重,沉默寡言。课堂突然间安静了许多,很少人说话,没有人嬉闹,大家只是呆呆地望着黑板,看着老师,不知道是认真听讲还是想着各自的心事。没有哄笑声和吵闹声的教室怪异得有点可怕。回到寝室,每个人第一件事就是按下电脑主机的电源键,等开机的音乐姗姗而来又缓缓消失,然后有的对着桌面发呆,有的反复点鼠标右键刷新,有的拿剪刀剪指甲,有的对着镜子挤脸上的痘痘,有的去其他寝室串门,有的到处找热水泡面,有的拿起手机发短信,有的登上QQ看留言,有的开始进入游戏,有的漫不经心地浏览网页。这个四楼失去了往日的生机和喧闹,大家见面也只简单交流几句,声音低沉,面无表情。   校园依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新生又开始穿着迷彩服排着整齐的队伍喊着嘹亮的口号在体育场到新食堂的路上趾高气昂地走来走去,我们在他们逼人的气势面前一败涂地,低声下气地让到路边,对着新食堂摇摇头,乖乖地跑到新生不屑一顾的老食堂吃饭。   曾几何时,我们觉得整个大学是我们的天下,它因为我们的到来而变得欣欣向荣蓬荜生辉。那些老生在我们眼中一文不值,尤其是那些匆忙进出大四宿舍楼的人,我们仿佛看见他们脸上垂死挣扎的哀伤,觉得像狗一样可怜。但是想不到我们刚嘲笑完一群人,自己就变成了另一群人眼中的狗。   我想起来看武侠小说,过去我们是在看《射雕英雄传》,觉得自己就像书里面的郭靖和黄蓉,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现在我们依然是郭靖和黄蓉,只不过手上捧的是《神雕侠侣》。   火辣校园(上)   学校从我们入学那天开始,就跟疯了似的修路建楼,一天都没消停过。大一一整年运土拉砖的卡车在我们宿舍到食堂的路上轰隆隆而来呼啸而去。路上落满沙石,凹凸不平,车辆来往,蹦蹦跳跳,发出哐啷啷的噪音。宿舍区一带天天尘土飞扬。很多人从食堂打饭回来,到寝室打开一看,饭菜上都蒙了一层灰,从此打饭的人数剧烈减少。食堂收盘子洗盘子的任务陡然加重,不得不增加勤工俭学的学生。   三年时间里面,学校先后修建了从19到22共四栋新生宿舍楼、新体育场、体育馆、四号综合教学楼、第五食堂、新学术交流中心、新图书馆、五号综合教学楼、后勤集团等十几栋建筑物。估计很多人从小学时代到中学时代,虚构那种歌颂家乡变化的作文,都会不厌其烦地使用一个成语叫“日新月异”。我以前对于这个词的理解就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出现。如果非要从字面上理解,世上除了时间之外,怎么还能找到第二样每分每秒都在变化的东西?天气这玩意儿已经够变幻莫测了吧,但是要说“日新月异”那还差得远呢,没看见很多时候一连好几天都晴空万里或者阴雨绵绵或者大雪纷飞吗。但是大学里面疯狂的基础建设让我对它有了全新的认识,三年时间硬是从一片荒地上拔起来十几栋高楼,这期间何曾有一天停下过挖土填坑堆石砌砖的步伐。往往前几天还是一块被简陋围墙围起来的工地,里面吊塔高耸铁棚星布,戴着安全帽满身泥灰的工人进进出出,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等到有一天敲敲打打的声响突然停止,围墙、铁棚以及建筑外面绿色的防护网全部消失无踪,你就会惊奇地发现,一栋崭新的大楼犹如从地下长出来的一样器宇轩昂地矗立在所有学生面前。   新楼崛起的速度虽然令人惊讶,但是还不够恐怖。很多事物的变化如果放在一段期间里面看,始终只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过程再快也无法给人“突变”的震撼。但是,如果把同样的变化放在两个时间点比较,就可能给人造成“一日千里”甚至“沧海桑田”的感觉。生活中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比如说很多人天天照镜子都发现不了自己的变化,偶然某一天翻到两年前的照片才惊觉原来自己胖了许多、瘦了许多、或者衰老了许多、颓废了许多。再如,从十楼到一楼,如果你是乘电梯,根本不会觉得十楼有多高,仿佛跟平时跨个台阶那么简单。但是如果你是直接跳下来的,我敢打赌你一定能刻骨铭心地感觉得那个高度的可怕,因为有时候一旦忽略过程,点与点之间的差异就成了生与死的区别。我把现在的校园直接和刚入校的时候作了一个比较,才发现大学扩张的恐怖。短短三年时间学校的建筑数量和面积几乎翻了一番,也就是说如果抛开什么办学历史和文化沉淀等等方面,我们花了三年时间几乎又创建了一所大学。仅仅从硬件方面说,后来新建的十几栋大楼,从食宿到上课,从自习到研究,从运动到休闲,所有的功能一应俱全,倘若把它们全部集中放在一片新的区域,然后四周修起围墙,设置几个校门,配置几个保安,俨然就是一所崭新的大学。   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既然宿舍、食堂、教室、图书馆、运动场地的容量翻了一番,那么我们每个人所享有的生活学习空间应该越来越大,但是事实恰恰相反,吃饭、上课、自习、打球的拥挤程度较之从前不见丝毫缓解。好像现在的大学生可以像单细胞动物自我繁殖一样,数量成级数增加,有多大空间就有多少大学生。每年夏天一批大四的学生如潮水般悄然退去,同年秋天一大批新生如潮水般涌进来。潮起潮落间,录取分数线越降越低,学生潮一浪高过一浪,在本来拥挤不堪的校园里肆意泛滥。   在不遗余力赶造新楼的同时,学校还陆续把所有年代稍久的旧楼修葺一新。对于此举,学生议论纷纷,有的兴致勃勃表示支持,说修整之后内部变得干净明亮外部变得清新美观,有的则不以为然。我对此事颇有微辞。每一栋楼见证的是一个时代,诉说的是一段往事,承载的是一代人的记忆。它暗灰斑驳的墙体令人禁不住感叹岁月的沧桑,窗户下面的一道道雨痕仿佛在对人讲述这些年的风霜雪雨云卷云舒,青黄相叠的苔藓躲在墙角,静静地看着日升日落春去秋来。而经过一番精心打扮之后呢,它改变了原来的色彩,它淡忘了所有的回忆,它变得与其他的教学楼一般无二,从此再也找不回真正的自己。它就像一个脸上被打满了粉涂满了胭脂的老人,样子是那么的可笑那么的可悲。透过它光鲜的外表我看见它悲苦的内心,每当我从它旁边走过仿佛听见它低声的哭泣。   有一段时间我暗暗庆幸,幸好北京的领导们没有看见旧东西就想翻新的癖好,否则,当我们有一天满怀豪情、千里迢迢去爬长城的时候,发现长城内外贴满了金光灿灿的瓷砖。那将是怎样一副目瞪口呆欲哭无泪的景象。   在大规模发展校园的背景下,两条主干道也全部挖掉重修,延长拓宽。据传新路所用沥青是从国外进口而来,完工之后,果然今非昔比,两条路就跟两匹黑缎子一样平滑油亮。三五成群的学生脚步轻盈地走在上面,啧啧称叹。我想到中国大学里面的路居然用进口的沥青来修,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中国人修路有一个特点,就是从来不会毕其功于一役,总是不厌其烦地修了挖挖了再修,往往一条路要经过几次浩劫才能尘埃落定,得享几年安宁。我们宿舍到食堂那条路命运最是坎坷,分别在埋电话线、闭路线和网线的时候被挖三次,因此那条路的名称也被我们改了三次,第一次挖后断成两截,我们称之“双截棍”,第二次被挖,我们改成“三节棍”,第三次被挖的时候,我们为了一劳永逸索性叫它“九节鞭”。   火辣校园(中)   学校的众多建筑当中有些可以拿出来聊一聊。作为一个没有崇高理想没有政治抱负的学生,我的校园生活相当简单,基本是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除此之外,常去的地方仅只两处,超市和篮球场,也就是说,我在大学的几年干过的事加起来只有四件:吃饭、睡觉、上课、打球。行政楼,学院办公室等等身具管理职能的地方,我几乎没有涉足。除非是发生补办学生证、网上无法选课或者路过时尿急进去借厕所等涉及到自身利益的重大事件,否则你就是找几个穿旗袍的女学生泡好西湖龙井请我进去喝,我还要先看看那几个女生长相如何再决定去不去呢。我不像赵显贵之类的先进分子,每天在行政楼里抹桌子擦椅子,端茶倒水,传话跑腿,不怕脏不怕累,因为我根本不需要加综测,不需要评选优秀学生干部,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换取未来的工作机会,最重要的是,我不需要让辅导员来评定我的道德水平。在一个虚伪大行其道、诚信几成传说的年代,我的道德让别人评定,那么谁又能证明他的道德?   新体育场地方开阔,红绿相间,非常漂亮。红色的塑胶跑道画着白线,操场上铺着绿盈盈的假草,东面是一排浅黄色器材室,对面是蓝黄黑绿红五色相间的弧形阶梯状看台,远远看过去就跟油彩画一样。相比之下,教学楼后边的老风雨大操场不值一提。跑道是用碎碳渣铺的,黑不溜秋起伏不平,围着跑半圈鞋上粘的炭灰都够烧一壶热水了。足球场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这里一坑那里一土疙瘩,遇上二级风都能刮起沙尘暴,让你尽情领略西域大漠的风光。正因为新体育场身娇肉贵,地位不凡,所以学校对它保护周密,平时根本不允许学生进去运动,只作供人参观之用。每年只有在举行校运会的那三天才会开放作为比赛场地,但是那时往往只有参赛的学生在跑道上或者沙坑边殊死比拼,其他人对于这一年一度的体育盛会根本不屑一顾。很多人利用校运会的三天假期睡觉、看碟、打游戏、出外旅游,甚至跑到别的城市去跟女朋友幽会。   大学的校运会说来非常可笑,有选手有裁判有各种工作人员,就是没有观众。比赛过程当中也就算了,虽然赛场上人影攒动,看台上空空如也,场面确实尴尬,但是场上毕竟没有什么重要人物,再尴尬也无所谓,权当选手裁判们自娱自乐几天。如果是开幕式可就大不一样了,开幕式的时候有一众领导亮相讲话,宣扬举办运动会的宗旨和体育精神,这种神圣的场面如果没有观众,领导们就要威风扫地了。学生会为了博领导欢心,不得不精心布置一个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的场面,但是校园学生虽多,能被乖乖拉来当观众的却无一人。大二大三的学生早成了地头蛇,你就是拿刀架着他们脖子也没用,所以每年学校举办的任何活动观众永远都是被逼而来的大一新生。新生进校时间短,不了解环境,胆子小,只要一听到扣综测要他做什么都束手就范。   我还清晰记得当年校运动会开幕式被学生会强行组织去当拉拉队的情景。想起来觉得没脸见人。按我人生十几年的理解,拉拉队只要在操场边上喊加油加油就行了。哪知道大学拉拉队的要求别出心裁,要每人双手各拿一个彩纸扎成的花,跟小时候自己做的毽子一样,然后跟着音乐翩翩起舞,先扬左手,再扬右手,然后两手一起摇。做动作的时候脸上还不能没有表情,必须装出很开心的笑容,同时嘴里要不停叫嚷啊啊啊,以示无比兴奋。   我为难地说,我们坐在看台上,什么都看不清,怎么表现出来开心。   学生会说,开幕式有校领导出席致辞,你们主要的任务不是看比赛,是要把大学生热情和朝气的一面展现给领导看。   秦建说,把我当□□啊,天天**似的扬花乱喊,就为了取悦校领导。   我说,靠,关键是取悦了他还不给钱,嫖霸王娼。   龚平说,不给钱不说,每年还要我们交钱,简直是奸杀带抢劫!   三人哈哈大笑。离得近的同学听见我们的谈论也都哄笑起来,其他人停下摇花的手莫名其妙地转头看我们。学生会负责人气得不知道说什么,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   我跟秦建暗暗竖起大拇指小声赞道,犀利,精辟,牛逼!   所谓学术交流中心,名字听起来吓死人,实际上就是学校的招待所。一座占地面积七八百平方米的六层建筑,除了二楼有两个会议厅之外,其他的全是包间和客房。一楼有一个篮球场大小的餐厅,供私人宴请和学生聚餐之用。我们曾经在元旦的时候订了一张桌子聚餐,里面菜式相当于一般的酒楼,但是分量更少,价钱不菲,吓得我们直到毕业离校都不敢再去第二次。学术活动毕竟一年开不了几次,在剩下的漫漫长日里,交流中心为了厨师和服务员的生计更为了后勤集团领导的福利自然沦为对外开放的三流酒店。要不是看见每天在此进进出出的女服务员一个个长得惨不忍睹,我们肯定怀疑学校要涉足服务业,开起了夜总会。   新图书馆采用玻璃墙的结构,从外面看就像一颗海蓝色的宝石。内部更加宽敞明亮,设置了大片的自习桌,并且在多处角落开辟休闲阅览区,摆上圆桌和藤椅、沙发和茶几。以前在图书馆只能站着或者坐着看书,现在设施齐全,只要你愿意,趴着看都没人管你。我经常见到有学生泡一杯浓茶放在面前的茶几,斜靠着沙发悠然自得,抿一口茶翻一页书。休闲阅览区很快成了情侣们打情骂俏厮守缠绵的圣地。新图书馆落成之前,他们搂搂抱抱的场地主要是教室,显然教室的座位设置并不适合两个人拥抱,中间的扶手总是顶着扑在男生怀里的女生的腰。现在,女生可以躺在沙发上枕着男朋友的肚子睡觉,男生则拨弄着她的头发帮她赶头皮屑,画面和谐又温馨。但是我在这样优美的环境当中怎么样都找不到看书的感觉,反而怀念老图书馆里面的木桌子木椅子。   火辣校园(下)   食堂是所有学生既爱又恨的地方。爱是不言而喻的,食堂是我们除了宿舍和教室之外光顾次数最多逗留时间最长的地方。在我们饥肠辘辘的时候它能够给我们提供食物,解决我们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我们只有在吃饱喝足之后才有精力思考其他的人生问题,比如说求知欲,比如说□□。所以,每天中午或者傍晚最后一节课结束,成千上万的学生像三峡泄洪一样从教学楼里喷涌而出,很快汇成几股滚滚人潮,争先恐后地奔向各处食堂,场面雄伟壮观。挤进去之后立即加入千人占座活动,大批人奔走穿梭在餐桌之间,见到空座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上摸出一件东西占住,气氛紧张热烈。用来占座的东西五花八门,有书、包、笔、作业本、草稿纸、衣服、水杯、钥匙、纸巾等等,不胜枚举。这些物品能在芸芸众生当中脱颖而出,成为占座的上佳之选并非偶然。它们都同时具备三个必要条件,一是能随身携带,二是方便拿出来,三是有价值但是价值不高。不能同时具备这三个特点的物品,则必然无法跻身占座神器的行列。比如说我没见过有人抱着枕头或者举着哑铃去占座,这类东西过于笨重,基本上还没等你跑到食堂就累瘫了。再比如说内衣内裤,尽管天天寸步不离身,但是想拿出来相当费劲。去卫生间脱,等你出来座位早就被抢一空;在座位旁边脱,你可能立即被专车送往警局拘留所或者医院精神科。第三,我在学校的四年时间从未见过也未听闻有人用手机或者钱包占座。这一点从侧面证明本校招生还是坚持了择优录取的原则,并非传闻的饥不择食,至少笨到那种程度的考生全被拒之门外。   恨自然是因为食堂的饭菜。食堂的饭菜跟“可口”“美味”之类的形容词从来八竿子打不着,充其量就是能暂时填饱肚子,延续用餐者的生命。学生在食堂吃饭绝非为了品尝饭菜的香甜,只是为了履行对自己的一种义务和责任。因为一日三餐不吃就饿,去校门口炒菜非常不便,准备回宿舍泡面,又想起来昨天痔疮复发,真是一顿饭难倒英雄汉。所以他们每天下课后按部就班地奔食堂,占座,打饭,吞咽,走人。他们把食物送进肚子的速度完全无法用“吃”来形容,说“风卷残云”毫不夸张。一份两荤一素六两米饭的午餐最快四分钟搞定,颗粒不剩,基本上等于找个垃圾桶倒掉的时间。由于吃饭速度过快,态度又敷衍,以至于有的人刚从食堂回到宿舍就到处问人:你跟我说实话,我刚才吃了没有?   食堂饭菜难吃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食堂大师傅几年如一日地炒菜做饭只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没有树立把人间美味带给消费者的理想,基本上就是敷衍学生,把菜炒熟了事,根本不会考虑色香味的问题。另外一个是偷工减料。比如说青椒炒肉、番茄炒蛋、土豆焖鸡块、洋葱牛肉、红烧大肠等等,摆在窗口里面的时候肉丝鸡块装满了大铁盘子,但是等你刷卡打一勺出来,瞬间满眼尽是青椒番茄土豆洋葱,翻来找去也不见半点肉、蛋、鸡、牛和大肠的踪影。还有酸菜鱼、水煮鱼、萝卜羊肉汤,从那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里面捞上来的永远只有酸菜和豆芽。每个窗口的大师傅都练就了一手一勺下去专挑配菜不动主菜的功夫。有些技艺更高,打在勺子里的还是青椒肉丝各半,正当你暗自高兴的时候,只见他手臂一阵颤抖,肉丝就像着了魔一样纷纷跌落,青椒却岿然不动。还没等你反应过来,他右手一翻,就把一份纯炒青椒全数倾进你的餐盘,然后左手挥舞如风在打卡机上乱按一通,饭卡立即减少三块五毛钱。这时候你才大呼上当受骗,但是米已成炊,钱货两清,你只有忍气吞声找个角落把那份高价买回来的青椒吃掉,别无他法。他们用这样的手法打菜,结果大铁盘里面青椒越来越少,反倒衬托出肉丝越来越多,于是更多的学生被这种假象所蒙骗,结局当然是垂涎而来愤懑而去。晚来的学生以为自己可以捡便宜,前面的学生把青椒、土豆都打完了,不就只剩肉丝和鸡块吗。正当他们端着盘子兴高采烈地准备点一份鸡块或者牛肉的时候,过来几个端着饭盒的大师傅。打菜的师傅勺子一抖,把鸡块和牛肉尽数倒入自己同事的饭盒,直到他们因为嫌多而不停说够了够了才停手。然后他转过头来问学生要什么菜,学生看着盘中剩下的一点土豆和洋葱立刻作鸟兽散。   当然,食堂也不是什么菜都弄虚作假。比如红烧排骨、豉汁排骨、糖醋排骨等,绝对货真价实。这类菜式没有配料只有主菜,不可能像青椒炒肉一样偷换概念,否则,没有了排骨,那就只剩下红烧、豉汁和糖醋了,此时再好糊弄的学生也不会买账。唯一缺憾的是,排骨很多,就是没肉,货真价实到让人无法下牙。   为了缓解学生与食堂日益激烈的矛盾,学生会举行了“食堂满意周”的活动,安排双方代表进行面对面心贴心的交流。学生抱怨饭菜难以下咽,食堂感叹众口难调。学生指出偷工减料,食堂痛批物价飞涨。学生质疑分量不足,食堂高呼只多不少。学生说再这么下去我们要得吃饭恐惧症,食堂说你们天天不是争着抢着来食堂吗,学生说吃虽然难受但是不吃就没命啊,食堂代表一拍大腿说你说的太对了,再好吃的东西也只能让你一饱口福,食堂的饭菜却可以救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如果非要说食堂什么时候饭菜会稍好,应该算是每次开餐第一批端出来。有些自习或者逃课的学生从教室出来,因为找不到更合适的地方,提前一个小时就在食堂等开饭。当然等待是值得的,因为最早吃饭的一批人可以自由选择菜式,可以一个人占一张桌子,可以悠然自得地把面前的饭菜吃完。虽然未必比别人得到更高的物质享受,但是起码有羡煞后来人的精神享受。很多情侣身在食堂也照旧打情骂俏,无视周围拥挤嘈杂的环境和旁边怒目相向的同学。曾经一对情侣在我对面边吃边谈笑。他们一只手放在对方的大腿上,一只手挥舞着勺子频繁地在自己和对方的餐盘挖食物,弄得我也有一种把手放在那女生腿上然后挖她食物的冲动。也不知道他们怎样从吃饭聊到古代酷刑,女的装得娇弱可爱地说古代的五马分尸好残忍哦,男的说这不算最残忍的,女的很白痴地问那什么才是最残忍的,男的一本正经地说六马分尸,女的咯咯咯地笑着说你好幽默啊,男的显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我当时想对那个男的说,你可不可以亲自演示一下六马分尸,那TMD第六根绳子应该系在阁下的哪个部位呢。我当然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端着盘子离开。   评估趣闻   部属高校的建设经费来自于国家财政,每所大学所得拨款金额并非平均一致,经费的多寡取决于教育部对学校的评估结果。评估就是教育部委派专家小组对学校的师资、教学条件、学生素质、研究成果、教学改革等方面进行检查并给出等级认定的过程。因为评估结果直接影响教育部和财政部对学校的支持力度,所以每所大学把评估奉若至宝。每当有专家来校检查的前半个月,学校便会动员一切力量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迎接评估活动。由校级到院级到系级,一级一级下达通知,最后每个班级召开班会,班主任老师和学生干部轮番上台宣读评估期间的注意事项,比如专家视察时间是从几号到几号,在此期间要求每位同学注意寝室卫生、课堂积极性、在校园的行为举止,要做到五讲四美,表现出一个新世纪大学生应有的精神风貌。班会最后对学生进行威逼利诱:一方面希望大家自觉遵守校纪校规,如果评估顺利,学校不仅可以获得大笔建设经费还可以在大学排行榜上上升名次,这些影响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另一方面如果某些人在专家来校视察期间作出违纪违规的行为,一经发现,视情节轻重给予惩处,轻者全院通报批评并扣综测1.5分,如果因此影响学校在专家眼中的形象,后果将由该学生个人承担。   专家小组进入校园的那天,全校从领导到师生、从食堂大师傅到清洁工、从保安到宿管,全部面貌一新。领导和蔼可亲,老师诲人不倦,学生文明好学,大师傅慷慨大方,清洁工不怕脏不怕累,保安精明强干,宿管二十四小时紧盯门口。迎接工作无微不至,校园整洁卫生自不必说,所有建筑内部的厕所也要一尘不染,以防专家视察实验室或者教学楼时因为早茶吃坏肚子急用。清洁阿姨由原来的一天一打扫变成半天三打扫。她们在进男厕之前会敲门问有没有人,如果里面传来回答,她们便会暂时放弃此处转问走廊另一角的厕所;如果无人作声,就迅速提着胶桶进去拖地冲便池然后迅速撤退转战下一楼。但是厕所往往是全校最繁华的场所,很多时候从早到晚游人络绎不绝,清洁阿姨屡次敲门均有人在,始终无法完成任务,又担心被后勤领导发现受处分扣工资,敲到后来只得口头通知里面的学生“我要进来打扫了”,然后强行闯入埋头拖地。学生要么见好就收匆匆了事,要么装得若无其事继续撒尿遗矢。   课堂气氛空前热烈,老师时刻准备提问,学生时刻准备抢答。大家只要瞟到有人从教室门口经过,做小动作的像电脑按了恢复键一样回到认真听讲的姿势,看小说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书塞进抽屉,说笑的立即面向老师保持笑容假装听讲听得如痴如醉,睡觉的也能瞬间从桌上弹起来坐得笔直一脸严肃。如果此时老师提问,必然有许多学生举手抢答。好几次有清洁工过来打扫卫生,打瞌睡的学生还在迷糊当中,被旁边同学一碰胳膊,反应过激,有的直接从桌上弹射起来站起身。老师说你要干什么,学生说回答问题啊,老师说我还没提问啊,学生说我太喜欢这门课了不管你接下来提什么问题我都要回答,老师哭笑不得地说虽然评估很重要,但是也不要演得太假了,真要是专家过来视察,还以为我罚你站呢。   假装最离谱的是打球的学生。篮球场历来都是脏话连篇的主要集散地。打球的学生火气大,又避免不了激烈的身体接触,有时候为了犯规不犯规、谁把球碰出底线的问题争得面红脖子粗。争吵的时候大家为了加强语气必然要口吐一些脏字,不可能温言软语,否则就不是争吵,像谈恋爱了。所以平时球场上“*你妈”和“你妈*”的三字经漫天飞舞,此起彼伏。评估期间学校有强文规定,运动不得赤身露背,不能满口污言秽语,更不能动手打架,一旦被纪检的学生查到,无论什么原因,一律给予记过处分,情节严重的,留校察看甚至开除。由于打球的学生脏话已经成了习惯,一时改不过来,无奈学校又有处罚规定,往往骂到一半生生收住,所以那段时间球场上到处都是“我——”和“你妈——”之类戛然而止的语言表达方式。最好笑的是争球权,平时每球必争寸步不让,这时候居然表现出文明谦让的品质。每当看见有一群大腹便便的中老年人指指点点过来,一方诚恳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阻挡,你们的球你们的球,另一方惭愧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进攻犯规,你们的球你们的球。一方说我防守的时候还侧着身,没有正面防守,肯定阻挡了,另一方说我冲过来的时候你双脚已经站定,是我没有及时停住,肯定进攻犯规。两方相互推让,直到有一方勉为其难接下球权,说不好意思,那我们发球了哈。另一方说不客气,应该是你们的球,注意看准你们的队友哈。   学生对于评估的支持并非慑于学校的处罚规定,主要考虑自己的切身利益。虽然财政部的拨款可以让学校一部分人更加富有,跟学生没有一毛钱关系,但是校园建设和大学排名可以带给他们精神上的财富。估计很多人如果不看建筑外墙上的牌子连图书馆和教学楼都分不清,但这不影响他们对学校大兴土木的期待和欣喜,因为这些可以增加他们对外校朋友的炫耀资本。而大学排名的位次直接关系所有学生在人前谈起自己学校时胸部挺直弯曲的程度。   评估过后,以百万千万作单位的资金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整个校园立即工地处处,尘烟四起。新图书馆、新食堂相继崛起的同时,一片片教师住宅区也拔地而起。于是一部分领导换了新车,一部分领导多了两套房,一部分领导儿女出了国,一部分领导儿女从芬兰转投美国。   混沌之夜(上)   这就是我和沈芸幸福生活的乐园,我们尽情享受着最后一年的大学时光。一天晚饭之后,我们漫步在食堂到图书馆的路上。天边的夕阳被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挡住,只看见西天一片红通通的晚霞。沈芸挽着我的胳膊笑呵呵地听我天南海北的胡说。突然,一阵急促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刚听见时觉得尚在身后很远,眨眼功夫已经来到背后。我们惊讶地回头看究竟,一辆淡蓝色宝马嘎的一声骤然停在我身边。   我在错愕之际,车窗落下来,雷建威探出头冲我喊道:“陆皓宇,上车。”   我问:“去哪里?”   他答道:“上次打我们的那几个□□的找到了,今天我要剥他们皮抽他们筋,一起去玩下子。”   我一听立即来了精神,把书包交给沈芸:“今天晚上我不上自习了。”说着拉开副驾驶的门。   沈芸着急问道:“你要去哪里啊。”   “出去玩一下,回来再跟你解释。”我朝她挥挥手,关上车门。   雷建威猛一脚油门,车闷吼一声如同弹射一般向前飞驰。透过车窗我看见沈芸张嘴想说话却一个字都来不及说的表情。   雷建威这小子开车简直不要命,把市区公路当赛道,横冲直撞,急停急拐,我只觉得五脏六腑要甩出体外,换个身体差点的可能已经被摇得七零八落了。我本来没有系安全带的习惯,见了他的阵势,忙哆嗦着把安全带锁牢。   手机铃响,沈芸打来电话:“皓宇,你们到底去哪里?”   “去趟通口,很快就回来。”我故作轻松。   “到底有什么急事啊,要晚上去。”   “没什么事,放心,电话里面说不清,等我回来再跟你说吧。”我还没有想到借口。   “那——”她还想追问什么。我匆忙挂掉电话。   没等我把手机放回裤兜,铃声再次响起,我见又是沈芸,心里隐隐有些不快。我接通之后不耐烦地喂了一声。   沈芸似乎没有察觉我的不悦,而是心平气和地说:“皓宇,你可不可以诚实地告诉我,你总说没事没事,又不肯说到底去做什么,让人家怎么放心。”   我无奈,略一沉吟,就想到一个谎言:“皓天让城管逮住了,要扣他的东西,正扯皮呢,我过去看一下。”   沈芸说:“你怎么会认识雷建威,他刚才说什么打架啊,到底怎么回事。”   我词穷,只得提高音量不讲理地说:“我都说了等我回去再跟你解释,来龙去脉短时间内我也说不清,你现在别问那么多行吗。”   她还在犹豫,我挂了电话。她真的没有再打来,我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态度过分。   雷建威说:“给你拐子打个电话,叫他到亚洲大酒店门口等我们。”   我问:“现在那边什么情况?”   雷建威说:“那伙人今天算是跑不了了。我叫人找了他们一个多星期,刚才我的人打电话来说找到他们在亚洲酒店吃饭,包括胖子在内十几个人,我说我现在就赶过去,他们一出酒店门口就往死里打,但是又莫打得太狠了,等我过去亲自剥他们的皮。”   我知道这一次他准备充分,十拿九稳,打电话给皓天,通知他在亚洲酒店等。皓天知道今天可以长出一口恶气,话语中有按耐不住的兴奋。   半小时后,亚洲大酒店门前,二十个白衣黑裤黑皮鞋的男子手执长刀围了一个圈,圈中杂乱无序地蹲着十几个人,一个个双手抱头愁眉苦脸,那情景跟警匪片的镜头类似。我老远就认出那个大胖混混头子也在其中,他瘫坐在地上,不知道是体重原因蹲不下来还是被打趴下了。三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人正对蹲着的人拳打脚踢,被打的一脸死灰,也不敢反抗,甚至于被踹倒了还乖乖地爬起来恢复原来的蹲姿。   我和雷建威走过去,一个白衣男子跟他打了声招呼。三个忙于打人的青年暂时停了手,其中一个说:“阿威,你来得正好,我们都打累了,你看怎么处置这帮□□的。”三青年正是那天被胖子一伙围攻的雷建威朋友,他们看见我,点头示意。雷建威一言不发,走到胖子身边就是一顿拳脚,胖子不敢反抗,倒在地上双手捂着头。雷建威朝他背部猛踢两脚,喝道:“这么快装死啊,格老子坐起来。”胖子放下手,慢腾腾地撑地坐起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鼻子嘴唇上的血混成一片,但是还算硬气,虽然神情沮丧,却不开口求饶。雷建威俯身揪住胖子头发,左右开弓扇了四个耳光,恶狠狠地说:“你不是蛮狠吗,来,砍死老子啊,妈的,你晓不晓得老子是哪个,整个九通市敢打老子的还没生出来,你活得不耐烦了吧。”胖子不作声。   一个白衣男子过来问道:“大威,差不多了,酒店门口出出进进什么人都有,时间搞太久了不好,这些人么样处理。”   雷建威回头看看我和皓天:“你们两兄弟要不要再玩下子。”   我一看这帮人被打得像死狗一样,平日里那股蛮横跋扈的劲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尤其是领头的大胖子,鼻子下面的血糊住了人中、嘴巴,挂在下巴上面,就跟吃果冻吃得满嘴没擦干净一样。我觉得索然无味,甚至有点可怜他们。这些人正儿八经地工作不愿干,出来混又始终是些不入流的小混混,看看四周威风凌凌虎视眈眈的白衣黑裤黑皮鞋的同行,看看人家的气质和成就,换作是我真不如回老家承包一亩三分地老老实实过日子算了。   我和皓天兴趣索然地摇摇头。   雷建威沉声道:“好,今天老子也玩够了,可以放你们走,但是我和三个兄弟那天被你砍的伤么样算,”接着吩咐道,“给我每人留只手指下来,滚得远远的,以后我见一次打一次。”   二十个白衣男子应了一声挥刀就要上前。   突然,“老子跟你拼了”一声嚎叫,胖子竟然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左胳膊迅速死死箍住雷建威脖子。雷建威一来离胖子太近,二来实在大意,压根儿就没料到胖子还敢反击,毫无防备,一下子被胖子逮个正着。胖子口鼻出了血,但是显然手脚未受重创,又因为明白自己生死在此一举,所以使出浑身力气,雷建威哪里挣扎得开。   众人正准备乱刀加诸胖子身上。胖子疯了一样叫道:“你们哪个敢动,老子跟他同归于尽。”雷建威也大叫:“别动手,他手上有刀。”   胖子挟持雷建威踉踉跄跄地转了个圈,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楚他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伸缩□□,刀口顶着雷建威咽喉。大家投鼠忌器,只能举刀相向作势待发,一时间也无法解救雷建威逃脱胖子掌握。   混沌之夜(中)   胖子混迹社会多年,能纠集一帮乌合之众,显然有一定的狠劲以及慑人手段。他随身藏着一把□□,就为了在最后关头跟对方拼个鱼死网破。他之前被打得像死狗一样也不显露半点抵抗的意图,是因为知道自己完全处于劣势,反抗只会死得更惨。他以为只要自己自始至终装脓包,任由这些人打骂,顶多受顿皮肉之苦。等听到雷建威下令要每人斩只手指下来,才知道今天别想全身而退,顿时恶向胆边生,趁人不备摸出藏刀挟持领头的人物。这叫兔子急了咬人,狗急了跳墙,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   雷建威因为老爹是九通市某局副局长,起码在九通这片儿财雄势大,今天带的人服装齐整训练有素,绝非一般地痞流氓,跟我以前看见砍伤武州大老板的那伙人极为类似,隶属于专业的公司,欺行霸市,替人寻仇。这些人与官场来往紧密,双方互相利用,这就是雷建威能随意指挥他们,他们也甘愿卖命的原因。   现在局长的公子受制,利刃抵喉,命在须臾。饶是他们人多势众,长刀在手,却也束手无策。有几个白衣男子七嘴八舌地恐吓:“放下刀”,“放了他”,“你真要敢动他,老子让你死无全尸。”吼声震耳欲聋,形势紧张得令人窒息。   胖子手下有人想乘乱奔逃,刚踏出圈子就被守在附近的白衣人乱刀劈在地上。其他的人本来已经站起身来,一看倒在血泊里的几个先驱,吓得乖乖蹲下去,连头都不敢抬。   胖子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是不是想这小子死,不想他死的话给我让开。”   围攻的人迟疑。雷建威吩咐道:“照他的话做,让开。”白衣人慢慢向一边靠拢,让开一个缺口,成半圆形围住胖子一伙。   胖子不愧是个混混头子,胆量和头脑比他那些手下强得多。他一看自己得手,接着吩咐道:“都给老子站起来,怕个几吧,他们有人在我手上,不敢乱来。牛皮,猴子,去把车子开过来。”   被称作牛皮和猴子的两个混混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一会儿一辆破旧面包车疾驰而至,嘎的一声停下,车门大开,车上混混喊道:“老大,快上车。”   胖子问:“还有一辆呢,猴子呢?”   牛皮答道:“他开另外一辆跟在后面哪,没来吗?”   胖子气急败坏骂道:“操尼玛,敢自己先跑,老子找到他要他不得好死。”一边骂一边朝面包车退去。   胖子这一退,手下还剩的十来人就乱了套,呼啦一声就跟炸开的马蜂窝一样四散逃窜。这时间保命要紧,也不管什么大哥小弟,有的钻上车就叫“快开车”,准备关门,被后面正上车的人用身体顶住。有脑子反应快的转身奔过马路,钻进对面的小巷子逃得无影无踪。   这样你推我搡一片混乱,胖子因为挟持着人反而被挤得上不了车,又担心车真的开走,一个人留下来料理自己的后事,气得放声大骂,却没有一个人理他。   皓天冲我递了个眼色,我还未明白他的意思,他悄悄混进胖子的队伍大叫:“你们他妈还有没有人性,让老大先上车。老大,快上车。”   胖子一步步退近车门。皓天推开试图往车上挤的混混,大叫:“都给老子滚开,让老大先上,滚开。”   胖子要把雷建威拉上车,可是不敢松手也不敢转身,迟疑间,皓天在后面叫道:“老大,你上车,我来帮你勒住这小子。”说着就来拉胖子拿刀的手。   这过程说起来罗嗦,其实从皓天趁乱假装他们的人、大喊三句大义凌然的话,到拉住胖子的手,整个过程也不过半分钟。胖子还真以为自己手下出了这么一个讲义气的小弟,正在想怎么交给他,持刀的手就被拉开。   雷建威咽喉被尖刀顶了半天,想必心中又惊又急,刀口一松,他本能地往旁边奋力一挣,竟然摆脱了胖子的掌握。由于紧张过度,两腿发软,朝前跑了两步摔在地上。   皓天甩开胖子,胖子知道事情不对劲,他想追砍皓天,陡然明白自己处境,转身就向马路对面跑。就在一瞬间,周围一直蓄势待发的白衣男子立刻围住了胖子和面包车。长刀在霓虹灯下闪着五彩缤纷的光,胖子在红色的喷雾当中倒下,面包车玻璃哐啷粉碎,车里一片鬼哭狼嚎。   一切安静下来。二十个白衣人分乘三辆车离去。我和皓天准备回他的住处。雷建威叫住我们,叹气道:“我真服了你们两兄弟,认识不到半个月两次救我命,我都有点相信天意了。你们先莫走,今天晚上我出去玩,你们一起去吧,当我表示一下谢意。”   皓天一听来了精神,虽然表面上没有立即点头说“好啊好”,眼睛里满是期待,一副舍命陪君子的姿态。   我只想着赶紧逃离现场,哪里还有心思玩乐,闹出这么大事万一被逮着然后判个几年一辈子全完。我跟雷建威一块儿来的时候没想这么多,以为就是拳脚相殴,最多鼻青脸肿,哪知道他雇的是专业公司,直接用刀砍,不死也残废。我回头看看马路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胖子和几个手下,有的在微微扭动,有的一动不动,心里面一阵阵发凉。   雷建威似乎看出我的顾忌,笑着说:“不用担心,我事先吩咐过不要闹出人命,他们都有分寸,那帮□□的还死不了,不过以后还能不能直着走路很难说。只要不死人就没事,再说了,真要有什么事,你们又没动手,我才是主谋,让他们来抓我好了,哈哈哈。”   我还在犹豫。雷建威过来站在我俩中间,搭着我们肩膀说:“你们两兄弟放一百个心,有事我摆平,你们救我两次,我是真心实意感谢你们。我还没吃饭,先吃饭吧。走吧,一起去。”   皓天顺水推舟说:“好,那就玩一会吧。”我没有主意,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们走。   我们一行六人进亚洲大酒店。雷建威的三个朋友我们也算认识,就是那天被围攻、今天我们刚到之时正在打人的三个青年,听雷建威介绍,都是九通市什么什么局处长科长的公子哥。   我和皓天是第一次进五星级酒店。我们之前去过的酒店最好的都没级也没品,大部分时间都是小餐馆甚至路边摊,炒两个菜,抽出带毛刺的方便筷,扒几碗饭就是一顿。进星级酒店吃饭,好比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心里头特虚表面上装大爷。进包间一路上服务员碰见我们就点头哈腰说“欢迎光临欢迎光临”,雷建威和那三位习以为常,昂首而行。我和皓天何曾受人如此优待,诚惶诚恐,差点也弯腰回礼说“您客气您客气”,强忍住才不致丢人现眼。   雷建威他们点了一桌子菜,什么鲍鱼汁鹅掌、鳕鱼、乳鸽,服务员上一道菜报一下名,有些我听得懂,有些听着风马牛不相及,不知所谓。雷建威开始还对我们客气一下,叫我们点两个菜,我们怕自己一开口就是爆炒猪肝和番茄炒蛋,哪里敢点,只说你决定吧,什么都行。   点了一瓶红酒,六个人推杯换盏。期间两个女服务员给我们端茶倒水、递毛巾、换碟子忙个不停。皓天刚收摊就被我叫过来,也没吃饭,正好大饱口福。我虽然在学校食堂吃了一点,但是食堂饭菜哪里可以与这里相提并论,我也甩开膀子吃了个酒足饭饱。   混沌之夜(下)   一顿名副其实的山珍海味,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全吃了个遍。六个人点了十几个菜,哪里能吃完,每个菜基本上就是品尝一下。他们四人经常在酒店吃饭,胃口一般,主要碰杯喝酒,偶尔吃口菜。我和皓天尽管努力克制自己少吃,但是桌前飞禽走兽的骨头还是堆了一座小山。等所有的人都打着饱嗝拿牙签剔牙的时候,还有好几道菜跟刚端上来时一样,几乎没人动筷。   雷建威从挎包了掏出一叠整齐的红色钞票叫服务员埋单,一会儿服务员拿着找钱和□□回来。雷建威给她们一人一张钞票,两人连说谢谢老板。   六人离席下楼。我和皓天出包厢的一刻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心里惨呼:“服务员,给我打包,给我打包!”   上车前雷建威问:“今天去哪里玩?”其中一人答道:“去‘秦淮河畔’吧,那里什么服务都有,小姐的素质高一点,长得漂亮,关键是气质好。”雷建威说:“那行,先去趟新世界百货买两件衣服,妈的,溅我我一身血,这衣服不要了。”   我和皓天坐雷建威的车,其他三人开另外一辆,两辆车一前一后风驰电掣般来到新世界百货楼下。这些人开车真狂,红绿灯摄像头形同虚设,一路畅行无阻,俗话说“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他们闯红灯反倒吓得过绿灯的车辆纷纷避让。   新世界百货里面灯火辉煌,人山人海。我们上三楼服装区。雷建威挑衣服的时候,我撩着一条裤子标签看了一下,眼珠子都快掉地上,我靠,三千多,相当于我三四个月的生活费。那时候九通市平均工资水平撑死也就一千。我直勾勾地看了好几秒才确信不是自己眼睛有毛病。   雷建威看见皓天身上汗渍血渍,弄得污秽不堪,便让他也挑一套衣服换上。皓天受宠若惊,口是心非地推辞了一番,最后挑了一件T恤和休闲裤,也不敢拣贵的拿,但是每件价格也都一千以上。我们两人暗暗咋舌。   买完衣服已经是夜里十点。六个人两辆车来到“秦淮河畔”夜总会。如果说酒店的盛宴和百货大楼的名牌服装使我吃惊,那么“秦淮河畔”夜总会的经历差点将我二十几年的人生观彻底改变。   夜总会娱乐方式包罗万象,桑拿、沐足、按摩、棋牌、KTV等等休闲服务分布在这栋五层大楼里面。一楼是KTV。走进去第一眼所见就是一个大型中央舞池,整个大厅五彩灯光闪耀,音乐声震耳欲聋。舞池中间有一群妙龄女郎穿着鲜艳的半透明纱衣正卖力地扭动腰肢,她们个个身材高挑苗条,内衣若隐若现,动作野性挑逗,引得四周的看客跟疯了一样狂叫乱扭。   我和皓天长这么大,虽然曾经偷尝禁果,却哪里见过这种火热惊艳的大场面,看得合不拢嘴迈不开步。我身体某部位瞬间发生化学以及物理双重变化,根本按捺不住,心跳加速呼吸沉重,觉得浑身又躁又热,差点挤到人群当中一起狂欢。雷建威呵呵一笑,说:“别看了,这些TMD档次太低,我们等会儿去包间唱歌,挑些有学历有气质的小妹,先上四楼洗个桑拿按摩一下放松放松。”   有服务生迎上来问要什么服务。这里服务生称所有客人为“老爷”,我顿时有一种土豪劣绅的感觉,腰杆挺拔了许多。雷建威说:“去把你们温部长叫来,我跟她说。”一会儿一个浓妆艳抹、黑色职业装黑丝袜的女子走过来。她显然认识雷建威四人,跟见了老朋友一样热情打招呼:“几位老爷来了,好像蛮长时间没来了,么样,今天想玩点么事。”她声音极其暗哑,不知道是因为招呼重要客人累的还是抽烟抽多了熏的。雷建威说:“我先到四楼洗个桑拿,你帮我留个大包间,等下子下来唱歌。”那温姓女子忙说:“没问题,没问题,你等下直接下来,我叫小梁带你们去包间。玩得愉快哈。”   我们先洗了个澡,围条浴巾进了桑拿房。虽然是湿蒸,但是因为房内温度高,我在木椅上坐了几分钟,已经大汗淋漓,胸沉气闷,浑身有如火烤一般,赶紧出去。又洗一遍澡,坐在蒸房外面沙发休息。这桑拿浴果然有些门道,在里面虽然不好受,蒸完出来疲劳大减,神清气爽,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   雷建威等人蒸了约半小时出来,给每人安排一个女子按摩。那些女子俱是低胸紧身短裙,曲线生动,凹凸有致。在只有我和一个香艳女郎的小房间里,我既紧张又心猿意马。我也曾有过与女生同处一室的经历,那时的心里满是青涩与欢喜,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多了好几分恐慌。那女子一边拿捏我的手臂以及腿部一边柔声细语说:“老爷,您觉得力道怎么样,舒不舒服?”我浑身肌肉紧绷,挺着脖子答道:“嗯嗯,行,就这样。”她揉着我几乎痉挛的小腿说“请您放松一点,对,放松。”我听见她说放松,身体就越发僵硬了。   这时放在一边的手机铃声响起。我拿过来一看是沈芸。我怕她听见这边说话声,哪里敢接,犹豫了一下挂掉。一看时间是夜里十一点多,手机上六个未接电话两条短信,全是沈芸问我回学校了没有。之前环境噪杂都没有听到。我略一思索给她回短信,说已经回到宿舍洗完澡刚上床,大家都睡了,不方便接电话,有事明天再聊。一会儿她回信说那你睡吧,明天再见。我如释重负。   我们下到一楼,一个服务生迎上来说:“几位老爷,我是小梁,温部长刚才吩咐我好好招待你们,包间我已经帮你们订好了,我这就带你们过去。”这包间比我以前唱K的包间要大一倍,屏幕前面还有一个小舞台,可以边跳边唱载歌载舞。我们刚落座,随即进来三个女仆装的公主,两个端上来水果盘和饮料,一个负责点歌。她们做事都是双膝跪在地毯上,我们坐在沙发上,不用俯身都能看见她们半露的酥胸。我和皓天双眼发晕,直吞口水。尤其当中一个穿天蓝色纱裙的公主,略施脂粉,清新脱俗,让人看了不但没有轻蔑的心态反而生出一种怜惜之情。我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她也怯生生地看我。   不大会儿,一连串娇笑声从门口传来,我扭头看时,只见小梁领着六个年轻女子鱼贯而入。这六个女子穿着各异,或性感、或妩媚、或清纯、或火辣,却无一例外不勾魂摄魄,叫人看着舍不得眨眼睛。她们一边用甜腻腻地声音说“各位老爷好”一边大大方方地各找一人身边坐下。那女子在我身边一落座,我立刻闻到一股清香,接着胳膊碰触到她发烫的肌肤,全身一阵酥麻。她用温软的胸部紧贴我胸口,笑盈盈地问:“老爷,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剥。”我表面无动于衷,内心早已经翻江倒海,兴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我哆哆嗦嗦地说:“红提吧。”她小心翼翼剥了一颗红提送到我嘴边,我看她手指修长,肤如凝脂,差点直接把红提连带玉手全吞进肚子。我嚼了几下之后,她又拿过纸巾说:“老爷,把籽吐在这里。”我抿了一下嘴,才发现嘴里空空如也,籽全吞下去了,只好对着她干瞪眼。她见我窘态笑得更开心了。我心里叹道:“有钱人的生活就是爽啊,古代皇帝也不过如此吧。”   蓝裙公主   雷建威等人开始搂着小妹唱歌了,也谈不上好不好听,就是玩个醉生梦死,一只手拿话筒嘶声狂吼一只手在小妹身上满世界游走。皓天也与身边女子耳鬓厮磨眉来眼去,可能碍于我在现场,不敢放荡形骸。我尽管心头鹿撞,但是因为第一次经历如此情况,心里兴奋与慌乱各半,面对身旁大献殷勤的娇艳女子反而手足无措。她们的主动与老练让我产生一些畏惧,我觉得如果自己跟她们搂在一起,我就不是来此花钱寻欢作乐的“老爷”,反倒成了她们逢场作戏的“小弟”,到底谁玩谁都说不清楚。我眼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跪在地毯上的天蓝色纱裙的公主,她不停地往我们杯中添酒,剥水果,清理果皮,安安静静。我想,如果是她坐在我身边,我会不会把她抱在怀中。   身边小妹一个劲儿地喂我吃东西,和我碰杯喝酒,身体越靠越近。我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肯定忍耐不住,这样的灯光这样的气氛这样诱人的女子,别说是我,得道高僧都坚持不了几分钟,肯定一会儿吵着嚷着要还俗。我赶紧让另一位公主帮我点歌。好不容易等到那三位处长、科长的公子唱完,我趁机离开沙发上台唱歌。我整个大学四年就学了郭富城和罗志祥的几首歌,每次和人唱K翻来覆去地点,歌词和舞步被我记得烂熟。我边唱边跳,随意发挥,雷建威几人为我狂呼助势。我连唱两首郭富城,那些人情绪被我点燃,一起扭腰晃脑,包厢内气氛热烈。我原本怕占着麦克风太久,毕竟我只是跟着人家来玩的,况且男人的表现欲一般特强,就想收住把麦让给他们。雷建威说:“我真服了你了,你小子文武全才啊,打架有头脑,唱歌跳舞无一不精。真他妈过瘾,你再唱两首,我还没看够。”我又接着唱了一首罗志祥的《show—time》。坐在我旁边的小妹主动上来给我伴舞,雷建威身旁的小妹也越玩越嗨,居然也想表现一下舞技,跑上来在我另外一侧伴舞。   她们既然从事这个职业,应该经历过一点培训,但是毕竟没下功夫练习,全凭着一点基本的训练乱发挥,所以动作有些不伦不类。我对她们的兴趣顿时消减好几分,倒不是因为她们跳舞显得太不专业,我只是觉得这些女子久历风尘,练就了一身世故奉迎的本事,表现夸张做作,全没有一个女孩该有的矜持和羞怯,让人觉得索然。好比去参观一处名胜古迹,本来是要凭古吊今感叹历史沧桑,结果跑去一看,满眼都是水泥房子玻璃窗,小商小贩叫卖忙。   雷建威身边没有小妹,他顺势把跪在面前倒酒整理果盘的天蓝色纱裙公主拉到身边坐下,我见他一只手环抱在她的腰上,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堵得慌。   我唱完歌下来。雷建威丝毫没有放开蓝裙公主的意思,一只手越搂越紧,一只手开始在她身上乱摸。那女孩一边挣扎一边说:“老爷,我要去倒酒了。”雷建威指着原来坐他旁边的小妹说:“倒酒让她就行了,你陪我唱歌。”小妹撅着嘴,但是又不敢发作,一声不响地给我们满杯。蓝裙公主说:“对不起,老爷,我的工作就是点歌、倒酒、服侍各位老爷果盘,我不会唱歌,唱得很难听。”雷建威说:“你不唱歌也行,坐着这里陪我。”那女孩不敢再说。   狂欢继续。就越喝多,精神越是亢奋。场面混乱不堪。雷建威玩得兴起,搂着蓝裙女孩往沙发上倒。女孩惊慌失措,双手推着雷建威,气急败坏地说:“老爷,别这样,我是负责点歌倒酒的,我不会唱歌。”雷建威说:“不会唱歌不要紧哪,让我亲一下。”说着撅嘴往女孩脸上凑。其他三位公子哥在一旁拍掌欢呼。   女孩把脸扭到一边,雷建威侧头去吻,女孩又转到另一边。雷建威亲了几次没成功,推来搡去,两人额头还撞在一起。他顿时恼羞成怒,顺手甩她一巴掌,这一巴掌算不上太重,但是大家见闹成这样,一下子安静下来。女孩开始抽泣。雷建威骂道:“TMD,你是故意拆我的台是吧,老子在这里玩了四五年,想怎样就怎样,还从来没有人敢说个‘不’字。”女孩捂着脸带着哭腔说:“你还是让我做我自己的事吧,我不会唱歌,也不会陪各位老爷玩。”雷建威道:“你TM少给我装清纯,你来这里做事还不知道自己身份,你不陪人玩来这里干嘛,学习深造啊。”女孩流泪不作声。雷建威接着说:“你在这里做不就是为了钱,老子别的没有就是有钱,你今天要是陪我一晚上,你开个价,别他妈装了。”女孩依然小声说:“我不做那个的。”雷建威暴跳如雷:“草尼玛,你不做来这里干什么,老子没见过这么贱的人。我今天晚上就偏要你陪。去把你们温部长叫来跟我谈。”有个小妹连忙出去找人。   我准备出声解劝,皓天按着我肩膀示意我别管。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夜总会的公主产生怜惜之情,有些人你看了第一眼不想再看,有些人你只看一眼她就进了你的心,这是不是所谓的缘分。我想一会儿姓温的女人进来会怎样,这种唯利是图的风尘女子肯定帮雷建威劝女孩委曲求全,她怎么会为了一个小小服务人员得罪贵客。蓝裙女孩还在嘤嘤啜啜。我借着酒劲把手中的杯子往茶几上重重一磕,腾地站起身来,指着她骂道:“尼玛今天晚上你要奔丧啊,哼哼唧唧哭个不停,老子一点喝酒的兴致全被你搅了,你TM要哭给老子滚出去,滚远点。”她被我骂糊涂了,不知道我是要她别哭还是要她出去,坐在沙发上不知所措,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滚出来。我吼道:“还哭,你把老子的话当放屁啊。”捏住她胳膊从沙发上拽起来,顺手给她一耳光,拽她的手一使暗劲,她站立不住,摔倒在门边。旁人看来以为我一耳光扇倒她,出手如此之重,看得目瞪口呆。我说:“滚。”这时门打开,小妹带着温部长进来,蓝裙女孩从地上爬起来出去.   温部长问清缘由,忙不迭地跟我们道歉,说那女孩新来的,做了不到一个星期,什么都不懂,接着叫小妹好好招待我们。本来已经凌晨两点,经这样一闹,众人也就没有再玩的兴致,上五楼各找了一个房间睡觉。我躺下没多久,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轻声敲门。   处处留情   开门一看,是刚才包厢里穿蓝色裙的女孩。她来找我干什么?我心里一阵慌张,该不是那一巴掌把她打成怎样找我索要医药费吧。我不敢正眼看她,又忍不住斜眼瞟她的脸。我和雷建威的两巴掌都扇在她左脸,脸上赫然泛着绯红的指印,我不知道这指印到底属于谁。   她看见我,有点惊喜地说:“你真的在这里。”我心想完了被她逮个正着,想一口咬定说你认错人了,这不是我,又觉得做法龌龊,只得胡乱啊了两声,不置可否。   她身子微微往前探了探,小声说:“谢谢你。”   我听见这三个字,心中巨石落地,她完全明白我刚才给她耳光的本意,她不是来找我麻烦,而是来感谢我帮她解围。做好事不留名才是君子所为,我不能惺惺作态说不用谢不用谢,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装糊涂问:“你谢我干什么,我又没给你小费。”   她说:“谢谢你刚才帮我解围,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她既然把话说明,我也就没必要继续装傻,说:“你也不用谢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不怪我就行了,毕竟我打了你一巴掌。”   她说:“开始你把我从沙发上拽起来,我真的吓坏了,喝完酒发脾气打人砸东西的客人我见过几次,我以为你跟他们是一样的人。等你巴掌打在我脸上不觉得痛,然后把我推到门边叫我滚,我才明白原来你是个好人,是在做戏给他们看。”   我苦笑一下,我也发觉自己这两年编瞎话演戏的功夫越来越纯熟,很多时候说谎话想都不用想,张口就来,还不露破绽,久而久之不管大事小事只要不想让人知道就随即编出一套说辞,弄得自己都分不清哪句真的哪句假。   我说:“你知道就好,其实我跟他们也算不上朋友,就是今天约在一起出来玩,这个说来话长。我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玩,以后不会来了,也没钱再来。你自己以后小心点,不可能每回都这么好运气。”   她想了一下说:“还有一个星期就发工资了,我再做一个星期,等发了工资就辞职,另外找一份工作。我开始不知道是这样的,我以为高档场所会正规一点,进来了才知道,我才来不到一个月。”   我说:“这种地方还分什么高档低档,有钱有权的吃喝嫖赌更厉害。这样最好,辞职找份正经的工作做。这里可能收入不错,但是鱼龙混杂,是非之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吃亏。”   她面有愧色,说:“我是因为两个多月没找到工作,才病急乱投医,你知道没毕业的时候还可以住宿舍,有个落脚的地方,毕业了没工作,两个多月租房子吃饭交通费身上的钱早就花完了,我在九通无亲无故,又不敢跟家里说实话,只好在这里做一段时间,想着攒点钱再找工作。”   我明白她怕我误会她一直混迹于风月场所,才解释了这么多。不过听她说起学校念书的事,我倒是无形中产生一种亲近感。我说:“你是什么时候毕业的?”   “今年六月份。”   “大学还是——”   “中原大学,英语专业。”   “这专业应该很热门的啊,一般工资也不低,你应该坚持一下,肯定可以找到一份好点的工作,不用在这里看人脸色。”   “谢谢你的鼓励。哦,不早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再见。”   “再见。”   谈话就此结束。我望着她的眼睛,她正看着我,我看得呆了,那是一种我很难用言语形容的眼神,当中包含着三分心动、三分惋惜还有三分不舍。我之所以能从她眼中读取这么多主观的信息,是因为当时的我正是这种心情,我肯定自己的眼神与自己所见的完全一模一样。那一瞬间我猜测她也正想着我之所想,因为我们相互对视了十几秒,谁都不愿将目光移开。很多时候年轻男女之间的感情极其微妙,一个短暂的眼神表达出来的内容似乎花几天时间都说不完道不尽。   我低头叹气,结束了与她的对视,又说了一遍再见,缓缓关门。门快要合上的时候,她突然说:“呃,等一下。”   我立刻把门拉开。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你看我真傻,跟你说了半天话,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也笑了,说:“彼此彼此,我也忘了问你,我们真是傻了个旗鼓相当,难分高下。我叫陆皓宇,你呢?”   这一下她就笑开了,拿手掩了一下嘴,抬起头来说:“你的名字好好听噢。我叫兰茜。”   我说:“你名字也很好听啊,而且贴切,你看你穿着蓝色的裙子,样子多倩丽。”   她脸上微微一红,说:“你可以告诉我手机号吗,我找到工作就请你吃饭。”   我报了电话号码,她用手机记下,拨通我电话,说:“这是我号码,以后联系,再见。”   她冲我摇摇手,转身离开,我呆望了她背影片刻,缓缓关上房门。   第二天将近十点皓天过来叫我。雷建威带我们去吃了个早餐。他问皓天现在在做什么,皓天说在通正街练摊。他说你什么时候不干了来找我,我给你找个事做。皓天点头说一定一定。我私下里对皓天说这些人跟我们是两个世界的,我们高攀不起,他昨天那副德性你也看见了,你跟着他指不定要你做什么,我们犯不着天天帮人寻仇斗殴、欺男霸女。皓天说我知道。   我坐雷建威的车回学校,他一直开到宿舍楼门口。我从车里出来,正碰见沈芸一脸落寞地从门口出来。我强装笑颜迎上去:“沈芸,你来找我啊。”她看见我,转忧为喜,说:“你跑哪儿去了啊,发你短信也不回,来找你又不在。”我忙说:“这不回了吗,回得早不如回得巧,走走,去食堂吃饭。”   我刚吃完早饭,现在哪里吃得下去,随便买了一碗绿豆汤喝。我怕她问我昨晚的事,便故意不停地天南海北瞎扯。沈芸像以往一样聊得甚欢,只字不提昨晚的事,我防备的心慢慢松懈下来。   风平浪静地吃过午饭。我以为事情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心中还暗暗自喜。沈芸挽着我胳膊往宿舍走的时候,她突然认真地说:“皓宇,我可不可以跟你说件事。”   自作聪明   我一怔,问:“什么事?”精神全力戒备,以便圆满应付下面的谈话。   沈芸把头靠在我肩膀,悠悠地说:“你以后可不可以别再骗我,有什么事跟我说清楚,我想我会理解你的,我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   我硬着头皮说:“你怎么有这样的想法,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本质上不是个信口雌黄的人。”   “我当然知道你的内心是怎样,但是你太从聪明了,反应快,喜欢调侃、逗趣,而且完全不露痕迹,有时候如果不是你自己最后说出来,我都分不清你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我觉得心里好空,没有安全感。”   “有那么严重吗,生活本来很枯燥,偶尔开个玩笑调剂一下,大家哈哈一乐就过去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但是你太擅长调侃了,不仅话语转得自然没有破绽,表情也不会透露半点信息,说真事儿是那副微笑的表情,编假话还是,让人猜不透你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真说假应该没什么影响吧,重要的事情我都很认真的对待,没有随口乱说啊。”   “这我知道,但是生活就是由很多很多小事组成的啊,两个人相处在乎一种感觉,对女人而言安全感是第一位的,每个女人都依赖这种感觉。”   “我不太能理解你的感受,既然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有什么所谓,怎么会让你觉得失去安全感呢。”   “你们男生当然不会理解,因为很多时候你们觉得无关紧要的事在我们女生看来并不是这样,女生的内心感受比男生细腻敏感得多,也脆弱得多。”   “你说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我却很难把握你们的心理预期,不知道表现出怎样的状态才是合适的,活泼却不虚伪,真诚却不沉闷。”   “也没那么夸张。我说了你别生气,比如说上次回学校,你都还没起床干嘛骗我说已经快到学校了,你完全可以说实话啊,我又不会生气。”   “因为我觉得好玩呗,要是老老实实说我刚起床一会儿去坐车多没意思啊,我一想骗骗你也没什么坏处,就随口编喽。”   “虽然不会影响什么,但是你让我整个回校的路上非常着急,心神不宁,没有必要啊。你如果一开始就跟我说你也刚出门,我就会感觉轻松很多。”   “哦,好吧,我以后会注意一下你的感受,开过玩笑就告诉你哪些是瞎编的。”   “也没那么严重,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应该坦诚相待,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反而会胡思乱想,担心你出事——,比如说你昨天晚上匆匆忙忙地跟雷建威出去,又不说做什么——”   我突然有些烦躁,我以为昨天的事谁也别提起就这么过了,哪知道绕来绕去最后还是逃避不开,我根本就没想过要解释自己昨天做了些什么,就算是谈恋爱,难道就不可以有自己一个独立的空间吗。   我不耐烦地说:“昨天的事我不想再提了,说来话长,我认为自己有足够的理由去做,但是我保证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另外我现在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你也不用担心什么。”   可能我的语气太生硬,她停下脚步,有点诧异地看着我。   我其实心里特虚,不敢正眼看她,站了一会儿,装得理直气壮地说:“站在这里干什么,回不回宿舍,你不回去我先走了啊。”   她还是愣愣地看着我,既不迈步也不说话。   我一套戏演到底,抽出胳膊,自顾自朝宿舍方向走去。我转身的一瞬间瞥见沈芸眼中的失望,内心一阵难过,我并非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其实我很想对她说:“好啦好啦,我答应你,以后慢慢改正。”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带着男人特有的那种虚伪自尊,头也不回走远。   我边走边在心里祈祷沈芸能跟上来喊我一句,我已经做好了转身的准备,她只要一出声,我就会立刻转身回来把胳膊伸给她,让她挽着一起回去。   但是我失望了,我故意走得很慢,竖着耳朵听,随时准备回头,结果除了听见来来往往的学生的谈笑声,没有一个人叫我。   我走到男女生宿舍楼的岔路口,知道沈芸根本没有跟来,满心失落。正在懊恼之际,突然一声清脆的“皓宇”从身后传来。我心里一阵激动,泪水差点出来,忙回头找沈芸,却见秦建和文琪手牵着手各提一壶热水从水房的路上叉过来。   文琪说:“怎么一个人哪,沈芸呢?”   我心说哪壶不开提哪壶。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哦,我刚从外面回来,还没告诉她,她应该在寝室吧。”   我和秦建走上往男生宿舍的路。秦建小声地问:“你们不是又有什么事吧?”   我故作轻松说:“没事,我们还能有什么事。你小子能不能别一张嘴就咒我,OK?”   “哦,那就好,我还担心自己昨晚说错话了,既然没事我就放心了。”   我说:“你昨天说了什么话,怎么回事?”   他说:“昨天晚上沈芸发短信问我你回寝室没有,我心想她干嘛不直接打你手机啊,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只好照实说你没回。”   我一惊,问:“那是什么时候?”   “大概十一点吧,”他掏出手机按了几下,递到我跟前,“你自己看时间。”   手机显示是十一点十五分。我掏出自己的手机一查时间,忙不迭暗暗叫苦,原来我发短信给沈芸说自己回了寝室刚刚上床睡觉是十一点十六分,一分钟之内脱衣洗澡上床睡觉全搞定,别说是人,鬼都不信。   聪明反被聪明误。气球总有吹爆的一天,窗户纸总有戳破的一天,谎言总有穿帮的一天。老是不穿内裤总有露腚的一天。   我硬是舒了一口气,说:“幸好你说了实话。我昨天去了通正街,她打了几个电话没听见,后来看见短信赶紧回复说今天不回宿舍。没想到她见我不回电话就去问你,幸亏你照实说了,不然她反倒怀疑你们一直帮我作假供呢,哈哈哈。”   秦建也松了一口气,说:“我没说错就行,我还一直担心自己无意间坏了你的好事呢。”   我只得把心头喷涌上来的血一点一点咽下去。   知己知彼   我问道:“下午有没有课?”   “有啊,”秦建悲怆地回答,“还是四节啊,下课天都快黑了。”   “我靠,”我说,“这么变态,下午上四节,今天星期几啊。”   秦建吃惊地说:“你是不是这个专业的人哪,都上三个星期的课了你还不知道今天又是一个‘黑色星期三’?”   “7、8节全逃了,没上过。”   “哦,想起来了,证券老师第一次点名都有你。今天去不去?”   “当然去了。你小子说话怎么那么欠揍,好像我去上课反倒不正常一样。”   “你正常就不可能开学三个星期还没见过老师面啦。”   “前三次不是有事耽误了吗,今天我一定认真听讲、做好笔记、积极回答问题,把前三次的课全补回来。”我想反正沈芸也不会理我,不上课反而闲得难受,找点事做转移注意力。   “我靠,你别吓我啊,如果发觉自己哪里不对劲早说啊,兄弟一场我会及时送你去医院精神科接受治疗。”   我作势抬脚要踢:“你再冷嘲热讽的,我一脚碎了你的壶,让你漏壶打水一场空。”   “别,怕你了,我没壶打水,人生少了一件大事,拿什么填补这档空虚。”   我就是有个毛病,说的从来比唱的好听,下午上课别说做笔记回答问题,三魂不见了七魄,完全听不清老师在讲什么。就知道教室四周的扩音器一阵一阵的响,我好像一只耳膜接收频率不在人类范围的动物,感觉得到振动,分辨不出意思。   我满脑子都在想中午的事,一会儿觉得自己态度是不是有点恶劣,一会儿又想沈芸怎么就不能理解我,男人本来就是一种不愿多作解释的动物,天生的,根本没有理由。想着想着,又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这些年她对我的关心和包容,恐怕世上找不出第二个女生能对我如此之好。同时想回忆一下自己曾经为她做了些什么,绞尽脑汁也就记起来帮她打过几次热水,买过两回早餐,另外有一次是已经记不清多少年前的元旦猜灯谜赢了几个免费的小奖品送给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如果平时那些吊儿郎当的胡侃不算的话。   内心这么一盘算,在第二节课的时候,我开始觉得自己薄情寡义,自私自利。我总是希望沈芸什么事都要理解我,但是从来不会顾及她的感受。把别人的宽容看作理所当然,把自己的高傲当成家常便饭。就算有些事情不便跟她解释,至少可以心平气和地对她说明不愿解释的原因,以期得到她的谅解。正所谓将心比心,心心相印,你心我心,永不分离。结果自己心里稍有烦躁,就冷言相对,硬生生把自己和他人推到一个没有回旋余地的角落。我终于找到正确的思考路径,越想脑子越通透,心态越平和,但是把一肚子花花肠子悔青了。   我掏出手机想给沈芸打电话,一看还在上课,估计老师不会表示赞同。赶紧躲在抽屉写短信,写完推敲了一下,觉得求和的语气有点低三下四,没有男人的骨气。删掉重写,写完再看,又觉得语气霸道,不像给人道歉,反倒像是催促对方速速前来认错。又把前半部分换成原来的,结果明显前后语境不连贯,转折过于突兀,像是出自一位精神分裂症患者之手,沈芸肯定不会相信是我写的。修改来修改去,始终达不到自己心里设定的预期,既表达歉意又保全面子。一段话琢磨久了人会傻掉,到后来怎么看都觉得别扭,越改越感觉不如不改。就像你随便写个字,看第一眼正常,盯着看十秒就开始怀疑是不是写错了。最后怕自己再改下去真的精神分裂,只好将就写成怎样就怎样发出去了事。突然扩音器嗡嗡的噪音停止,耳边一片安静,我惊觉事态有变,忙抬头看老师,吓了一跳,她正跨下讲台朝这边走来。我手一哆嗦,按错键,手机返回主页面。   我还没时间去品味懊恼的滋味,直勾勾地盯着老师的一举一动,脑子里飞快设计应付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情的方案。只见老师走下讲台,拐到第一排桌子旁的窗户,缓缓拉上窗帘。她回头看了一眼大屏幕,问道:“把它拉上,投影效果是不是好一些。”   操啊。我有种从窗户鱼跃而出,以十米跳台的标准姿势直接让脑袋着地的冲动。当时我们是在四楼教室上课。   既然半节课的心血付之东流,我再也提不起精神把刚才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用拼音重新拼出来。何况我也记不全刚才几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我想休息一下,7、8节课时候再说吧,又是字斟句酌,又是虚惊一场,把我折磨得够呛。   我转念一想,不对啊,我在这里辛辛苦苦地给沈芸发短信,她不可能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啊。以前闹点小别扭,不出半天,她都会主动要我给她道歉,我就顺着台阶下跟她重修旧好。按时间推算都过了半个半天了,她应该坐立不安,准备给我打电话了。她肯定在上课,跟我一样现在不能打,等到下课铃声一响,一定迫不及待拨通我电话,叫我到哪里那里接她。幸亏刚才老师拉窗帘把我发短信的事儿搅黄了,不然我先发短信过去求和,岂不是折了男子汉的范儿?   有了主意我的心就静下来了。下课铃声响起,就是“阿芙乐尔号”的一声炮响,十月革命就成功了。剩下半节课显得相当漫长,老师啰啰嗦嗦个没完,学生也真沉得住气,怎么就不像以前一样闹哄哄的呢。躁动一下老师烦了也好提前下课啊。电铃是不是好的,刚才打上课铃就明显沙哑,腐烂一节课了还能出声吗。手机显示的时间估计也不准,开玩笑,离下课还有七分钟?电池不足走慢了吧。   一通胡思乱想,终于等到久违的铃声。我激动得眼泪差点出来。沈芸在同一时间下课,如果我估计不错,她应该会收拾东西走出教室然后拿出手机拨电话,这个过程最快需要三十秒,她当然会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因为她迫不及待。好,电话拨通一般需要三四秒,我现在开始倒计时,三、二、一,手机响。   但是我连续数了四个三二一,我手机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靠啊,她老师真变态啊,一定是在拖堂。不管沈芸怎么焦急,也得给老师面子等下课啊。   溺者善游   其他人走得干干净净。秦建见我坐在座位上盯着手机发呆,嘴里还念念有词,拍我肩膀说:“哎,换教室了,还坐着干什么,患老年痴呆症了?”   我没心思跟他贫嘴,悻悻然把手机揣进裤兜,收拾书包换教室上课。一路上几次感觉裤兜震动,掏出手机看又没有电话。心里失望渐渐变成烦闷。   等上课铃声再起响起,我的手机依然风平浪静,我对着一片暗灰的屏幕连烦躁都没有力气,心里满是酸涩。我试图分析自己失算的原因,按前几次的经验不可能出现现在的结局,到底是她知道我上课不方便给我电话还是这次情况严重让她彻底伤心。算了,不管什么原因,我还是别守着一点可笑的自尊死要面子活受罪,给她发短信道个歉,她若一回短信今天这事儿就算烟消云散,大家当作没发生过。   我打开短信编辑页面时突然怀疑有没有可能教室里面信号不好,电话打不进来,导致沈芸重拨好几次手机都传来“你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的语音回复。我曾经给别人打电话就遇见过好几次这种情况,概率不算低。如果真是如我所料,中国移动害死人了,沈芸可能反倒以为我故意关机不接电话,从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想起这点死灰的心情立刻兴奋起来。我小声对秦建说:“快点,拨我电话。”   他好奇地看着我问:“干什么?”   “我试试教室里面信号好不好。”   他瞄了一眼我手机说:“你会不会用手机啊,上面信号标识符不是有三格吗,说明信号不差啊。”   “但是满格应该是四格啊,它现在才三格,说明信号好不到哪里去,”我不耐烦地说,“再说了,这标识符难道就一定准吗,不试试怎么知道。你这人就是容易犯经验主义错误,遇事想当然,不愿深入调查。”   秦建撇撇嘴,轻蔑地说:“切,你不靠经验过日子,什么事都是自己调查出来的?人家说灯泡放嘴里拿不出来你试过?雷雨天不能站大树下你试过?”   “就叫你拨一下电话,哪儿那么多废话,”我拍了下他后脑勺,“有那么危险吗?”   “要是老师听见了算谁的?”   “你当我傻啊,调静音了,没事,快拨。”   秦建翻到我名字按下拨号键,三秒钟后我手机就有来电反应。我郁闷地挂掉电话,看来不是信号的问题啊。秦建一脸得意地说:“你看,还不信我说的,傻冒了吧。”   我愣了片刻,脑子里又闪出一个主意,说:“发个短信给我。”   秦建一听脸上的得意立马变恐惧,说:“大哥,咱别玩了行吗,你再这么玩下去,你疯了也就算了,我怕我也顶不住。”   我说:“是兄弟不是,这点小忙都不帮,手机给我,我自己发。”   他说:“我不是这意思,我现在就坐在你旁边,干嘛发短信,你到底要我跟你说什么,我亲口跟你讲还不行吗?”   我说:“谁要你跟我讲话,我就试试手机。”   他哀求道:“大哥,别试了,我看得出来你手机没问题,是你人有问题。一条短信一毛钱啊。”   “一毛钱的事也亏你说得出口,看你那出息。”   “一毛钱它也是钱啊,能这么瞎浪费吗。”   “你拿来吧,”我夺过他手机,在他哀怨的眼神中打上“好的”两个字按发送。   这一次两秒我就收到了短信。玩完了,客观原因被我用科学的方法逐一排除,看来八成沈芸是故意不理我。接下来我只得找机会在保全脸面的情况下让她重新回到我怀抱。   下课了,学生一哄而散,拼了命地往食堂赶。我第一次觉得下课难受,虽然谈不上喜欢上课,但是好歹这段时间有个明确的地点待,有件明确的事情做,我不用思考自己该去做什么。没有课堂的约束,我脑子像宿舍楼下的垃圾堆一样乱,可以说很多很多想法,可以说根本没有想法,因为我踌躇了很久,最远也只能想到我要离开这个教室,但是出了教室该往那个方向走就超出了我的思想范围,像光线照射不到的深海一样不可预知。   去食堂?一点饿的感觉都没有。回宿舍?听那帮傻B狂叫着开枪扔□□?去图书馆?脑子乱看不进任何文字。   “赶紧去食堂占座啊,还愣着干什么?”秦建走出几步回来拉我。   “这时间点还占个屁,端着盘子眼巴巴盼着别人吃完快滚的还一大群呢。”   “嘿嘿,没事,咱们早有准备,文琪刚才发短信说已经占好座位打好饭等着我呢。”   我白了他一眼,心想你小子故意挤兑我还是怎样,见我孤家寡人了就跑来秀恩爱?我酸溜溜地说:“那你还不快去,趁热吃个郎情妾意、情意绵绵餐。”   “你小子今天反胃怎么着,说话这么大酸劲儿,”他说,“我是那种只顾自己不理兄弟的人吗,我们一起下课,我坐着吃饭让你站着,我能干出这事?我当然让她也给你占了一个嘛。走,一起去吃饭。”   我一下子感动得鼻子发酸。患难见真情,还是老哥们儿靠得住,在我被人抛弃的时刻一如既往地关心我。   听说已经占好座位,我顿时胃口也开了,爽快地说:“好啊,走走。”   “把眼角擦擦,不用感动成这样。”   “去你的,我什么阵势没见过,你这点小恩小惠我至于流眼泪?”   到食堂老远看见文琪坐在桌前向我们招手。大量端着餐盘的人四处穿梭,但是她对面和旁边还空了三个座,放着包、书、水杯等物。她正对面和旁边的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筷子。我一看心花怒放,这服务太周到了。秦建在她对面的座位坐下,我自然找她旁边坐下。我看自己面前的饭菜显得有点简陋,就一番茄炒蛋一小白菜,没有半点荤腥,饭也不够四两。他们两个还有青椒肉丝什么的。我想算了吧,人家给我打好就不错了,那不还大把的人排队打饭到处找座呢,我还挑三拣四的,再说人家可能也不清楚我喜欢吃什么,随意打点,将就吃一顿得了。   我正准备动筷。文琪说:“哎哎,等会儿,坐错了,这不是你的座,别人的。”   我说:“你给我占哪儿了。”   她一指秦建旁边:“哪儿,那座儿是我给你占的。”   我起身换到她斜对面说:“嘿,坐哪儿不都一样吗。”伸手去拉对面的盘子。   文琪说:“哎哎,等会儿,这饭不是我打的,别人的。”   和好如初   弄了半天是我自作多情了。我想这也难怪,虽然文琪跟我熟,毕竟只是普通同学关系,她是秦建的女朋友,看在秦建的份上帮我占个座已经不错了,帮我打饭算怎么回事。我整个下午没人理,现在秦建两口子叫我一块儿吃饭,我一时间感动得有点不知所以了。   我准备起身打饭。文琪似乎看出我的尴尬,诚恳地说:“不好意思哈,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没帮你打,早知道让秦建问你一声了。哎,以前你有课都是沈芸帮你打的,怎么今天不见她人呢?”   我摆出一副豪迈的气概说:“她下午发短信说等我吃饭,我不想耽误她时间,叫她自己先吃,晚上还要上自习呢。”   文琪笑着说:“你还蛮懂得体谅他人的嘛。”   我一摆手说:“那还用说,我这人最不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爱一个人不是每时每刻都黏在一起,要给对方一些自由,因时制宜,因事制宜。先不跟你说了,等我打完饭再聊——”   文琪微笑着听我把话说完,冲我身后一招手,说:“哎,沈芸,这边,你坐这里。”   我回头一看,沈芸正站在我座位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她走过去在我刚才坐的位置坐下,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我听见旁边秦建“噗”的一声,一口饭喷在地上,一边接过文琪递过来的纸巾擦嘴一边狂笑不止。   我明白了,原来这三人合起伙来玩我一个。什么邀我一起吃饭,给我占座,原来是设个笼子引我往里钻。要说我也算是个恶作剧的老手,应该可以看穿他们的把戏,今天着了道一是因为沈芸的事弄得精神恍惚反应不及平时敏锐,二是万万想不到曾经最信任的朋友居然屈服于女朋友的淫威之下跟她合伙演戏。   其实刚才我只要稍起疑心就能看出许多破绽。我每做一件事文琪都说不对,还不事先说明,等我坐下告诉我坐错地方,端盘子才说不是给我打的,弄了一圈我才知道根本没我的饭。整个过程,秦建一言不发,他那张嘴平时闲不住,今天一到食堂就变哑巴,当然是文琪早就下了封口令。两口子合伙拿我消遣。这还不算,文琪明知道我跟沈芸闹别扭,看见沈芸站在我身后,故意问我沈芸去哪了,害得我当着本尊的面道貌岸然信口胡诌,丢人算是丢到家了。   平时只有我整人家,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挫折。好比一个天天耍猴的人,结果被猴扇了两巴掌,脸面往哪里放。退一万步说,你们耍完我之后好歹也给我点甜头补偿一下,哪有这样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的,你们三个看完我笑话就吃饭,居然特意为我留个座位白痴一样看你们吃。   这口怨气是个男人都咽不下去,士可杀不可辱啊。我黑着脸说:“你们吃吧,我先走了。”起身离座朝门口走去。沈芸一见我真的生气了,连忙起身在后面叫我。我不理她,留给她一个渐渐远去的悲壮的背影。   她追上我,拉住我的手,笑盈盈地说:“哟,还真的生气啦,大家不是跟你开玩笑吗。”   她没怎么使劲就让我停下了坚定的步伐。我像一个临刑前的革命志士一样凛然道:“树要皮人要脸,你们这样耍我,我都忍气吞声,叫我以后还有何脸面立于世上?”   沈芸摇着我的手说:“好啦,别生气了,我都说了不就是个玩笑吗,谁存心要让你丢脸了。走吧,回去吧,不然他们两个说你小气。”   我心想中午的事本来我不对,现在沈芸反过来哄我,耍我的这档事就算扯平了,我也别真的装过火了,弄得双方都不好收场,面前现成的台阶赶紧顺着下去吧。   我说:“回去干什么,我看你们吃饭,你们看我笑话啊。”   沈芸牵着我的手往回拉:“你以为我真的那么狠心哪,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你回去看看吧,都是你喜欢吃的菜。”   我将信将疑地跟着她回来,表情平静似水,气势不卑不亢。文琪还不忘挖苦一句:“哟,陆大少爷终于肯赏脸回来了。”   秦建这才开口说:“得了,刚才大家串通一气整蛊皓宇,就是为了好玩,玩过笑过就算了,别没完没了。”   我一边在刚才的座位坐下一边大度地反驳文琪说:“孔圣人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好男不跟女斗,宰相肚子能撑船’,我才不会跟你一样睚眦必报。”   秦建说:“皓宇,别怪兄弟刚才出卖你,我也就是为了好玩,想看看你被人整的样子。我知道你一向心胸开阔大人大量,不会生我的气吧。”   他这话表面上是跟我道歉,其实是用自己来挡文琪,用冠冕堂皇的话来压我。看他那表情,一点诚意都没有,还带着掩饰不住的诡笑。男人啊,个个重色轻友,有异性没人性。   我想你小子就是个人精,得了便宜又卖乖,几句话把我捧到半天上,我要再计较反而显得我小家子气。于是言不由衷地说:“看你说的,把我陆皓宇当成什么人了,这点小事还会放在心上么。肚子饿了,吃饭吃饭。”   沈芸在我对面坐下,拿出一个饭盒放在我的桌前说:“你看,你的这份早就打好了,刚才故意没拿出来,看你开个玩笑就真的臭脸,趁热吃吧。”   我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开得了别人玩笑自然也承受得了别人拿我开涮,现在沈芸拿出给我准备的饭菜,我的不快早就抛到九霄云外。我打开饭盒一看,有洋葱牛肉、麻辣鸡块,都是平时喜欢吃的,心里无比温馨,觉得沈芸任何时候对我关心备至、不离不弃,自己永远只有欠她的份。   我往她餐盘中夹菜,说:“别我一个人吃啊,你也吃啊。”   文琪说:“原来沈芸还没吃饭啊,刚才也不知道谁说叫她别等了自己先吃,要因时制宜,给对方一些自由,要不是碰到她本人,我还以为真的呢。”   我一边吃饭一边眉飞色舞:“哈哈哈,其实我早就知道今天不对劲,你们设好了圈套让我往里钻。我原本一开始就想戳穿你们的阴谋,但是又觉得太没有娱乐精神,就只好配合你们把戏演下去。你们看,我的演技怎么样,全都是临场反应。”   “嗯,相当逼真,今年的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最佳剧情片还有最厚脸皮奖,全部非你莫属。”文琪揶揄道。   大家哈哈一笑,所有的不愉快都消融在笑声当中。   晚上我大致给沈芸讲了一下我们找胖子一伙寻仇的事,为了不让她担心,我非但没有添油加醋讲得唾沫横飞,反而讲得平平淡淡,最后也只说雷建威叫人打了胖子几巴掌,挽回面子就罢手了。至于夜总会的经历当然只字不提。沈芸听后还是心有余悸地说以后这种事还是能躲就躲,别惹那些人了。我说我听你的,以后看见他们绕着走就是了。我想胖子以后还能不能直着走路还两说呢。   虚惊一场   回到宿舍开电脑上网。如今的软件越来越下流,在使用者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附带安装各种插件。我登上QQ,随即弹出新闻的小窗口。我很厌烦准备关掉,突然瞟到一行标题,心“嘭”的一下差点爆炸。新闻标题写着“昨夜九通闹市械斗至三死警方全力缉凶”。血往脑袋上翻涌,我想完了完了,闹出人命了,而且一下子三条,应该算重大刑事案件吧,警察一定正在到处找我们,就算人不是我跟皓天杀的,但是我们参与其中,这么大案子,帮凶可能都要判几年。都怪自己昨天呈一时之气陪雷建威瞎混,虽然他是主谋,但他老爸是局长,肯定有办法帮他推得一干二净,到时候倒霉的就只有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傻B了。   我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在不经意间发生这样恐怖的转折。接下来的事态会如何扩展?警方通过几天的走访,询问了上百位目击证人,很快锁定犯罪嫌疑人并找到425寝室,然后派便衣侦查,制定两套抓捕方案。如果确定我身在寝室,就派人装着送快递敲门,我刚一开门,几个英勇威武的警察一拥而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按倒在地。我像死狗一样翘起脖子,眼前晃动着一副寒光闪闪的手铐。当然也有可能在我从食堂回宿舍的路上布下天罗地网,在我一踏出食堂门口或者一踏进宿舍门口的瞬间将我按倒,因为室内室外光线的转换会让我产生短暂的迟钝。我像死狗一样翘起脖子,眼前晃动着一副寒光闪闪的手铐。   我觉得背心一阵阵发凉,头皮一阵阵发麻,胡思乱想半分多钟,硬是不敢点进去查看详情。九通市昨天晚上闹出这么大事件的除了我们还会有谁?不知道皓天那边什么情况,要不要赶紧打电话通知他?还是找雷建威想办法,但是三条人命啊,他局长老爸能搞定吗,况且他会跟我们站在一条线上吗,说不定他们父子已经商定好“弃卒保车”的方案了。我打电话求救于他不是与虎谋皮?   怎么办?如果我真的因为伤人而判刑,这辈子就算完了,我的大学生身份、工作、前途一切将化为泡影。如果我与皓天同时落网,我们家就算完了,老爸老妈将如何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一失足成千古恨。   一番激烈的思想挣扎之后,我决定先看看新闻怎么说,了解一下警方办案的进展情况,再作下一步打算。我点标题的时候,鼠标的箭头颤抖不止,连续点了三次才成功打开网页。壮着胆子快速浏览新闻的导语,一颗高悬的心慢慢落下来。原来此起械斗发生地点是通口吴家岭附近,与亚洲大酒店相隔甚远,不可能是同一件事。细看后面详情,吴家岭附近有一个物流市场,昨晚两伙恶势力为了抢地盘和货运生意在物流市场火并,双方共投入兵力一百多人,当场砍死两人,一人重伤抬到医院后断气,其余二十几人受伤。   虚惊一场。关键是我太高估自己的身份,以为二三十人拿钢管敲几下就是惊天大案,比起新闻里面的火并场面简直就是小孩儿闹着玩。我们搞了一个小时结果也就鼻子流血断胳膊断腿,看看人家这效率,半个多小时,三死几十伤,其中好几个在重症监护室。   没找到有关自己的新闻报道我不死心。搜索九通当天新闻,有领导视察的,有贪官落马的,有汽车追尾的,有抢劫凶杀的,有明星走光的,有模特□□的,甚至于狗咬人的新闻都出现在首页,但是对于亚洲酒店的事只字不提。我想胖子一伙肯定还活着,根本达不到上新闻的标准。我反而感觉有点失落。虽然我不喜欢上“警方全力缉凶”的头版,但是好歹你也在角落给我个几百字的小报道。当时我们也挺威风的,四周一两百人围观,整条街都交通堵塞。   回想昨夜,我恍如隔世。我现在坐在寝室静静上网,谁会想到二十四小时前的此刻我正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斗殴。然后在全市最高档的酒店享用了一顿丰富的晚餐,山珍海味,享之不尽;在全市最高档的夜总会洗桑拿、按摩、搂着小妹喝酒唱歌,环肥燕瘦,尽揽入怀。两种有着天壤之别的生活,我在二十四小时之内一一经历,要不是很多细节还记得清清楚楚,手机里存着兰茜的电话,我真的怀疑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我想我的内心其实更向往哪种生活,是平平淡淡,还是轰轰烈烈。如果有一天我成为有钱人,我会不会像雷建威以及夜总会那些男人一样夜夜左拥右抱、醉生梦死。   目前我还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小子,纠结于逃课的忐忑和点名的恐惧,为期末考试的逼近而日渐忧愁,为毕业以后的前途未卜而茫然失措。时间在我呆滞的目光前面悄然流逝。   十月一号家里为皓天举办婚礼。我哪儿也去不了,乖乖回家帮忙布置新房,搬抬背抗摆放家具,端茶倒水招待客人,闹新房的时候还被女方的伴娘、闺蜜什么的不依不饶地拉着唱了三首歌。我觉得自己如同古代卖笑的风尘女子一样可怜。我大学的最后一个国庆节因为皓天的终身大事而报废。   一番热闹过后,皓天从此失去单身的自由,带上婚姻的枷锁。从婚宴上他无奈的笑容我看出他内心并不想这么早结婚,但是因为这大半年中他好几次跑去与女方幽会,致使对方怀孕,女方渐渐隆起的小腹让他不得不接受婚姻的事实。皓天最大的缺点就是做事不考虑后果,往往弄得自己手足无措。   结婚之后的皓天当然不能继续单身生活。两口子在距离通正街□□站路的一个老居民区租下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小区建于九十年代初,房子略显破旧,所以租金相对便宜一些。皓天照旧每天去通正街练摊,向九通市周边地区来的小生意人兜售廉价衣服鞋袜等物,早出晚归。老婆在家洗衣做饭,打点日常生活。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我很少去找皓天,毕竟他现在是有家室的人,有时间也得挣钱养家陪老婆,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放荡不羁。有几次打电话约他来学校吃饭,他吞吞吐吐说有事走不开,言语中满是感叹,我知道他心里有很多话不方便与外人道说,只好尽量少跟他联络,各自过着碌碌无为的生活。我这让我觉得婚姻对男人来说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毕业前夕   离开一个地方的前夕总会心神不宁。学校理解毕业生的心情,这学期必修和选修合起来才五门课。其中两科课时较少,到十一月中旬就结束了。如此一来,我们每天的课时最多不过四节,经常整个下午处于空档,漫长的日子不知道如何打发,很多人一个午觉睡到晚餐时间。我感觉不到轻松,天气渐渐转凉,找工作的压力越来越重。从各大招聘网站得悉,九通市应届毕业生校园招聘会将在十一月底拉开序幕。   沈芸最近忙碌保研的事情。她那种专业尽管每年保研的比例在全校所有专业中最高,但是竞争同样激烈。该专业不仅是本校王牌,与国内其他院校相比也是名列前茅,对他们而言,除非是想换专业或者换环境,否则考研并无太大必要。正因如此,每年申请保研的学生人数远远超过录取名额。学校按综合成绩排名遴选候选学生,通过十二月份的一次面试按照1.5:1的比例选拔明年的保送研究生。面试这种主要依靠考官主观判断的考核方式比起笔试更加难以掌控,专业知识、外语应用、形象、口齿、反应甚至穿着都有可能成为你制胜或者落败的关键。最后是主考官的个人好恶。能参加保研面试的学生个个实力不弱,每人十几分钟的表现时间不一定能从专业知识上打败对手,但是一个人的形象和谈吐有时候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全在参评教授一念之间,考生自己无能为力。   其实每个候选的学生也都在做两手准备,一方面提交保研材料准备面试,一方面很早就买了全套的考研资料全力以赴冲刺明年一月份的研究生考试。我从来都活在自己的我行我素当中,从来没有感受沈芸面对的压力和困难,甚至连一句鼓励的话都没有。当我突然发现她自习桌上的考研资料越堆越高、眼睛离书越来越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和自私,在我们相处的三年时间里,我不仅没有帮助她解决过任何问题,却总是让她担忧和伤心。   在沈芸紧张准备面试的期间,我尽量不主动找她,我不是一个能静心钻研知识的人,陪她上自习只会让她分心。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   我对沈芸说,抛开个人感情因素,我也认为你完全不用担心,你不用刻意表现什么,只需要把你最真实最普通的一面展现给考官就已足够。你要是落选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你起床之后不刷牙不洗脸不梳头发就去参加面试,二是考官集体发疯。   我并非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当然知道任何竞争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胜出的,说这番话只不过希望她减轻心理的负担,轻装上阵,全力一战。   一天下午,我躲在被子里看《在细雨中呼喊》。寝室里只有我一个人,一边看书一边享受难得的宁静。   林小华正处在考研复习最紧张的阶段,几乎不回宿舍。李超在不上课的时候依然风雨无阻地去健身房守株待兔,满脑子想着邂逅一位有钱少妇,从此生活无忧。黄神志最是嚣张,决定放弃国内大学的文凭,申请去加拿大一所大学读书。上个月报了英语培训班,天天早出晚归赶去中南广场附近上课,准备考托福。这小子入学的原本目标是拿毕业证,所以前三年对于任何课程态度敷衍,最高追求不过考试六十分,多考一分都嫌浪费。俗话说:“取法乎上得乎中,取法乎中得乎下”,结果每逢期末总有两三科在五十几分徘徊,成为每次开学初期补考试场的常客。黄神志与任课老师搞关系的确有些手段,平时只要不逃课必然在下课间隙问老师两个问题,显示自己好学的态度,在老师面前混个脸熟。期末考试结束后明知道老师尚未改卷,提前打电话问成绩,以加深自己在老师心中的印象,致使他们阅卷的时候高抬贵手。不然不及格的科目更多。如果最终依旧挂科,补考之前他必然携带丰厚礼物以请教之名登门拜访老师,获取复习资料。补考试卷一方面本来简单,再加上拥有相似度极高的复习资料,轻松过关不在话下。   已是初冬天气。虽然窗外的夕阳看起来瑰丽和煦,空气中透着寒气,真是一个卧床看书的好天气。《在细雨中呼喊》这部小说对于我来说有些艰涩难懂。小说是以一个小孩子的口吻叙述自己被家里抛弃、养父母一死一离、最后只身回家的苦难经历。全文由主人公很多不同时期的记忆碎片穿插拼凑而成。作者的叙事手法随心所欲、天马行空,在过去、现在和将来三个时间维度里自由穿行,我看得既心情沉重又晕头转向。但是余华独特的语言表达方式总会给人一种莫名的震撼,他的每一句话看起来平平淡淡,读起来又意味深长,在压抑沉闷之中往往夹杂着幽默,让人时喜时悲笑中带泪,欲罢不能。   正处在伤感无助的意境当中,手机铃声把我的思绪从小说的世界拉回现实。我从枕边拿起手机查看,明亮的屏幕当中闪烁着“兰茜来电”四字。   兰茜?对了,是那晚“秦淮河畔”夜总会的公主。她找我有什么事?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辞掉了夜总会的工作?难道遇到了什么困难?   在我按下接听键,把话筒贴近耳边的瞬间,脑子里闪过好几个念头。   我“喂”了一声,等待对方说话。   一个微弱的女孩声音传过来:“请问是陆皓宇吗?”   我依稀能够辨出这是兰茜的声音,但是不明白她今天话音为何如此低沉。   我说是啊,你是谁?   女孩悠悠地说:“我叫兰茜,还记得我吗。”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装着回忆,然后恍然大悟说:“哦,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我们在‘秦淮河畔’见过面。”   女孩带着哭腔说:“谢谢你,想不到你还记得我,我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记得我。”   我一听觉得不对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还没说上三句话就哭出来了。   我说:“你怎么啦,还好吗,现在——在哪里工作?”   我这么一问,她似乎再也控制不住,哽咽道:“陆皓宇,你能过来跟我见一面吗,我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很过分,你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想离开这个世界——就想在离开之前找个朋友见一面——”   我脑子“翁”的一下有点蒙。想轻生?才过去两个月的时间,怎么会这样?那时她不是说等一个星期拿了工资就辞职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还是被人侮辱了?   我猛然掀开被子,单手扶着床头从铁梯上溜下来。我急道:“你听我说,你千万别做傻事,我现在就过去找你,天大的事等我到了再说,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啼笑皆非   她说:“我在图书城前面的天桥上。”   我随手抓起两件衣服穿上,也顾不上刷牙洗脸,带上宿舍门就下楼。一路猛踩单车到校门口,拦了一辆的士去图书城。   出租车上,我禁不住胡思乱想,她不会真的干傻事吧,千万要等我到啊,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帮你,我愿意把你揽在怀里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我为什么这么在意她,我们不过见过一次面,说了几句话。我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对她的性格和经历一无所知,客观的说,我们就是芸芸众生当中两个根本无关的人。然而,我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情,她如果快乐,我无牵无挂,一旦得知她伤心无助,我就如同着了魔一样想去陪着她呵护她,甚至为了她愿意面对任何困难。   我想起那晚她含情脉脉的眼神,似乎在脑子里打下烙印,两个多月过去,非但没有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生动。出租车每过一座天桥,我的心一阵紧张,我害怕看见一朵清新芬芳的鲜花在我眼前凋谢,她那幽怨不舍的眼神成为我永久的回忆。   幸好图书城离学校不远,二十分钟后我在附近站牌下车。人行天桥在前边几十米处横跨在马路之上,马路上大大小小的车辆来往奔驰,呼啸作响。我一边跑一边抬头朝天桥上看,上面人影绰绰,有往图书城去的,有从图书城方向过来的,也有站在桥中间倚栏远眺的,但是我没有发现兰茜的身影。   我顺着阶梯上到桥头,看见桥中央与我来时相反方向,一个一身黑色职业装的女孩微俯上身,以双手手腕轻靠栏杆,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辆发呆。我们只在两个月前见过一次面,我对她并不熟悉,我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才确定这个女孩就是当晚夜总会的蓝裙公主兰茜。她仍然怔怔地望着桥下,没有回头,我只能看见她侧脸,我想她那双闪亮的眼睛里此刻是否噙满伤心的泪水。心里一阵酸涩一阵怜惜。   我见她好端端站在这里,暗暗松了口气。她没发现我。我准备出声叫她,一想她今天情绪低落,刚才电话里说跟我见完面就离开这个世界,不知道看见我会有怎样的举动,我现在离她十步之遥,如有变故,救之不及。还是靠近点再让她知觉。   我装着一个毫不相关的行人,放轻脚步从另一边走到桥中央,然后从背后迅速靠近她身边。当她察觉有人靠近,来不及回头,我一手捏着她的手腕,往怀里一带,另一只手已经紧紧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同时低声喊道:“兰茜,是我。”   她差点惊叫出声,看清是我,半张着嘴没喊出来,随即冲我嫣然一笑。她一笑,我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她不是应该伤心欲绝,哭得梨花带雨吗,怎么突然又笑得如此灿烂?到底闹的是哪出。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别人都说女生的情绪跟海上的天气一样,一会儿静一会儿风,一会儿晴一会儿雨,但是今天这情况也太过变化莫测,二十分钟前日月无光,转眼之间又艳阳高照。   我惊讶得舌头都不利索,结结巴巴问道:“你,你好吗,没事吧?”   她依然眼角带笑看着我,答道:“你看我像有事吗。”   我还是有点迷糊:“你刚刚不是打电话给我,你真的没事?你没哭过?”   她低头看了一眼我拉他的手,怯生生地说:“你,你先放开我,我再回答你。人家都在看我们。”   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搂着她的腰。刚才我以为她有轻生的念头,所以从宿舍到这里一路上脑子全是英雄救美的计划,我想不论如何,一定要让她完好无缺的站在我面前,鼓励她勇敢快乐的生活下去,直到她破涕为笑。当我上桥来,看见她静静地站在桥中,心里又是欣慰又是紧张。我欣慰自己成功了一半,但是事情往往越是接近成功越是令人窒息,因为功亏一篑的懊恼与悔恨比之从一开始就失去希望的落寞更加折磨人心。我拉住她继而抱住她的那一刻,只是想着自己终于可以保护她的周全,不让她成为我人生当中的遗憾,根本无暇欣赏她的清秀和美丽。现在她这样一说,我才发觉别人可能误会我们是一对小情侣在这儿卿卿我我。可是我们才第二次见面。   我脸上微热,不情愿地松开了手。两个人一下子找不到话说,沉浸在各自的思绪当中,场面略有尴尬,却又带着一丝甜蜜。   为了热络氛围,我又把刚才的话问了一遍:“听你电话里说的好像发生过很多事情,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没人再欺负你吧?”   她低着头轻声答道:“我说了你别生气。在电话里我是骗你的,我本来就是想约你见见面,为了好玩才说那些话,看看你信不信,谁知道你一点都没怀疑。”   我哭笑不得:“好玩?你们把耍我当人生乐趣了是吧。我最近神经脆弱,智商下滑,别人说什么都会当真,不用试了,三岁小孩都能玩我。”   她抬眼看着我,嘴角笑意又起:“你生气啦?我跟你说对不起啦。我第一次打电话约你出来,又怕你不理我,所以说那么严重,看看你会不会来。”   我也无奈地笑:“这种事情就别开玩笑了,你直说约我出来聊聊天,我也会来啊,你看你这事儿闹的,弄得我差点从床上摔下来,一路上提心吊胆——”   她脸上一红,低头看自己脚尖说:“我现在知道了,你——什么时候都那么——热心,我——今天很开心——”   我明白她的意思,心中一荡,甜丝丝的跟蜜一样,表面装不懂:“你这人什么心思啊,几句瞎话把我吓得魂不守舍,不但不知道悔改,还说很开心,拿耍人当乐趣,什么道德素质。难怪有部书里面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她赶紧回道:“你是在夸我长得漂亮吗,谢谢。”   我说:“我是在夸你没道德。”   她说:“古人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现在女孩又上学又念书,当然就无德啦。这也不要紧,女孩子都爱美,只要有人夸自己漂亮就开心了。”   我说:“看不出你也伶牙俐齿的,我堂堂男子汉跟你一小女子斗什么嘴。好吧,既然你没事,我也放心。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兴奋地说:“我找到工作了,在一家外贸公司做业务跟单,这个星期一刚上班,那天我都想打电话告诉你,后来一想还是等稳定下来再跟你说。”   知错难改   我这才打量她身上的黑色职业装。上身白色荷叶领衬衣,外罩黑色小西装,西装领口和袖口镶着玫瑰红的边。下身黑色长裤,脚下一双高跟鞋。衣着合身得体,显示年轻女性青春健美的同时透露着职业女性的知性美,与那晚楚楚可怜的神态截然不同。   我也替她高兴,说:“看来你对这份工作挺满意,你现在的笑容里充满了自信和希望。”   她说:“我觉得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虽然刚开始工作不太熟练,遇到一些困难,工资也不高,但是至少可以自食其力,生活平静,衣食住行无忧,我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做下去,情况会越来越好。”   我说:“那是自然,你本就是英语专业,外贸跟单也算学以致用,等你熟悉了公司的业务,一定越做越顺,很快你就能成为公司的白骨精了。”   “什么白骨精?”   “白领,骨干,精英,简称白骨精。”   “讨厌,你能说点好听的吗,”她扬手作势要打我,“不过,这一切还是要谢谢你,要不是你那天的帮助和鼓励,我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怎样。”   我奸笑着说:“那你准备怎么谢我啊,是请我吃饭呢还是送我一份大礼,或者,你不是想以身相许吧,这我得考虑一下要不要接受。”   她白了我一眼:“想得美啊你。我工作不久,要等下个月才发工资,之前一点积蓄也花得七七八八了,买不起大礼,只能请你吃顿饭,你赏不赏脸。”   “好啊,算是预祝你前程似锦,大展宏图。”   “这还差不多,”她露出满意的微笑,“不过请之前你要先陪我做件事。”   我说:“先声明,千万别是陪你逛街买衣服,这事儿难点,除了这个,什么都成。”   “你放心,不是买衣服,就是到图书城买两本书。”   “好吧,我上了快四年学了,还一次都没进去过,陪你去看看。”   图书城里顾客不少,展架之间人来人往。不过一部分人只是闲逛,一部分人只看不买。这里空间开阔,气势宏伟,书籍琳琅满目,环境整洁静谧,的确是个闲步或者阅读的好地方。我陪兰茜在二楼和三楼逛了一圈,她选了两本外贸英语的书。结账出来,天色将晚,整座城市闪烁着五彩的灯光。   “饿了没有,想吃点什么?”她问道。   我寻找了一下饥饿的感觉,若有若无,说:“还好。你怎么样,你决定吧,我今天就负责陪你。”   她想了一下说:“我虽然有点饿,但是今天我是主你是客,当然你决定。”   我听着耳边喧闹的说笑声和呼啸的车声,说:“去麦当劳吧,我想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坐坐。”   “好啊,我也正好有这个想法,每天一睁眼就觉得耳边乱哄哄的吵不停。”   我们打的去了新城口附近一家麦当劳,点了汉堡、鸡腿、薯条,找了很角落的位置坐下。两人边吃边聊些在学校时候的事。我又添油加醋地把我们专业的几个老师戏谑了一番,当说到小馒头上课时一些小动作和爱斯基摩女老师不停变装的时候,她笑得直不起腰。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这人嘴上一点不留情,把自己老师说得那么滑稽好笑,亏他们每天还辛辛苦苦给你上课。”   我说:“我说的都是事实嘛,可能有的地方稍稍夸张了点,但是我敢以人格保证我绝对没有诽谤他们。”   她把薯条抹上番茄酱含在口中,说:“你这句话有两个地方值得怀疑,第一我并不认为你说话只是稍稍夸张,第二我还要进一步考察你人格的可信度。”   我啃着汉堡说:“那算了,合着我们相处了半天,你还没放下戒备心,当我前面那句话没说。”   她说:“我本来完全相信你,正是因为跟你相处了这几个小时,交谈越多,对你的怀疑越重。”   我无奈地说:“曾经有一个真诚的女孩站在我面前,我未能取信于她,等她怀疑我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被人误会而又百口莫辩。”   两人相互调侃着吃完饭。我们站在麦当劳门口不确定接下来做什么。我想说回学校就此分手,却又舍不得说出口。她把书抱在胸前,时而看路上的车水马龙,时而微微侧头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两个人想着同样的事情,等待对方开口,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偷偷侧眼看她清秀的脸庞和纤瘦的身姿,回校的念头瞬间消失无踪。我决定陪着她,跟她在一起我心里充满了甜蜜与快乐,我不在乎这快乐持续多久,就算是一瞬间也不愿舍弃。   我说:“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好啊,”她立刻笑逐颜开,“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因为租金相对便宜一点,离公司不算远。”   我说:“我还没去过你们学校,你带我逛逛吧。”   “我们去坐车,”她当先走向车站,“你送我回去,我免费当你的导游。”   “如果你不是住在那边,难不成还要收我的导游费?”   “那很难说。”她一甩长发,回头看我一眼说。   中原大学的夜晚树影婆娑,灯光迷离。我们漫步在校园小道幽径,兰茜一边给我介绍学校建筑一边回忆自己过去四年的点点滴滴。我不时插科打诨,追问一些细节,想谈甚欢。树影下一对学生情侣或手挽手莺歌燕语,或坐在石椅上相拥热吻。这气氛感染了我们,我禁不住频频侧脸看她,好几次遇到她回望的眼神。我头脑有些发热,目光追随她微微晃动的手渐渐恍惚,心里产生一种把它握在手里的冲动。   转过一段鹅卵石小路。兰茜穿着高跟鞋,行走不稳。我想伸手扶她,怕她觉得我趁人之危,在一旁小心戒备。她突然一个趔趄,顺势扶了一下我小臂。我趁势回身握住她的手,将她牵起身,带着她走出鹅卵石路。她的手温暖如玉,软若无骨,我越握越紧,舍不得放开。她也并不挣扎,任由我捏在手心。我装着胆子转身与她面对面,她不敢看我,脸上是羞怯的笑。我胆子越大,右手绕过她的身体,把她往怀里一带。她微微惊呼一声,无力地靠在我胸口。我低头疯狂地吻她的双唇,吻住的瞬间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挣扎,但是力量微弱,根本挣扎不出我两条机械一样的手臂。我像一只野兽一样吻得她喘不过气。她本来推在我小腹上的双手慢慢移上我的背,回抱的力量越来越强,她开始疯狂地吻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的嘴唇才恋恋不舍的分开。我脑子渐渐冷静,居然闪过沈芸和汤梦君的影子,心里升起一股愧疚感。   我用下巴蹭着她额头说:“天色不早,我要回学校了,送你回去吧。”   她嗯了一声,挽着我胳膊回她的住处。她的房间在中原大学附近一栋居民楼二楼,我没有上楼,看着她开门进去。一会儿楼上房间亮起灯光,她从窗户探出头来,冲我微笑着挥手。我说:“早点休息吧,我走了。”我转身走向车站,回头看她,她还在窗边看我,我朝她挥挥手,她冲我喊了一句,我没听见说的是什么,心情复杂地坐上回校的车。   求职之路(上)   28号的校园招聘会即将来临。不准备考研的学生都在忙碌着打印简历。我们从网上学习求职攻略,攻略介绍了许多注意事项,包括简历的制作、面试前对企业提问的准备、面试时的着装、心态以及行动举止。有的甚至细致到讲解面试前一晚的睡眠时间、面试当天早餐的分量以及在与面试官对视时候的眼神,让我怀疑写这些求职经验的人是不是觉得现在的大学生基本等于白痴。求职攻略一般除了强调简历要有个人特色之外,另一个重点就是讲着装,几乎千篇一律说男生应该是白色衬衣黑西装深色袜子黑皮鞋,显得稳重可靠,女生是上衣下裤的深色女士正装,显得精明能干。于是,所有的毕业生又跑到商业街提回来一套黑白职业装。   我们从网上下载简历模板,对里面的内容稍加修改就成了推销自己的材料。简历不外乎包括这么几个部分,个人信息、教育经历、所学课程、专业技能、社会实践、自我评价、所获证书。   为了让简历看起来显得牛逼,每个人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在真实的基础上进行不着边际的艺术加工。有的人堪堪过英语四级,就在专业技能一栏写:“精通英语,听说读写俱佳,能与外籍人士直接对话,适应外资企业或者外贸业务。”计算机二级写成:“精通计算机软硬件知识,精通财务软件以及office办公软件的使用。”假期半个月的实习就敢写:“熟练掌握企业财务工作流程及账务处理,能够处理会计、审计以及税务等方面问题。”   曾经在路边发过传单的学生在社会实践一栏写:“具有丰富销售经验,曾为某某公司设计促销方案,带领营销团队取得最佳销售业绩。”在学校篮球赛时翻比分牌的学生写:“曾参与组织全校体育赛事,具有较强策划组织能力。”   自我评价一栏最是颠倒黑白。连教学楼都找不着的学生说自己“勤奋好学,专业知识扎实”;四年的衣服都是掏钱让宿管阿姨洗的学生说自己“吃苦耐劳,动手能力强”;经常在寝室留宿不明身份女子的学生说自己“洁身自好,品行端正”;平时独来独往从不参加班级活动的学生说自己“团队意识强,善于与他人合作”。   大家之所以敢于在简历上信口雌黄,是因为这些谎言被当场拆穿的几率微乎其微。一个人的能力或者品行不可能通过十几分钟甚至几分钟的面试就能准确测定,面试官选择或者放弃一个求职者主要依靠的还是直觉和好恶。至于最后千挑万选出来的到底是人才还是人渣,只有等到他入职一段时间才能看出来,不过那时招聘的时期早已经过去,大家也成了同事,日子能过就将就着过吧,谁愿意再一次劳民伤财又面试挑人。何况谁敢保证历尽千辛万苦之后换的人就一定比前一位能干?越换越人渣的情况也大有可能。如果真是如此结局,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的简历只花了几分钟就修改完毕,因为实在没有太多内容可填,又不愿意凭空捏造,万一面试的时候被人当场揭穿,失去工作机会倒是小事,场面太难看。我扬长避短,把基本信息、所学课程、自我评价等等每个人区别不大的项目尽可能地填详细。照着课表填完所学课程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曾经学过那么多专业知识。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社会实践该写些什么,我在想跟着皓天去帮武州大老板寻仇打架、智斗推销高科技电视天线的骗子团伙、与秦建等人并肩勇斗持刀小偷、跟着雷建威刀劈小混混、“秦淮河畔”夜总会桑拿按摩找小姐,这些都算不算是社会实践。几经考虑我还是放弃了这些辉煌的经历,我怕面试的人会因为我的社会阅历太丰富而认定我已经无可救药,毅然决然将我拒之门外。   28号大早我穿得西装革履的带着七八份简历和秦建一起坐车去科大参加招聘会。上了公交车才觉得尴尬,车上一半的人都是白衬衣黑西服黑皮鞋,女生也是这幅装束,只不过她们脸上化了妆,泛着类似苹果打了蜡一样的光芒。大家都在与身边的同学谈笑风生,装出一副天之骄子的神气,但是略显浮夸的笑声还是掩盖不了内心的丝丝紧张。我和秦建在车后排的角落坐下,带着前途未卜的心情随着车的颠簸而左右摇晃。   会场设置在体育馆内,我们赶到的时候入口处已经排起了两条长蛇般的队伍。我们站在一条队伍末端,瞬间后面接起了长长的尾巴。队伍行进极其缓慢。主办方可能没有预计到会赶来这么多毕业生,体育馆内空间有限,为了防止发生踩踏事故,入口处工作人员分段放行。还在会场之外的学生一个个翘首以待,表情焦急。这画面比起公交车上更加尴尬。这么多人穿着黑西服神情凝重地排队等候入场,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香港古惑仔电影里面帮众参加死于非命的龙头老大的葬礼的镜头,我们每人就少了副墨镜。   等了约一个小时我们终于进了会场。里面果然拥挤不堪,每个公司的摊位前都或长或短地排着队,穿行困难。我一看这情形,心里凉了半截。每年都说大学生求职竞争激烈,不亲身经历,谁会想到竟然是这样一幅惨烈景象。昨天晚上我还有点信心,觉得自己虽然称不上天之骄子,好歹也算一表人才。刚才在外排队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混在毕业生当中简直沧海一粟,如果不主动现身,别说面试的人会看我一眼,就是我妈也未必能认出我是她儿子。进到会场,我昨晚一点信心彻底烟消云散,还天之骄子一表人才呢,原来我他妈连根葱都算不上啊。   我和秦建分头行事。我在熙来攘往的人群当中艰难举步,把整个招聘会的岗位看了一遍,林林总总的公司数量不少,招聘与自己专业相关的岗位不多。感觉专业对口公司又不错的地方,总是排着老长的队伍,一看招聘条件和众多的竞争者,心里没有底气。没人排队的地方又觉得公司不咋地,埋没自己这一表人才。来回转了一个小时,没勇气投出一份简历。   求职之路(中)   我想再闲逛下去的话别人要怀疑我是来浑水摸鱼偷东西的。赶紧找了一条不太长的队伍跟上,随着队伍的缓缓前进,我心情既着急又忐忑,考虑等会儿投简历的时候人家提问怎么回答,但是脑子一团糟,毫无头绪。我偷看前面一个女生的简历,封面上印着“九通大学”的三号黑体字,里面内容密密麻麻的写了好几页,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再看她前面一男生简历封面,隐隐约约看见加粗的“科大”的行书字样,心里一阵阵发麻。我扭头偷看身后一男生简历,毕业院校一栏写着“中原化工学院”,发麻的头皮和心情才慢慢恢复平静。   排在我前面的女生坐在凳子上跟面试的人聊了好几分钟才起身离去,临走跟对方又是握手又是寒暄,好似过两天一定会再见面一样。我递上简历的时候面试的人脸上的笑容尚未褪去,我坐下来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脸。他一边浏览我的简历一边收起了笑容。大约二十几秒后他的目光离开简历照到我的脸上,我强装镇定,冲他咧嘴摆出一张笑脸,脑子转得像飞机的螺旋桨,等他开口提问。   他点着头说:“行吧,简历我们收了,等候通知。下一位。”   我的笑容僵了,差点从凳子上栽倒,我说:“你没有问题要问吗?”   “现在应聘的人多,没有时间,我们回去会筛选简历,过两天通知面试。”   “我排了这么久的队,好歹也聊几句吧,要是就为了递一份简历,我刚才直接放在这一摞多省事。”我坚持道。   面试的人无奈,咂了一下嘴,漫不经心地问道:“哪个学校毕业的?”   “N大。”   “学什么专业?”   “会计。”   “想应聘什么职位。”   “会计。”   “有没有工作经验?”   “应届毕业生。这些简历里面都写着呢。”   “所以我说简历放这里就行了嘛。下一位。”   我暗骂一声“FUCK”,起身离开。刚走几步,看见身后的化工学院的男生已经从凳子上起身走出来了。不过他看起来比较平静,脚步匆匆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转眼消失在人群当中。我在心里由衷地说了一句:“哥们儿,祝你好运。”   在那位化院哥们儿的感染下,我又历经漫长等待投出去两份简历。本来排了三家公司,投了三份简历,其中一份是我自己主动收回来的。当我恭敬地递上简历,报出自己是“N大”会计专业应届毕业生的时候,那家公司的人露出惊讶的表情,用轻蔑的语气问我:“N大有会计专业吗?”我顿时怒从心头起,冲他大声嚷道:“N大会计专业从94年开设招生,到我们是第七届毕业生,你这种没上过大学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我不理会他一脸的愕然和愤怒,起身离开,走出两步又回身从对方手里抽回简历,在他恨恨的目光当中扬长而去。   其他两家公司虽然跟我聊了几句,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说想应聘什么岗位、计算机水平如何、考了哪些证书等等,其实这些内容扫一眼简历就清清楚楚。问答的意义除了能证明应聘者非聋非哑之外,再无其他。我感觉没有任何特别的收获。   我看着眼前晃过的一张张或喜或悲的脸,听着耳边一片杂乱无章的喧嚣,顿时意兴阑珊。我掏出手机看时间,快中午十二点了。屏幕上有两个未接电话,翻开一看是秦建。我赶紧回过去,秦建说他已经出了会场,打算叫我一块儿回校,打了两个电话没人接。我说太吵了没听见铃声,你在门口等会儿,我马上出去。   在会场出口会合秦建,两人边走边聊各自投简历的见闻和收获。他的情况与我大致相同,因为行动比我早一点,多投出去一份简历。他问我有没有去投一家叫“江南瑞昌制药”的公司。我说自己稀里糊涂投了几家,也没记住公司名字,不知道当中有没有那家公司,怎么了。他说自己投简历的时候,那公司面试的傻B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说贵校有学生回答提问时对面试人员进行辱骂,这事儿你怎么看。   我一听来了兴致,追问道:“那你怎么说。”   秦建说:“我当时一愣,面试不都问些专业和人品如何如何的问题吗,怎么问我这么尖锐的问题,我听他这口气明显来着不善哪。”   “那你怎么回答他。”   “我说求职的学生本来心里就紧张,言行举止一般都很谨慎,哪敢辱骂面试人员,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接着说:“我问他提的什么问题。他说我就问了一句你们学校有这个专业吗,没想到那学生突然发怒,骂了一句就走了,如果换作你是那个学生,你会怎么回答。”   我听到这里心里明了十有八九说的就是我骂他“没上过大学少见多怪”的事,我想知道秦建如何应对,也不说破骂人的学生就是我,幸灾乐祸地说:“那学生还真有个性,跟面试的人对着干,是不是不想找工作了。”   秦建说:“听那人这么一说,我心里其实蛮佩服骂他那哥们儿的,有这么问人话的吗,不是明摆着侮辱人家学校和专业么。”   我说:“你小子就是这么回答的?”   “那倒不是,谁跟他啰嗦这么多啊。我说那位同学回答不恰当,要是换做是我,我就说四个字——去你妈的。”   我听了哈哈大笑,说:“然后呢,他约你什么时候面试没?”   “还面试个毛啊,我赶紧拿着简历走人了。”   我这才把我的经历说了一遍。秦建也哈哈大笑,说:“原来是你小子啊,幸亏我没有为了博取他的好感把你臭骂一顿,不然你小子还不跟我翻脸?”   我说:“那倒不至于,为了找工作恰当的时候损人利己也是情有可原的,只要你找到工作后请我吃几顿赔偿一下我的名誉损失费就行。”   “他这么藐视我们我如果无动于衷,甚至于低三下四地妄自菲薄,那我还是人吗,招聘会才刚刚开始,以后机会多了去了,他不要我们,难道我们就真的饿死不成?”   两人一起大笑,在招聘会上紧张压抑的心情豁然开朗。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又跑了几场校园招聘会,虽然一场比一场拥挤,投简历越来越艰难,但是因为经历得越多,心态渐渐老练,勇气明显增加,效率反而比以前有所提高,与人交谈的时候更加镇定,行为举止自然显得大方合宜,渐渐地有了面试的机会。   求职之路(下)   我的第一份面试通知是在睡梦当中接到的。倒不是因为那家公司担心我这位旷世奇才被别人抢走而迫不及待地在凌晨时分给我电话,实际情况是那天我睡了会儿懒觉。上午十点钟左右一阵急促而熟悉的铃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一边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边伸手摸枕边的手机。眯眼一看,荧屏上闪烁的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我心中一凛,脑子立即清醒了一大半。我狠劲地咳了两声清理干净卡在喉管的宿痰然后一咕噜咽进肚子,同时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在耳边。   “喂,你好,请问哪位?”我尽量把嗓音装得清脆而洪亮。   “请问是陆皓宇同学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是。”   “我们是九通恒泰铝业有限公司,前段时间你在我们公司投了简历,经过初步筛选,我们想约你今天面试,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我恨不得立刻拼命点头说“有时间有时间”,又觉得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显得自己每天很空闲,好像被人扔在路边的烂菜叶子,狗都不看一眼。我假装思考今天的工作安排,停顿几秒钟答道:“呃——,我今天有时间,请问几点钟面试。”   “嗯,那就下午两点半吧。你到我们公司直接上办公楼二楼财务部,找财务部孙经理就行了。”   我问清了地址,然后挂掉电话。睡意一扫而空,血液沸腾,浑身充满了力量。我掀被而起,披着外套开机上网搜索这家公司,虽然不穿毛衣裤子,却也不觉得寒冷。我查看了该公司的一些基本情况,自己在心里设计了几个问题,然后又站在求职者的立场上思考如何如何应答,反复演练几遍之后,觉得心里充实了许多,才穿好衣服去吃午饭。   公司离学校不算远,我十二点多出门,到明玉泉路下车,问了两个人找到公司门口,时间刚刚两点。我整了整衣领,用手扒了扒被风吹乱的头发,器宇轩昂地走进公司大门。   孙经理是个齐耳短发、面容瘦削、看起来精明历练的中年妇女。我看见这种形象的女性心里就有些发毛。我说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因为什么原因产生了这样一种惧忌感,或许只是一种潜意识,就像有的人害怕触摸毛茸茸的东西一样。她挑出我之前投给他们的简历,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看一边跟我聊天。所聊内容倒都是一些普通的话题,诸如专业课程成绩、英语计算机水平、自我评价、对工作地点以及薪酬水平有什么要求之类。她说话的时候面部表情几乎没有变化,看不出丝毫的喜怒哀乐,但是一双挑剔怀疑的眼睛却定定地看着你的脸,仿佛要透过你脸上的毛孔看穿内心一般。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眼光闪烁地一一回答。幸亏我的简历写得虽然夸张,但不算过分失实,大致上就是略知皮毛的知识说成滚瓜烂熟,只懂基本操作的业务就说精通专长,真真假假,虚实参半,再加上我二十多年信口胡诌的功底,对于对方的连番提问虽然称不上应对自如,但是处处也能自圆其说差强人意。   交谈一阵之后,她说:“好吧,基本情况我都了解,今天就聊到这里。”说着就要起身。   我如释重负,听她的口气似乎对于我的去留还有待商榷。我也慢慢从座椅上起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现在回去再等你们的消息?”   “你先等等,”她转过身去,在背后的文件柜上稍作找寻,随即从一叠资料当中抽出一份。   我当时心中一阵狂喜,我靠,不是现在就要跟我商讨签合同的事宜吧,这也太猝不及防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谁会想到自己居然优秀到第一家面试企业就迫不及待要将我纳入麾下以免痛失不世之才的地步呢。我现在到底签还是不签,刚才提出的待遇水平是不是过于谦虚,难道我一代企业界的擎天巨擘竟是从这样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公司迈出自己辉煌的第一步?   在这短暂的一瞬间,我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地闪过好几个令人愁肠百结的念头。没等我回过神来,孙经理把手中的资料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说:“我这里有一份会计题你先做做吧。小朱,带陆先生去会议室做一下题。”   我找不到一个词语能贴切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脑子里出现的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倒热水玻璃杯瞬间崩裂的画面。我仿佛听见自己的心“咔嚓”一声脆响。   我心如死灰拿着会计题跟着那个叫小朱的女孩去会议室。当学生十几年来,参加过无数次考试,无一次不是殚精竭虑历尽苦难,所以从小至今对考试又恨又怕,闻之则小便频繁大便郁结。好容易熬到大学毕业,心想从此噩梦不再幸福花开,没料到第一次面试就让我重温那段屁滚尿流的岁月,感悟“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的真谛。   我几次都想抽身溜之大吉,又担心被人笑话,坏了学校的声誉,只得乖乖地走进走廊尽头的会议室。没想到进去才发现原来已经有一男一女两个倒霉蛋正在皱眉咬唇地做题。他们抬头看我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挑衅。要是在篮球场上有人敢拿这种眼神看我,我当即就给他来个颜扣,但是现下这场合我一点脾气都提不上来,只好讪讪地坐在一旁装模作样地对着题目思考起来。   今天出师不利已经成了定局,一天之内连遇两大克星——精明历练的中年妇女和精心设计的专业试题,先别谈工作成或败的事,能留条小命回到学校就不错了。我满脑子盘算如何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哪里有半点心思放在考题上,就算想静心思考,那也要会做才行。开学以来已经几个月没有好好看书,以前为了应付期末考试而掌握的一点内容现在也所剩无几,看来要以无招胜有招,乱拳打死老师傅了。我翻了一下手中的试题,还好全部都是选择,没有业务计算,大笔一挥,在纸上留下一串错落有致的勾勾。   我起身离开的时候,先来的两位学生还在字斟句酌地冥思苦想。他们抬头看我一眼,目光中居然饱含微笑。   以奇制正   几天之后我又接到一家公司的面试通知。这是一家大型国企,规模庞大,资金雄厚,工作体面,福利丰盛。公司总部设在通口世纪路步行街金茂大厦内。总所周知,世纪路是九通市最繁华的商业地段,金茂大厦是九通市最高档的写字楼。这一带大名鼎鼎的公司林立,商场、珠宝店、酒吧、咖啡屋比比皆是。我走在西装革履的白领和貂衣狐领的大款中间,心里有一种兴奋的自卑感。我第一次产生很想很想在一家公司上班的愿望,我觉得自己以后的生活就应该如此繁华高端,绚丽多彩。   面试地点在大厦二十六楼。我乘电梯到二十五楼出来,对着电梯锃光瓦亮的不锈钢门整理了一下衣冠和发型,深呼吸几下,待紧张的心情稍稍平复,缓步从安全楼梯上楼。   面试采取的是会议讨论的形式。三个面试官,四个应聘者,在一圈环形的会议桌前对视而坐。面试官中一个副总,一个人事部经理,一个财务部经理。面试开始。第一个环节是我们四人轮流自我介绍。虽然并没有规定内容,但是众人所讲的不外乎如下三个部分:先自报家门,就读于哪所学校什么专业,然后举出各种或真或假的事例来论证自己在大学的四年有多牛逼,最后告诉面试官自己才是这份工作最佳人选。从那三人的表述当中,我才明白自己今天的处境,用八个字可以形容——龙潭虎穴,九死一生。首先从学校上说,三个人当中居然两个科大,一个九大,名声在九通市乃至全国都是响当当的。其次从学习成绩上说,他们有的每年考试平均分超过85,有的拿过国家奖学金,有的英语过了六级。甚至于其中一人还爆出自己当年高考分数高达617的陈年旧事。看着他们一个个侃侃而谈,两眼放光,脸上绽放着越来越浓郁的骄傲和自豪,饶是平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我都觉得脑门一阵阵发凉,腿肚子不由自主地打颤。   不知道这家公司的人事部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把我们四人安排在一组面试。是觉得本人超群脱俗在任何人面前都毫不逊色,还是借此机会考察我临危不乱、以弱敌强、出奇制胜的应变能力,或者只是因为面试只有在一群人衬托另一群人的形式下才能充分发挥优胜劣汰的效果。   幸亏我坐在四人的最右边。自我介绍从最左边的学生开始,我因此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一边听他们讲述一边在心里思考对策。很明显硬拼只有死路一条,如果跟人家比学校比学习比考试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长,必败无疑。这三人的自我介绍虽然一个比一个华丽,但是也有一个致命弱点,就是学习优势不能完全代表工作优势。高考成绩六百多分只能说明你四年前很牛逼,跟现在的工作岗位没有一毛钱关系。要这么说,我小学的时候还得过市奥数竞赛二等奖呢。所以当轮到我作自我陈述的时候,我尽量避开考试成绩,重点吹嘘自己对于突发事件的应变能力、对于热点问题异于常人的理解以及坚韧不拔的意志力。   第二个环节是问答。坐在左首的人事部经理问道,领导急需一份分析报告作为第二天一个重要会议的资料,但是你却觉得身体不适,你是选择做完报告第二天再去看医生还是先去看医生却有可能不能及时提交报告。大家略一沉吟,便抢着阐述自己的看法,言语措辞虽然不同,观点基本一致,都认为既然分析报告是重要资料又急需,为了不耽误领导的工作,应该做完报告再看医生。   其实我心里也在盘算对方期望得到的答案,这个问题是不是在说公司利益与个人利益孰轻孰重。如果果真如此,无疑第一种选择更佳。但是这一轮又是我最后一个发言,倘若四人观点千篇一律,哪里分得出高下良莠,到头来还是看出身,形势明显对我不利。想到此节,我决定剑走偏锋冒险一试,道:“我对于三位同学的意见不敢苟同,我认为应该看医生要紧,报告延后。”   人事部经理饶有兴趣地追问:“哦?说一下你的理由。”   我看见他鼓励的眼神,底气一下子增加许多,挺了挺腰杆,接着说:“原因有三。第一,工作讲究的是团队合作,互帮互助,倘若有人身体不适,又有紧急任务,可不可以请同事暂时帮忙,既不误工作也不误看病。其次,带病坚持工作虽然是一种兢兢业业克己奉公的精神,但是这种做法也给企业带来巨大风险,身体不适,原因不明,事情可大可小,但是不管怎样早一刻治疗总是最有利的,万一因为延误时间而导致病情转重,最后承担责任的还不是公司?最后,从长远来看,只有员工的健康才是公司运作的长期保障,我觉得一个公司是一个集体,没有必要因小失大。”   三个面试官没料到我一下子连珠炮似的说这么多,三个愣了一会儿,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言语。于是财务部经理接着提问。这一次我第一个发言,但是回答的思路还是坚持“标新立异出奇制胜”的方针,我当时已经完全将成败置之度外,放手一搏,不成功便成仁,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其实,在当时的环境当中,我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面试结束之后,我心情大爽,觉得自己今天扬长避短,化不利为有利,充分展现了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和滔滔不绝的雄辩之才。我欢快地走在步行街上,觉得阳光明媚,气候宜人,平时污浊不堪的空气变得清新纯净,喧闹嘈杂的街道变得鸟语花香。   我幻想着几天之后我就会成为这家大型国企的正式员工,每天西装革履器宇轩昂地来往于商场、珠宝店、咖啡屋密布的步行街,出入全九通市最豪华高端的写字楼,当我对着电脑屏幕感到疲倦的时候,揉一揉发涩的眼睛,透过玻璃墙鸟瞰楼下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我简直分不清东南西北。   人生如戏   没想到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接到这家公司的电话,通知我上午去签合同。我高兴得心砰砰砰地乱跳,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事不宜迟,赶紧换身体面的衣服去公司,说不定明天开始实习呢。我拉开衣柜翻衣服,不对啊,衣柜里面这么黑,什么都看不清,不是大白天吗,怎么回事?我使劲眨了眨眼睛,又拿手揉了揉,把眼睛睁到最大,但是眼前始终像是蒙了一层纱布,灰蒙蒙的一片,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衣服。我又是焦急又是害怕,大骂一声,一拳打在衣柜门上。   突然,我听见睡在那头的李超喊我:“陆皓宇,大半夜的吵啥啊?”   我恢复了意识,原来只是一场梦。自己还躺在宿舍的床上。侧头看窗外,一丝亮光都没有。拿手机看时间,凌晨五点多,哪里有什么电话。   我满心失望,没声好气地对李超说:“是我吵吗,你打一晚上呼噜,还让人睡不?”   “那我也没办法啊,谁睡着了知道自己打呼么。”他试图解释,语气明显弱了许多。   我翻个身,大人不记小人过地说:“别说话,快睡吧。五点多了,再说我连一个小时安稳觉都睡不了。”   天亮以后我每时每刻惦记着录取通知,隔几分钟都忍不住开锁看一眼,以防漏掉任何一个电话或者短信。但是今天手机异常安静,似乎所有人串通了不给我一丝希望,连条垃圾短信都没收到。我老想着凌晨的梦预示着什么。民间传说,现实与梦境往往是相反的,看来这次凶多吉少。但是我国自古也流传着很多梦想成真的故事,比如好几个皇帝都是他妈梦见龙的时候出生的,他们最后果然君临天下。或许刚才的梦境就是现实的先兆。   我翻过来覆过去地瞎想,得不到一个确切答案。我上网参照周公解梦,里面只说梦见蛇是凶兆,梦见乌龟要交好运,梦见洗头预示烦恼很快过去,梦见裸体必有□□,怎么都查不到梦见有录取通知到底作何解释,想必周公那年代的人从来没做过找工作的梦。   晌午时分沈芸打电话叫我下去吃饭。她告诉我学校保研面试还有几天就开始了,心里又兴奋又紧张。我祝她很快马到功成。她问我工作找得怎样,我说每天就是投简历面试等通知。她听我说起通口那家国企公司,也兴趣盎然,祝我早日找到满意的工作。   饭后我们又去各忙各的事情,她回宿舍睡一会儿下午接着自习,我回宿舍睡一下午。傍晚我们再相约一起吃晚饭,聊一会儿天,她回教室自习,我回宿舍看一部电视剧,其间在求职网站投十几份简历。   头两天我满怀期待,每次手机铃声响起总会给我带来一阵惊喜,等我看见屏幕上闪烁的并非那家公司号码的瞬间,只得满心失落地按下接听键。   我在焦躁不安当中过了四天。沈芸也没有再问我面试结果,她明白如果有了消息我自然会第一时间跟她分享,我既然不提,多问只是徒然增加我的烦恼。   以前我觉得时间是一天一天的流逝,这个星期感觉一分一秒都是那么漫长。每天早上从睁眼开始守候希望,夜幕降临的时候默默吞下酸涩的失望。我崇拜白昼,恐惧黑夜,祈祷太阳不要落山。   当我快要失去信念准备寻找下一个机会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打到我手机上。我带着三分疑惑三分侥幸接听了电话,我还幻想着这是通口国企公司另一个号码。现实没有任何的娱乐性,我再一次饱尝失望的滋味。但是这个电话给我带来一丝慰藉,是九通恒泰铝业约我前去商量工资待遇以及签就业协议的通知。   恒泰铝业的面试是一个星期前的事情。那天胡乱填完测试题之后,我自知机会渺茫,权当积累面试经验,压根没想过后续签协议的事项,连该公司电话号码都给删了。所以一开始没认出电话来源。   虽然不是我心中期盼的结果,好歹是一次工作机会,我决定前去了解情况。下午,我带着毕业生就业协议书按约定时间赶到恒泰铝业,径直上三楼财务部,再次见到精明干练的中年妇女孙经理。她给我介绍工作岗位,做成本,一周六天,如果没有问题,年后开始实习,实习期工资一千,等毕业转正涨到一千五,有社保,加班不计加班工资,月末酌情补发奖金。   对于成本岗位,我也略有了解,因为涉及原料、产量、半成品、损耗等等方面的数据统计,工作时间往往需要与生产加工同步,加班乃是家常便饭。所开工资条件处于九通市应届毕业生普通水平,我比谁都清楚自己专业实力,这一点并无异议。他们公司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考虑最后选择我,自然不是因为我在众多应聘者当中一枝独秀,否则不会耽误一个多星期时间。其间应该发生过许多转折性的变化,机缘巧合之下最后他们把目光定在我身上。只是加班时间不计工资,仅仅补发一点象征性的奖金,让人难以接受。   在我犹豫不决的当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我本来准备随手挂掉,低眼一瞟屏幕,看见是通口那家国企的号码。心中一喜,鼻子发酸,泪水差点滚出来。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我日思夜想的公司终于来电话,虽然晚了几天,但是时机真的再好不过,之前的焦虑和失望、落魄与迷惘,这一刻都变得那么的美好。我的梦想快要实现,世纪路步行街,金茂大厦二十六楼,我来了。   我按下静音消了铃声,对桌对面的孙经理说:“可不可以容我考虑一天。”   她往后靠了靠,昂了昂下巴说:“好吧。”   我没来得及注意她的表情,起身离开座位,快走到办公室门口迅速接了电话,幸亏电话尚未挂掉。   对方问我是不是陆皓宇同学。听声音我依稀辨别出对方正是那天面试时坐在左首的财务部经理。   我压抑住兔奔鹿撞的心平静地回答了一声是。   对方继续说道:“我们是中铁大桥集团。陆同学,那天面试的时候,你的表现很不错,你思维敏捷,见解独到,我们非常欣赏——”   我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您过奖。心里面甜丝丝美滋滋,静候后面好消息。   “但是,”对方话音一转,“我们公司选择员工还有其他很多方面的考虑,我们最后选择了另外一位同学,实在遗憾——”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我也不知道自己最后回答了什么。挂了电话,我已经下到一楼,我朝四周看了半天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第二天吃完早餐,从食堂会宿舍的路上我给恒泰铝业回电话,说我决定接受这份工作,什么时候签协议。   电话那头孙经理冷冷地说:“陆先生,对不起,成本岗位已经确定了人选。”没等我反应过来,电话断了,里面只剩下嘟嘟的声音。   “妈的。”我飞脚踢在路边凸起的边沿上,青灰色的砖块纹丝不动,脚趾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苦尽甘来   经过一个月的寻寻觅觅,班上陆续有人拿到offer。他们每天晚上聚在一起谈论自己的公司、薪水和福利待遇。这群人顺利找到工作,前程无忧,禁不住志得意满,谈论的时候声音洪亮,不时爆发出爽朗的哄笑,让整栋宿舍楼都充满了喜悦的气氛。每当听闻某位同学签了名企,大家更是啧啧称赞,齐声恭贺他从此直步青云,用不了多久房子票子妻子就全有了。被赞的同学满脸红光地谦逊道哪里哪里小职员一名就是个干苦工的。我也会送上一些祝福的话,只是内心更添失落。   秦建一不小心拿到一家大型汽车集团的录用通知。他对于这份工作机会的获取概括为实力与运气的集中体现。一周前他抱着见世面的心态参加这家公司的“科大”宣讲会。跑过去一看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宣讲会就是该公司派几个人对着下面上千个学生没完没了地吹牛,介绍自己的建厂历史、技术多先进、资金多雄厚、产品多畅销、员工多幸福,总之就是把自己公司吹得天上有地上无,要多牛逼有多牛逼。秦建见这帮人越吹越来劲,越吹越恶心,却迟迟不收简历,就准备提早闪人。   此刻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小时。这帮人可能看出下面学生渐渐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于是改为互动环节,让学生提问,如果提问环节表现突出,可以直接获得面试机会。这样一来,下面立即群情激昂,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提问发言。秦建耐着性子又听了半个小时,这些学生纯粹为了表现自己,哗众取宠,所提的问题带着对该公司明显的谄媚。有的说贵公司现在已经取得如此骄人的成绩,下一步将有怎样的宏图大计;有的说我国的小汽车市场即将迎来一个蓬勃发展的春天,你们公司是否做好在小汽车领域独树一帜的准备。   学生踊跃举手发言,主持人拿着话筒四处传递。秦建看着满大厅自娱自乐的人觉得乏味,于是起身准备离开。正巧主持人走在附近,见秦建一米八大高个突然站起来,以为是急着要话筒提问,居然调侃道:“这位同学真是迫不及待啊,竟然直接站起来要发言,好,我们听听他有什么问题。”说着伸腰把话筒递过去。   上千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自己,有的期待有的羡慕有的不屑有的不忿,不管怎样,这台阶轻易下不去了。众目睽睽之下,秦建不得不接下话筒,又不能承认自己没话可说,只是想走人。本来中国大学之间的口水仗历久不息,同城大学更是相互视作仇敌,为了全国排行榜的名次先后在论坛里争吵不休,谁也不服谁。今天到场的学生估计哪所学校都有,强敌环伺的场面,一个处理不当,丢人事小,砸自己学校的招牌就难容于天地。   亏得秦建反应快,略一思索当即提出两个颇为尖锐的问题:第一,胜败的决定因素不是谁强而是谁更强。你们刚才介绍的所有情况只能证明自己的优势,却无法证明比对手更强大。你们是否透彻分析过每一个竞争对手的优劣长短,然后针对性地制定战胜它的计划;第二,当你在思考如何战胜对手的时候,对手也一定在苦思打败你的良策,那你如何才能够一方面让自己的优势更优,另一方面又防止对手攻击你的弱势呢。   宣讲的人到哪所学校都是吹完牛收了简历走人,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说:“这位同学问得非常好,商场如战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们公司对这一方面当然也有充分的研究,只是设计商业秘密,这里不便透露,我们有机会到公司详谈。这位同学你可以把简历留给我们,我们面试的时候再聊,好不好。”   几天之后,秦建还真收到该公司的面试通知。不过他面试的环境也是相当严峻,名校学生环立。好在这家公司只测试处事、管理、思维方面的能力,并不考察专业成绩,秦建勉力维持局面。面试行将结束,最后聊到兴趣爱好。秦建说拿得出手的爱好就是街舞和篮球。当时是个星期五的下午,天气晴好,阳光灿烂。该公司正在举行“东风杯”篮球赛,比赛进行到下半场,营销部被生产部落了十几分,眼瞅着比赛就要交代。营销部副总说你马上换套衣服,上场打几分钟我看看。秦建二话不说,换上营销部的队服,稍微活动了下关节就上场。   也不知道那天是因为工作机会而兴奋还是碰巧状态好,手感好得出奇,篮下背身单打,怎么投怎么有。前场篮板一连抢了十来个,其中直接补篮得分几个。几次快攻当中居然玩了两个空接。要不是弹跳稍有欠缺,恨不得飞身扣几个篮。这一番跟打了鸡血一样横冲直撞,直接把生产部打懵了,第三节打完,两队居然打了个平手。   营销部副总让他打完第四节,最后营销部以64:59赢了生产部。副总哈哈大笑,说好几年每次打球都输给生产部,想不到今天在大比分落后的情况下完成逆转,一雪前耻。遂当即应允把秦建招致麾下。   我说你跟那家公司就是有缘分,一切都是天意。   他说这叫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龚平情况跟我一样,依然没有着落。这小子其实不是没有签约机会,曾经有两家公司对他抛出橄榄枝,他却因为嫌弃人家规模小而不理不睬。这小子找工作眼光高,专挑大企业名企业投简历,尤其大型国企,不管是网上还是校园招聘会,只要有机会追着不放手。只是这些企业竞争激烈,一个月过去,没有任何收获。   十二月中旬,沈芸那边传来好消息,她和文琪双双保研成功。电话里的她显得异常兴奋。我也替她松了口气,跑到女生楼下,一把抱起她转了好几个圈。保研名额确定的那天晚上,我、沈芸、秦建、文琪四人出去大肆庆祝了一番。我们逛到亚贸,我给沈芸买了一件白色的艾莱依羽绒服,她送我一双棕色的骆驼牌休闲皮鞋。文琪想给秦建买套西服,秦建坚决不受,说那玩意儿穿在身上别扭,最后好说歹说,买了一套jackjones的休闲西装。秦建回送她一个奥斯莱的女式包。四个人满载而归。这是我们学生期间一次最大手笔的购物经历。   似水年华   尽管保送研究生的名单已经公布,沈芸和文琪也再无后顾之忧,但是她们还是决定照常复习,参加一月份全国研究生考试。我没法理解这些优秀学生的想法,你们每天起早贪黑累死累活地背书做题不就是为了念研究生,现在保研结果都已经出来了,换做是我,还复习个屁啊,立马吃喝玩乐醉生梦死,躺在床上等着明年九月份开学。沈芸说为一个目标奋斗那么长时间,曾经日夜想着它,每时每刻憧憬着它,现在要突然放弃,那种情感实在无法割舍。就算是知道继续下去没有太大意义,也一定要亲身经历完所有的一切才能心安理得。我说要是觉得当初一百多块的报名费和这几百块的资料费浪费了可惜,你大可以把这书捐给希望小学的孩子们,聊表爱心。她笑着说你就不能有点精神的追求,怎么眼里只有金钱利益的得失,再说了希望小学的孩子现在用得着这些书吗。我说现在用不着等他们长大了用嘛。她说等他们考研的时候谁知道考些什么,说不定要拿出几项研究成果和论文才有资格被录取呢。我说不管里面的题有没有用,摆在教室里激励一下他们的学习热情也是好的,他们一想到这都是以前一位心地善良貌若天仙的姐姐考研用过的书,一定文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沈芸说你就会瞎掰,好了,我不跟你废话,我要自习去了。我拍拍她的后脑勺说小姑娘,加油,将来做个科学家,建设四个现代化。   我依旧过着寻觅、等待、期待以及失败的日子。日起日落,周而复始。我在这样的生活中渐渐变得麻木,没有焦急和忐忑,也没有激动与喜悦。   研究生考试安排在1月份10、11号两天。学校已经放假。因为春节临近,很多人提前两周就订好了火车票,虽然期末考试结束才几天,学生已经走了六七成。几栋教学楼挂上了“硕士研究生考试考场”“祝所有考生考出好成绩”以及“端正考场风气”的条幅。我目送沈芸随着滚滚的考研大军进入挂满封条的考场,然后悠闲地回到宿舍,在这些考生对着试卷拼命地写写画画的同时,看一部电影,或者睡一个美美的午觉,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满足感。   有一次我转身回宿舍的时候碰到林小华正匆匆忙忙地走向教学楼。他看见我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问我怎么也在这里,我胡诌说你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我怎么在这里,不就是来给你打气助威的吗,你为了复习连个手机都不买,害得我顶风冒雪在这儿瞎等了一个多小时。这小子还真信了,一脸的感动和惭愧,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想着等两天考完了再会宿舍找你。我说,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这些,好好考试,到时候混上什么硕士博士的,别瞧不起哥们儿这一介武夫就行。他说怎么会怎么会,太感谢了。我拍拍他肩膀说好了,见到你我这一个多小时也算没白等,马到成功。他握着我的手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好一会儿才松开,步履坚定地走进考场。我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我TM是不是有点不是人。   11号下午最后一场结束,林小华果然回宿舍找我,一定要请我和秦建吃饭。我和秦建还有沈芸、文琪四人随他来到校门口的“水煮三国”火锅店。里面好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看来生意不错。我还正准备找老板问问有没有桌子。右手边靠里的一张空桌旁,一女生朝我们招手呼喊。我想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是谁,回头看秦建三人,他们也是一脸茫然。纳闷间,只见林小华满面春光地迎上前去,问道:“订了桌没。”女生点头答道:“过来啊,就这里。”我们见这阵势,瞬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小子几个月不见,学坏了的,居然在考研复习紧张阶段还抽出时间泡妞的干活。难怪脸上的青春痘都消了不少。   我们走过去装糊涂:“林小华,这位是——”   “哦,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柯小曼,我研友。”林小华有点不好意思。   秦建奸笑着说:“研友?嘿嘿,考试都结束了,还拿这称呼掩饰不合适吧。”   “就是——,呵呵,你们都知道,我们在一起了。”林小华解释道。   我们与那女孩打招呼。女孩虽然初次见我们难免有点羞涩,不过还算大方,一会儿就与我们聊开了。她跟林小华是在考研复习的时候认识的,她的座位就在林小华旁边,有几次问他数学题,想不到自己想半天没做出来,林小华三下五除二就写出了答案,打那开始这个其貌不扬还很害羞的男生就引起了她的注意。接触多了才发现他不仅数学厉害,英语、专业课都很扎实,而且为人朴实低调,有理想,踏实肯干,渐渐地就对他产生了好感。林小华并不是真的呆子,他大学四年表现得不近女色,因为性格内向,不懂得如何与异□□流。而与柯小曼之间的交流多为讨论学习,这一下他就苍龙入海鹰翔九天,讲起来头头是道滔滔不绝,时间一长不知不觉也生出爱慕之心。   我感慨道:“缘分天注定,半点不由人。想当年小华乃是我班一代奇男子,多少女生对之暗送秋波哭诉衷肠,他居然心如止水毫不动容,我们对他又羡又恨。今日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守候柯小姐的出现,这段爱情故事当真缠绵凄美催人泪下。”   沈芸几个笑得直不起腰。   林小华被众人调侃得满脸通红,岔开话题道:“你们只顾着说话,还要不要吃饭了,快点决定吃什么汤底的火锅吧。”   我们点了羊肉火锅,叫来堆积如山的配菜,几个人在寒冬的夜晚吃了一顿热腾腾火辣辣的川味火锅。   又一个新年来到。我告别了经受多次失败洗礼的22岁,迎来前途未卜的23岁。   很多人说,小孩过的是年,大人过的是坎。人一长大,深有体会。小时候盼着过年,因为过年意味着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不用上学,走不完的亲戚,有压岁钱收,父母不管,人人和颜悦色。长大了呆在家里哪儿都不想去,烦人家问期末考试成绩,问工作找得怎样,烦走不完的亲戚,烦拜年送礼,又不得不去。出门拜年成了一种任务,就跟上学考试毕业找工作一样让人无奈。   庆幸的是老爸不像以前一样爱唠叨,他跟我聊了一下找工作的情况,我以为他又要骂我“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之类,然而他没有说太多话,只是淡淡地说:“别泄气,明年继续找。”   他意识到我们已经长大了,不可能管我们一辈子,儿孙自有儿孙福,操碎心肝亦枉然。说心里话我希望老爸能像以前一样严厉,那说明他还年轻,火气旺盛。他现在的表现说明真的老了,提不起脾气,狠不下心。以前我讨厌他总是唠唠叨叨,看我这不顺眼那不行,现在我反而希望他能骂我一辈子。   旅途见闻   因为工作的事情没着落,我过了一个心不在焉的年。好不容易捱到年初六,估计大部分公司假期即将结束,招聘工作重新启动,我迫不及待地回到学校。   大学四年我从来没有这种心情,以前每逢开学我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抑感,觉得课堂死板,厌烦宿舍生活,整天浑浑噩噩,前途迷茫。现在为了生存,我竟然主动提前回校,连自己都惊讶短短两个月时间我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实习的同学也都早早回到学校。晚上我在网上查看招聘会信息的时候,听见隔壁宿舍响起钥匙开门的声音。我探头一看,原来是秦建拖着行李箱回来了。   我们用他从家里带的一些特产,加上火车上没吃完的零食,一起吃了个宵夜。他箱子里居然还有两罐青岛啤酒。尽管天寒地冻的,我们还是拎着易拉罐干上了。   我发现他额头、脸上好几处蹭破了皮,问他怎么回事。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用手抹抹嘴角,给我讲述了旅途当中的见闻。   春运期间车站以及车厢里面拥挤程度超乎想象。他在家附近的售票窗口连续排了三天队才买到一张站票。昨天黄昏随着滚滚人流进站上车,众人挤过检票口就开始亡命地奔跑,场面混乱不堪。他正朝着自己的车厢奔去,突然听见前面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个穿着有些破旧的农村妇女,牵着个七八岁的孩子,一边哭一边喊救命。所有人都匆匆忙忙地赶往各自车厢,竟无一人停下理她。车站工作人员可能忙着维护秩序,也没见有人及时赶来。   秦建前去一看,心中刺痛。原来那妇女带着两个孩子上车,混乱当中一个没牵住,小儿子竟然从站台与火车之间的缝隙跌落轨道下面。轨道差不多一人高,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如何能够爬上来,只能趴在站台边缘,伸着小手哭喊。妇女跪在火车边上,想要伸手去拽小孩,却怎么也够不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如果火车一动,一条小生命就要烟消云散。   大部分人仍然脚步匆匆地向前赶去。有些人停下一看,又摇头走开。救人的难度和风险实在太大。车与站台缝隙小,大人脑袋伸不进去,手臂无法牵住孩子。唯一的方法就是从车厢接头的地方下去,走到孩子的位置,把他从缝隙塞出来,然后自己再返回接头处爬上站台。   但是谁知道火车还有几分钟启动?这本来就是一趟过路车,此站停六分钟,孩子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还剩几分钟时间?万一施救的人来不及爬出,后果不堪设想。   妇女早已经吓糊涂了,哪里还想得起来从接头空隙下去,何况上面还有一个孩子,真是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只知道使劲伸手去拉孩子,哭着喊救命,根本无济于事。   秦建讲到这里,我的心也是沉重万分,我在想,如果换做是我,我会怎么做,是救人还是选择退缩?太难的选择,想不出答案。   秦建内心挣扎了几十秒,他说那几十秒就好像一天甚至几天那么长。他第一反应其实是想当做没看见,但是走了两步,心如刀绞,腿也跟灌了铅一样沉。咬咬牙,飞身从车厢接头处跳下去,猫腰走在车厢底下,一把抱住小孩连滚带爬地返回接头处爬出来。   上来才发现因为过于紧张浑身冷汗淋漓。小孩早已吓得尿了裤子。他说原来并非想象中那么困难,其实整个过程才用了一分多钟,起先是因为恐惧放大了难度,使得每个人都认为不可能完成。   脸上的伤正是在爬铁道的时候撞在车厢底部留下的。   我说,我真的佩服你的勇气,我直到现在还在犹豫如果是我会不会这么做。   他说,你毕竟不是置身于当时的环境,所以感情没有那么强烈。如果目睹当时的场面,只怕也过不了自己的良心,一走了之。   我摇摇头说,这不是经历或者不经历的问题,还是胆识的区别,当时那么多人也没有人敢下去。不过我认为自己虽然不敢下去救人,但是一定会尽力做一点事情,通知车站人员让他们紧急延长停车时间。但是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冷漠。   他说,自我保护是人类的第一本能。   我说,可惜我们大部分只剩下本能,泯灭了人性。   两人喝尽最后一口酒,陷入沉默之中。   新一年轰轰烈烈的求职运动拉开序幕。我为了提高成功几率,在几大招聘网站全部注册了简历。后来还自己动手做了一份英文简历,加进注册资料,不管内资外资还是合资企业,也不管岗位要求,病急乱投医,中英文两份一起投。   网络时代的好处就在这里,不需要成本,不需要奔波,不需要等待,只需鼠标轻轻一点,可以把简历投到全国任何一家企业的人事部。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终于找到一份工作。这是一家美资企业在中国设立的工厂,主要生产电动设备,总经理是美国人,副总以及技术部、生产部经理全是德国人。   我历尽千辛万苦才从众多竞争者中杀出一条血路,获得这份工作。   这家公司工资待遇不错,面试要求苛刻近乎变态。我经过人事部、财务部、总经理三层面试,最终接到财务部的录取通知。最困难的是总经理面试。我是第一次用英语面对面与外国人交谈,而且谈的是专业问题,这对于英文听说能力是一种地狱式的磨练。在艰难听懂提问之后,我要在最短的时间用极其有限的单词量组织语言对一个美国人讲解工作思路。整个谈话过程我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脑子里跟刮起龙卷风一样,英语单词满天飞。好在美国人发音与平时练习听力用的磁带非常相似,他的每个提问我基本明白,而且顺利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其中还提出了几点漂亮的建议。直侃得美国人两眼放光,频频点头。   因为我是接替一个即将离职员工的工作,所以公司要求我立刻上班。我告别自由散漫无所事事的日子,过上朝九晚五的生活。公司没有职工宿舍,我每天早上花十分钟走到校门口,然后坐四五十分钟公交车赶去公司,晚上再挤车回到学校,在校外的快餐店吃个晚饭,然后花十分钟走回宿舍。   是对是错?   李超算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他在健身房邂逅了一名离异的小富婆,从此爱□□业双丰收。   那女子曾经有过一段婚姻,五年前离异,尚无子女。在一家保险公司做人寿,手下发展了好几个人,升格做了业务经理。李超认识她之后,顺理成章进了那家公司,妇唱夫随,当上了保险员。   我们称李超这个大龄女友为“富婆”,其实并不恰当。第一,该女子年纪远没到“婆婆”的程度,也就三十五六的样子,刚刚步入中年。其次,她虽然收入不菲,也并非大富大贵,听说在九通房子两处,标致车一辆,存款不详。   这一切对我们刚毕业的学生来说堪当“富婆”二字。   李超如愿以偿之后,整个人越发显得意气风发。当我们还在疑虑该如何与一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女人相处的时候,他俨然已经过上了有妇之夫的生活。就在两人在健身房相遇后的一个星期,李超拉着行李住进了该女子的家。   他对自己匪夷所思的感情经历非但毫不避讳,还经常以此为谈资,跟我们津津乐道。其实我们对他的近况的了解,全部来自他偶尔回到宿舍时的演说。   自从做了保险推销员,李超跟我们谈话的内容除了传统的关于女人、关于性之外,又增加了许多世事无常人生如梦的感叹。聊到最后,他总会苦口婆心地说,哥们儿,人生就像一片汪洋大海,处处隐藏着危机,别以为自己年轻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你为自己的家人着想过吗,你考虑过自己年老的一天吗,每个人应该未雨绸缪,有备无患嘛——   我们知道他又要没完没了地讲吃饭被噎喝水被呛的故事,于是岔开话题说,超哥,有机会把嫂子带到学校让大家见见,你天天吹得她跟好莱坞影星似的,大伙儿都半信半疑呢。李超说,靠,你们不信我的话,难道还不信我的眼光吗,她要不是身材火辣□□,能迷得你超哥神魂颠倒的。   黄神志连续参加两次托福考试,终于过关,赶紧申请加拿大大学本科的资格。他出国的手续已经办得七七八八,只等那边审查通过,就飞身投入资本主义怀抱。听说在我们学校所修的学分能部分转入国外大学,他到加拿大那边重新从大三念起。具体情况,我们无从了解。   这小子天天坐等飞赴加拿大,到世界顶级发达国家见世面开眼界,就更加无心留恋这里。他经常通宵达旦地开着音响打游戏,视他人为无物。   赵显贵得知黄神志即将出国,有空就凑到我们寝室跟他谈论欧美资本主义国家的生活,艳羡之情溢于言表。黄神志一边打游戏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理他,那意思在说,你小子就是羡慕我的命。我看着赵显贵那副热脸贴冷屁股的样儿,觉得说不出的恶心,你一个无产阶级怎么会羡慕资产阶级的腐朽生活。   廖雨洁在开发区找到一份工作,年后开始实习。因为公司离学校较远,她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间房,平时很少回校。龚平不愿一个人呆在学校,也收拾生活用品搬了过去。两人开始**生活。   一个周末下午,龚平回校找我。两人在校门口的冷饮店边喝边聊。半个月不见,他显得有些颓废。他说已经三月下旬,工作还没确定,心里非常焦急。我劝他这事儿急不来,真的看缘分,离毕业还有两个多月时间,机会还很多。他说现在跟廖雨洁住在一起,她每天上班,朝九晚五,生活规律,自己东逛一下西逛一下,跟个无业游民一样。我说这才刚刚开始你怎么就泄气了,你不是没机会,以前有两家公司叫你上班呢,你有更高的要求,你要是像我们一样什么都不挑,早工作了。他说,我也不是泄气,总是觉得能得到的自己不满意,想进一家梦寐以求的公司,努力这么久却又没机会,真是造化弄人。   我只能好言相劝。   这种事看个人的取舍。比如我自己,本来没什么太高要求,经历几次失败,感觉生活没有想象那么容易,只要有公司给机会就先干呗。龚平不一样,他有一种近乎倔强的坚持劲儿,无论如何不肯降标准,一般企业看不上,大公司最好还要是国企,把自己的选择局限在一个很小的范围。   龚平问我最近有没有跟汤梦君联系。我感觉他今天找我不是朋友之间谈心这么简单。   我说,偶尔打个电话相互问声好,很久没有见面。你突然问起她,肯定有话要说。   他抿嘴想了一下说,皓宇,请你帮个忙。我记得汤梦君有个同学叫,那个,程晓莎,是不,我们以前到她家玩过一晚的,你能托汤梦君约她出来,我们一起聚聚吗。   我问,怎么突然想起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说,你还记得吗,她爸好像就是东方汽车集团的总经理,这家公司一直在招人,前两天的理工大宣讲会我投了简历,我想能不能通过她的关系进这家公司,她如果能帮我说几句话,起码成功的希望会增大许多。   要在几个月前,我会断然拒绝他的请求,还会正气凛然地说出一堆成功靠自己本事,怎么能走这些旁门左道的大道理。但是现在的我很平静,虽然自己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听他说出来也习以为常。   我想起自家的烟酒店是怎么开张的,老爸因为谁的关系能顺利进那家医院,雷建威为什么能在九通市横行无忌,黄神志即将出国留学,李超经常开着标致车到处溜达。不可否认,一个人的成功,自身能力有一定的作用,但是如今的社会,后台、权力和金钱显然更加重要。   望着龚平期待的眼神,我做出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我打电话给汤梦君,邀请她和程晓莎一起出来玩。   汤梦君有些意外,但是还是答应帮我约,我感觉她有很多话想问,终究没有说出来。她知道我见面的时候会给她解释。我处事虽然率性,却从来不会没有交代。   如果我能预见到结局会是这样,我无论如何不会拨出这个电话。   生活现实   两天后,我们四人约在步行街的一家星巴克见面。两位女生很好奇为什么约她们出来。我们只是打哈哈说大家好久没见了,怀念以前的友谊,趁着还在学校有时间就多聚聚,工作以后只怕见面都不容易。我们一副追古怀今、感慨良多的样子,两位女生倒也相信了七八分。   边喝着咖啡边聊起各自的近况。汤梦君已经拿到一家广告策划公司的录取通知,做平面设计,七月份报到。她问我最近忙什么,我告诉她现在在一家外资企业财务部,伺候一个美国佬和几个德国佬。她问德国人说话听得懂吗。我说德国佬说英语是他妈难懂,舌头肿得跟马蜂蛰了一样。蔡晓莎说原本她爸让她现在就到东方汽车集团宣传部实习,但是她现在完全没有工作的准备,想玩段时间再说。龚平见话题拉到东方集团,忙装得轻描淡写地说东方集团最近在各大高校开宣讲会,他刚刚也投了简历,不知道有没有面试机会。   嘻嘻哈哈聊了将近一个小时,我和龚平各怀鬼胎。我原以为汤梦君见到我会心下感伤,眼神悠悠,但是她一颦一笑平静如常,似乎已经将我们的往事淡忘干净。虽然我也是像往常一样有说有笑,我自己清楚那时竭力装出来的,我的心犹如飓风前的大海,暗潮翻滚。我从汤梦君的眼睛当中读不出丝毫的掩饰,难道她真的把我当做普通朋友,心中一阵冰凉。龚平好几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能是碍于我们两人在场,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有求于程晓莎。   我于是提议出来逛逛。夜幕已经降临,步行街两旁火树银花,虽然三月的天还带着残留的寒意,街上倒也行人如织。附近高校密集,一对对情侣可打得火热。四人一开始并肩而行。我故意一边跟汤梦君说话一边放慢脚步,渐渐与龚平二人拉开距离。龚平知我心思,装作不觉。蔡晓莎回头喊道:“哎,你们怎么走那么慢哪,过来啊。”我说:“我们在这里随便看看,不会走太远,一会儿赶上你们。”她愣了一下,可能以为我想跟汤梦君独处,也就不再打扰。   这一拆开来,两个人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没有旁人,我们也无须假装。过去的事,说来徒添烦恼,现在的事,不知从何说起。本来我与她的相识纯粹就是一场梦,大家都明知道没有结局,却仍然留恋梦中亦真亦幻的美好,为此义无反顾地接受后面未知的一切。   我渐渐心猿意马,控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偷偷去牵汤梦君的手。她犹豫了一会儿,又挣扎开来,说:“别这样,我有男朋友。”我心中一痛,讪讪说:“对不起,是我太随意。”可能我失落的表情太过明显,她看我一眼,问道:“你没事吧。”我强颜欢笑:“没事,祝福你们,真的。”   估计龚平的任务完成,我说:“我们赶上他们两个吧。”转身疾走。“皓宇,”汤梦君突然叫道。我转过身,一个娇弱的身体扑倒我怀里,我闻到她熟悉的发香。   反倒我一时手足无措。我说:“我真的没事的,你不用——”   她哭了,“我每次跟你在一起脑子里很混乱,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害怕,刚才你要牵我的手,我强迫自己拒绝,其实,我根本没有男朋友,我只是为了骗你。但是你突然要离开,我又实在忍不住,觉得好像是最后一次见面——”   我叹道:“我倒真的希望你能对我冷漠,找到一个比我优秀百倍的男朋友,虽然我会难过。”   女生的情感来得快去得快,待她缓缓收住泪水,我们找到龚平两人。两人似乎相谈甚欢,这会儿在路边吃起了小吃。程晓莎说:“我们等了会儿没见你们来,自己先吃了,你们要不要。”我们说:“我们在那边吃过别的,不用了。”   回校的路上我问龚平事情办得怎样,他说没有跟程晓莎提起。我问为什么。他说大家才见面两三次,求她帮忙有些不太好,他们已经约了后天去理工体育馆打羽毛球,再找机会说工作的事。我见他说得有理,也没多想。   答辩的日子越来越近,大家一边实习或者找工作的同时准备论文。我在图书馆的数据库里查阅了许多有关财务管理、经济学的论文,这些论文大都高深莫测,研究的问题我闻所未闻,想参考都不可能。最后终于找到一篇勉强看得懂的,是讲MM理论在公司资本结构最优化过程中的运用,虽然我对MM理论还有资本结构一无所知,但是我依稀记得书上讲过这一点,于是决定用此理论对某家上市公司进行分析,以完成毕业论文。   考研成绩公布,林小华以390分的成绩排在财大该专业所有考生第三名,可以说研究生的名额已是囊中物。复试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可以拿到公费指标。林小华兴奋之情不必细说,又找机会请我们出去狠狠吃了一顿,我替他开心,自然没有客气。   皓天有一次来找我事因为两口子吵架。晚上七点多钟,饭也没吃。我在校门口餐馆请他吃饭,他边吃边讲述吵架的缘由。他说结了婚才知道爱情就是狗屎,男人没钱越活越窝囊,老是为些柴米油盐的事吵嘴。女人就知道一天到晚说人家挣多少多少钱,有房有车,然后把你贬得一无是处。我承认自己现在买不起房买不起车,这不刚开始么,再说现在这日子有那么差吗,有吃有喝有住有花,虽然没多少,过日子也够啊。在外面劳累一天,回到家第一句话不是问我累不累,而是问今天生意怎么样,赚了多少钱,情况好则喜,不好则忧,你说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见皓天如此心灰意懒,想了一会,说:“上次雷建威说可以帮你找事做,不如我们求求他。”   皓天说:“我正有此意。”   第二天我们在一家建筑公司的总经理室见到雷建威。他听了我们的来意,爽快地说:“小事,你不早来找我,我们公司现在在开发区有个在建楼盘,我先给你三层的钢筋工程,那东西做起来简单,你这几天去准备一下,买几台机器,招两个工人,大概一个多月做完,刨去费用赚两三万不成问题。做熟了以后再多找几个人,我可以给你更多的活儿,比你现在强得多。”   皓天回去花了一个星期处理了服装摊,照雷建威所说,买了两台机器,找了一个远房亲戚,两人去干了工地。   相识相知   一天我去税局办事。回来的时候路过兰茜上班的那家贸易公司,我突然想去看看她工作的地方。我打电话给她,说在她公司楼下,可不可以上去聊会儿。她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说现在没在公司,请了一天假。我问你怎么了,现在在哪里,怎么说话显得有气无力的。她说昨天感冒发烧,脑袋昏昏沉沉,今天请假在租房里休息,吃了感冒药,好像不见好转,从昨天晚上一直睡到现在。   我立即转车去兰茜住处,在公交车上给财务经理打电话,说家里有事,下午请半天假,税局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中午不回公司。   我敲开房门,看见一脸病容的兰茜。她刚起床,房间显得凌乱,床头的桌子上放着感冒药和水杯,甚至还有一份吃了几口的快餐。她不好意思地说:“昨天下午就觉得浑身乏力,下班回来买了份快餐没有胃口吃,吃了两片感冒药,一直睡到现在,还没来得及收拾——”。   我用手按在她额头上,感觉滚烫,估计发烧越来越严重。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吩咐道:“穿上厚一点的衣服,我们去医院。”她穿好羽绒服,围上围巾。我就急忙拉着她出门。她喊道:“我还没有洗脸梳头发——”。我说:“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洗什么脸,等病好了再打扮不迟。”   我们去附近的市二院挂号看医生,拿药以后到注射科挂了两个吊瓶。吊针打完接近下午一点,我把她送回住处。她还是浑身没有力气。我让她睡下,问她想吃点什么。她摇头说还是没有胃口,让我一个人去吃。我下楼打了一份快餐,买了两罐八宝粥几盒牛奶。我用电磁炉热了一罐八宝粥,喂她喝下。她喝完粥,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我风卷残云吃完快餐,倦意袭上眉头,靠在床头打了个盹。睁开眼,窗外的天有些阴沉。兰茜还在安静的睡觉。我望着她俊秀的脸庞,心想真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女孩。   我百无聊赖,随手翻桌角的一堆书籍,大部分是关于商务英语,有几本小说,几本漫画。我对这些东西一点兴趣也无。准备下楼去转转,瞥见书堆里面夹着两本笔记本。我原本只为看看她写的字,翻开来发现里面记的是她的随想和心情。我知道偷看人家日记的行为不光彩,但是抵不过好奇心的驱使,蹑手蹑脚地浏览起来。   这一本的第一篇记的是去年六月份她毕业时候的情形,有通过论文答辩的喜悦,有离开校园的不舍,还有工作尚无着落的忧愁。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认识,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存在。我一下子跳过好几页,见到8月15号的内容,说的是离开学校一个多月,还没有找到工作,又不敢跟家里人说,生活费快花完了,下个月的房租都不知道从哪里来。   再跳几页时间是9月12号,开头两句话就吸引了我的目光:“今天是个很不寻常的日子,发生了好多事,到现在我还觉得害怕。但是,正是这样我认识了一个男孩——”,我心中一动,迫不及待看下去,“他在我有危险的时候帮了我,很聪明,又有一点点帅气。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火热,我不敢看他,心里又莫名其妙的想跟他说话,让他看着我——”接下来详细讲述那天晚上在“秦淮河畔”夜总会的经历。她所说的那个男孩在日记中通篇以“他”来代替,并未出现名字,但是我当然知道指代的是谁。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我也清清楚楚记得,我第一眼看见她时,她脸上的恬静,怯生生的神情,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想起开篇说我“有一点点帅气”的话,心里乐滋滋甜滋滋,差点没笑出来。   我拿起另一本日记,挑了关于我的一些内容看。没想到后来我们每一次见面她都详尽地写了下来,很多事情我都已经忘了。我侧头看着熟睡中的兰茜,心里涌起一股感动。   我把日记本插回书堆,一看时间,四点多钟,起身下楼买晚餐。在附近的小食街买了些刚刚烤出来的面包和蛋糕。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兰茜醒了。我问她好点没有,她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说感觉好多了,出了一身汗,只是头还有点晕。我松了口气,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她温顺地点头。我热了两盒牛奶,和她一起吃了些面包,算是对付了晚饭。   她靠在我怀里,我们聊了会儿天。我偷看她日记,明了她心意,内心的欢喜抑制不住,说什么都想笑。她说我今天言行举止怪怪的,不像平时玩世不恭,变得又成熟又体贴。我说你病那么重,不知道我心有多痛,谁跟你嘻嘻哈哈。她把头紧紧埋在我胸口。   屋里温馨入春,窗外的夜渐渐加深。我喂兰茜吃了药,让她躺下,准备关灯回校。她说:“别关灯,我要亮着睡觉,就好像你在这里。”我说:“睡得着吗。”“现在我不睡,等会儿我自己关。”   临近毕业,很多学生找到了工作,开始实习。他们为了免于奔波,有的搬到公司提供的宿舍,有的则在附近租了房子。好几对情侣过起了双宿双栖的生活。受他们影响,我也向公司提出住宿的申请。那些老外到中国来工作,可舍不得亏待自己,在离公司不远的小区租了好几套房子给管理人员居住。这时期正好有一个业务员跳槽走了人,我就顺理成章地顶替了他的房间。那是一套两室一厅的商品房,七十来平方,住两个人还算宽敞。另外一个房间住的也是个业务员,其人长期在外洽谈业务,偶尔回来住两天。   沈芸在亲戚开的一家生物工程公司实习。我让她搬过来跟我一起住。我们早上同时起床,一起在楼下的小巷子里吃早餐。吃完早餐,她挎着小包赶公交车,我回房间看半个小时电视,然后慢腾腾走去公司上班。晚上回到我们的小天地看电视上网,或者手挽手逛逛夜市,生活平淡又幸福。周末的时候,我们回到学校,与秦建、林小华等人小聚,吹吹牛,打打球。   无言以对   一天,我和沈芸正在厨房做饭。菜还没炒熟接到汤梦君的电话。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机贴近耳朵,电话那边很是吵闹。汤梦君问道:“皓宇,你现在在哪,怎么还没到啊?”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没到?我要去哪里?”   她反倒有些疑惑:“今天是程晓莎的生日,我们好几个人跟她庆祝呢,我以为你会来啊。”   “我跟她不熟,只是因为你才认识,她生日没理由邀请我去。”   “但是她男朋友在啊,而且今天的聚会都是她男朋友办的,你不可能不知道,刚才他还捧着花向晓莎求爱呢,我们几个女生都觉得好浪漫——”   我越听越糊涂,说:“我连她本人都不熟,何况她男友,这些跟我八竿子打不着啊。”   “你怎么可能不认识她男朋友?”   “我为什么要认识?”   “龚平你不认识吗?”   “龚平是哪根葱啊——你说什么,龚平?程晓莎的男友,你没搞错吧!?”   “你别装糊涂了,上次不是你让我约他们见面的吗。没想到他们还真在一起了,呵呵。”   “你们现在在哪里。”   “新起点KTV。”   我挂了电话,回房间拿了钱包出门,沈芸问我发生什么事,我说回来跟你解释,匆匆下楼而去。   我推开包厢的门,龚平正对着程晓莎唱情歌。两人十指相扣,神态亲昵。龚平一边唱一边频频与她深情对望,程晓莎脸上洋溢着甜蜜与娇羞。好一副郎情妻意的画面。   汤梦君拉着我的手说:“到这边坐啊。”我木然跟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龚平看见我,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过那眼神转瞬即逝,仍然陶醉在与新欢的甜蜜当中。下面众人起哄,齐声喊道:“亲一个,亲一个。”龚平不好意思笑笑,侵过身去,在程晓莎脸颊轻轻一吻。大家击掌叫好。   一曲完毕。两人走到我面前。程晓莎向我点头示意,说:“我刚才还问龚平你怎么没到,他说你可能今天有事。”   我说:“不好意思,我今天的确有事,我赶过来只是为了祝福你们一声,现在就要走了。”   龚平接道:“皓宇,非常感谢,你昨天在电话里说没空,我以为你来不了。你既然有事,我们也不留你了,我送你。”   汤梦君一脸沮丧,说:“怎么刚来就要走啊。”   我说:“不好意思,真是有点事走不开,下次再聚吧。”   龚平跟着我出来。我问道:“这事廖雨洁知道吗?”   “我没有瞒她,已经跟她都说了。”   “你跟她之间已经结束了?”   “皓宇,今天没有时间详谈,我找机会告诉你。”   “我后悔当初帮你。”   “……”龚平愣在当地。   我头也不回走出大厅。   回到住处,沈芸还在等我吃饭。她把菜重新热了一遍,我胡乱吃了几口。   我把今天晚上的事大致跟她说了。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把头靠在我胸口,悠悠道:“皓宇,如果换作是你,你是不是也是这样对我。”   若在平时,我会嬉皮笑脸地说就算是天上的仙女看上我,我都会乖乖守在你身边。而在当时,我竟无言以对。   龚平约我下班后见面,他来公司门口找我。我从公司走出来,门口停着的一辆白色小车里面有人喊我。龚平从驾驶座一边的窗口探出头喊道:“皓宇,上来。”   我冷冷道:“就是同学见个面,你没有必要在我面前炫耀吧。”   他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有事请你帮忙。”   我拉开门坐进副驾驶位。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确实对不起廖雨洁,你说我自私也好,说我无耻也好,我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好的选择,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换作很多人都会这么做,是不是?”   “我觉得你太工于心计,你居然想出找工作的借口利用我帮你追程晓莎。是我对不起廖雨洁。”   “我没有利用你,一开始我真的只是想有个工作的机会,但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她爸不可能因为女儿的一个普通朋友而特意把他招进公司。我约她打球、一起吃饭,也是为了有机会与他爸爸见面,只有见了面甚至交谈才能让他知道我的存在。”   “所以你假戏真做,追求她女儿?”   “不是,我承认与程晓莎接触越多,我对她越有好感,但是我从来没有任何表示。但是有一天,她突然说喜欢我,问我是不是也喜欢她,我承认,我们就在一起。”   “每个人的路有一千一万种走法,你为什么觉得非要这样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你不觉得我这样做是在最短的时间得到最多的东西吗。”   “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我也要回去,祝你成功。”   “等等,皓宇,最后请你帮我个忙,”他塞给我一叠钞票,“这是五千块钱,请你帮我交给廖雨洁,跟她说,我真的抱歉。”   “你就算跟她分手,也没有给钱补偿的道理,你把她当什么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因为我知道她现在需要用钱。”   “为什么,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之前怀孕了,刚刚做了手术——”   “你TM就是一畜生,”我吼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曾经相爱的女孩。”   “你说我还有选择吗,我曾经也相信过爱情,但是结果又怎样,我与薛晓梅的事你一清二楚,因为我没有钱,我受过多长时间的煎熬,忍受了多少心如刀绞的痛苦,现在我有机会一下子收获事业、爱情、房、车,前途无量,换成是你,你会选择什么?”   “你为什么不自己交给她?”   “她不见我。”   “她在哪?”   “我送你过去。”   我敲开廖雨洁的房门。她租的是一个单间,面积不大,里面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布衣柜。床上被褥凌乱,看来她刚才已经睡下。她头发散乱地披着,双眼肿了一圈,似乎好几天没有睡觉,昏暗的灯光下更显神情憔悴。我脑子里不禁浮现出她以前俏皮烂漫的模样,在课堂上我们相互斗嘴的情形,一切仿佛就是昨天,谁会想到我们再见时竟是这样一副光景。   我还在想该说些什么。她开口道:“皓宇,你既然能找到这里,估计我们的事你都知道了。是他叫你来找我,还是你自己来的。”   我说:“你们的事当然是他跟我说的,但是今天来看你我是代表我自己,跟任何人没有关系。”   “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   “我说再多也没用,但是我希望你坚强一些,分分合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不懂得珍惜,你也不值得为他伤心。”   “谢谢,我会记住你的话。”   “照顾好自己,注意身体,”我从口袋里掏出钱,“这里有点钱,你留着用吧。”   廖雨洁愣了一下,问道:“皓宇,你实话告诉我,这钱是不是他让你给的?”   我今天说谎功力大减,只有默认。   她有些激动:“你把钱拿回去,我就算死也不会收他的一分一毫。你告诉他,从今以后我们再无瓜葛,他也不需要愧疚,我没有怪他,只怪我自己有眼无珠。”   我告辞出来。龚平从车里下来问:“怎么样,钱她收了没有。”   “不肯收,而且她叫你以后不要再打扰她。”   龚平沉默半晌,说:“我也猜到她不会收,皓宇,钱留在你这里,请你帮我照顾她一段时间。”   “我照顾她也用不着你的钱。”   “你留着,帮我买点东西给她补补身体,算是我对她的一点补偿,我心里好受点——”   “好吧。”   “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还是坐公交吧,你的车太豪华,晕车。”   往事历历   后来,龚平如愿进了东方汽车集团,程晓莎也开始在那家公司宣传部任职。程晓莎的父母为女儿在北湖之畔的“半岛明珠”买了一套房。两人每天开着车一块儿上班、下班。听汤梦君说,两人正在筹备婚礼。   秦建愤然从东方集团辞职。因为有一天上班他遇见龚平和程晓莎卿卿我我地从车库出来,惊诧莫名,于是上前质问龚平廖雨洁现况如何。龚平没有解释,只是告诉他廖雨洁的住处。秦建前去探望廖雨洁,大致了解事情经过,见她如今窘迫潦倒的样子,想起龚平薄情寡幸的行径,不禁怒火中烧。第二天在公司对龚平大打出手,继而愤然辞职,誓不与蝇营狗苟之辈做同事。   失去工作之后,他从家里借了些钱,在校门口盘下一家修理电脑的小店,兼卖一些电脑配件。请了两个朴实肯干的计算机系的在校学生,三人合力支撑店面。由于服务周到,收费诚信,在学生当中积下一些口碑,生意做得不温不火。   廖雨洁遭此变故,成日精神恍惚,无心工作,被公司辞退。秦建每天忙完都会去看望她,告诉她学校、专业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鼓励她回校准备论文,毕业后开始新的生活。文琪担心秦建尚对廖雨洁余情未了,为此两人屡发争执。在秦建耐心的解释下,文琪为他真诚感动,不再阻止他与廖雨洁见面。   为了尽快让廖雨洁走出阴影,我劝她离开现在的住处。她与龚平在此生活了四个多月,睹物思人,更添伤感。我用龚平给我的钱在学校附近的小区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帮她把生活用品搬过来。她离开以前住处的时候,突然放声大哭,不能自已,场面令人唏嘘。她后来终究没有参加论文答辩,申请休学一年。   赵显贵因为思想先进,学生工作做得有条有理,受院领导嘉奖,留在学院当辅导员。每当我看见赵显贵带着一群低年级的学生干部匆匆行走于校园的时候,心里总是概叹不知他又要执行些什么祸害学生的任务。   闹得街闻巷知的黄神志赴加拿大留学的事情,最后竟然落得个惨淡结局。动身的前两周他尚且意气风发地请我们整个宿舍吃了顿离别饭。我虽然平时与他偶有摩擦,但是都是小事,谈不上仇恨,“人将离别,其言也善”,一饭泯恩仇吧。甚至于说起四年来的点滴往事,还有点小感动。   他将寝室值钱的东西处理完毕,只等到日启程。期间突然回了趟家,我们以为就此一纸机票,远赴地球另一边。不料三天后回来学校。回校后终日借酒浇愁,一蹶不振。原定出国日期已过,他依然过着黑白颠倒的生活,孤言寡语,谁问话一概不做理睬。我们猜测发生了变故,却无从得知具体情形。况且每个人都紧张准备论文答辩,也不会过问他人之事。   他于答辩前几日离校,从此杳无音讯,一直到毕业合影都再未出现,大家猜疑纷纷。   某日,我在网上无意看见一则新闻,说是南方一小镇副镇长黄某庆因贪污受贿被查,警察在其家中搜出二千多万现金,名表几十块,另外挂在亲戚名下房产几十处,仅其子黄某志名下就有五处。   论文答辩除廖雨洁和黄神志未参加,全班只有一人未能通过,其余人等均顺利毕业。答辩时间安排在六月中旬某天上午,我是所在小组的最后一个。由于前面几个学生占用时间过多,轮到我上去的时候将近十二点。其他几个小组已经圆满结束,学生簇拥着老师欢欢喜喜地赶往学术交流中吃谢恩饭。我们更加无心恋战。   老师就我论文中的模型运用以及结论分析提了几个问题,我会的就慷慨激昂地说一通,遇到不会的只得嬉皮笑脸说:“这个问题我确实考虑不周全,下去以后一定深入思考。”   老师说:“作为一个大学本科生,分析问题怎么如此不严谨,错漏百出。”   我虔诚地说:“老师批评得是,学生平时对自己要求不够严格,以后谨记老师教诲,一步一个脚印,以实际行动回报母校和老师。”   “嗯,知错能改,好。找到工作了没有?”   “找到了。”   “工资怎么样?”   “两千左右吧。”   “还不错,行吧,下去好好修改。”   “谢谢老师。请老师们移步学术中心一楼5号房,我们在那里略备水酒,答谢老师对我们的指导。”   “让你们破费不太好吧。”   “应该的应该的,老师辛苦了。”   饭桌上,我们轮流向老师敬酒,不厌其烦地说着各种感谢的话,老师很快和我们打成一片,气氛热烈。   下午,组长在我们几个的答辩情况记录表上签了字。   次日,班上吃散伙饭。这是我们大学四年吃的最伤感的一顿饭。过了今天,我们将搬出生活了四年的寝室,离开进出四年的宿舍楼,告别昏睡了四年的教室,彻底从这个晃荡了四年的校园消失。在这片承载了我们喜悦和悲伤、欢笑和泪水、青春和颓废、友情和爱情的土地上,再也找不到我们的身影,甚至连我们的名字都不再有人提起。我们对于这片土地,就像是大雁飞过天空,没留下任何痕迹。曾经的同学即将各奔东西,暗恋的人只有目送她渐渐远去。相爱的人有的劳燕分飞,有的不知道明天还能否紧紧相依。大家沉浸在感动、不舍和无奈之中,拼命相互敬酒,不停地诉说着往事,有的长叹,有的眼眶湿润。   酒过三巡,众人皆有醉意。   廖雨洁寝室的女生说到她们四人四年来的生活点滴,感念今日只剩下三人,一时情难自已,掩面痛哭。   秦建斜靠在椅背上,自酌自饮喝闷酒,一言不发。   李超脚步踉跄,还端着杯子到邻桌敬酒。刚站起来被椅子绊倒,摔了个狗吃屎,啤酒溅了一脸。林小华等人将他扶起,他抱着林小华狂吻,众人拉都拉不开。   赵显贵喝得舌头打直,举着酒杯见人就叫:“来,干B,干B。是不是兄弟,是就一起干了这B。”   龚平醉眼朦胧,一边打自己耳光,一边喃喃哭道:“我不是人,对不起,我不是人——”   饭局从傍晚持续到夜里,大家依依散去,留下一片狼藉。   离别遐想   六月下旬,火车站成了这座城市最伤感的地方。每天很多学生在此哭别,这个往日喧闹、混乱、陌生、无情的地方变成了泪水的海洋。   尤其是女生,无视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三个五个的抱在一起,呜呜咽咽,难舍难分。   平日里常以“膝下有黄金”“有泪不轻弹”等语自诩的男生,这时候也晚节不保,两眼湿润,有的甚至跟女生一起咧着嘴哭得稀里哗啦。   这是世界上最纯洁无私的友谊,最真挚赤诚的感情,最深远衷心的祝福,最刻骨铭心的伤怀。   这是四年同窗产生的情谊,这是毕业离别带来的感伤。大家曾在一起度过了四年的时光,一起生活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见证了彼此最灿烂、最难忘的青春时刻。而在四年后的今天,他们最不愿说而又不得不说的一句话就是“再见”……   我站在月台,看着缓缓离去的火车,心情复杂。有着离别的不舍,但是更多的是对明天的憧憬。十几年的校园生活只可以去怀念,却无需留恋。在我看来,对于个性所渴望的张扬、理想所崇尚的自由,这十几年的生活犹如是一个漫长而厚实的茧,虽然没有狂风暴雨的袭击,却始终无法自由地飞翔。   走出车站,已经深夜,我到路边拦的士。前面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似乎也在找车,我感觉眼熟,仔细一看认出是兰茜。她拖着行李,应该刚从外地回来。我正要上前叫她,跑过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殷勤地要接她手中行李。兰茜有些犹豫,两人说了几句话,我离着十几米远,听不清内容。兰茜抬腕看了一下表,终于让男人接过了行李,跟着他上了旁边一辆黑色轿车。   我拦下一辆的士。司机问我去哪,我说跟着前面那辆黑色车。前车一直开到兰茜住处停下。我下了车,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等了几分钟不见那车开门。我走上前,凑近玻璃窗朝里查看,那男人正抓着兰茜的胳膊使劲把她往怀里拉,兰茜拼命推搡挣扎,几次扭身开门,门纹丝不动。   我退后,照着车门踹了一脚,车身猛的一震。男子看见窗外有人,吃了一惊,放开了兰茜。我冲里喊道:“你还不开门,老子就报警了。”兰茜开门出来,惊慌失措地扑到我怀里,我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   回到房里,她给我讲了事情的经过。中年男子是她的经理,去年离了婚。自从兰茜进了公司,他一直没有放弃对她的追求。她一直以已经有男友为借口推辞。这次从家里返回九通,经理得知她夜里十一点的火车,主动开车来接。她原本是要坐的士,经理百般邀请,说自己的车就在旁边,何必如此见外。不料到了住处,他又苦诉衷肠,说几天看不见她朝思暮想,越说越激动,就有了后面我看见的一幕。   我劝她重新找份工作,远离那个老男人。   她说找一份工作不容易,害怕回到以前前途茫茫地日子,以后自己会小心。   我懊恼自己太过平凡,根本无力呵护这样一位柔弱的女孩,只能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接下来平安无事。   搬出寝室前一天,我把架子上所有的书卖给了收破烂的。我交了快两千的书费,得到满满一袋子的教材,如今才换回区区三十几块。   我把被子、水壶等生活用品送给清洁的阿姨,她们拿着微薄的薪水,默默无闻地为我们拖了四年地,擦了四年窗户,实在不容易。   我和秦建拿着卖书的钱下了一顿馆子。我们的校园生涯将在这顿饭之后宣告结束。   小饭馆里依然人声鼎沸。其余几桌也都是学生,他们一个个红光满面,谈笑风生,散发出逼人的青春气息。我们躲在角落,灰头土脸。只能从他们身上寻找自己当年的身影,一边碰杯一边摇头。   他们是我们的过去,我们是他们的未来,这就是每个人大学四年的收获。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大学生心理问题越来越严重,为什么他们在毕业的时候感到迷茫无助,在社会工作中会感到那么多的不适应。   面对社会各界对于我们越来越多的指责,堕落、理想化、眼高手低、心态不好、不会做人等等,我们承认自身存在的问题,但是学校和社会更应该反思。大学生进入社会,应该适应社会这不错,但是也要看现在的社会是不是以诚信、正直、能力为最高道德标准,如果它本身都算不上是个健康的社会,却又蛮不讲理地要求大学生一味迎合、屈服,这就有点逼良为娼的意思。   很多大人说学生如何享福,无忧无虑,其实我觉得学生是一个很可怜的群体。口号喊得好听,说他们是祖国花朵,民族希望、国家栋梁。但是有谁真正的关心过他们,理解过他们。当一个社会以金钱利益为最高奋斗目标,学校变成盈利机构的时候,学生的日子能好过吗。君不见很多地方初中、高中的住校生,正是长身体和学习的关键时刻,而他们每天的宿舍环境是怎样的,他们一天三顿吃的是些什么东西,别说他们没钱,就是有钱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学校要创收要垄断,把他们当做产羊毛的羊。除了他们的父母,还有没有一个人顾及这群青少年的感受,有没有一个人愿意倾听他们的心声?   原以为到了大学,一切都会改观,结果也不是这样。大学本来是一个崇尚学术自由、以人的发展为最高目标的地方,但是现实中也还是一个强行灌输教条思想的地方,你不可以质疑权威、不可以质疑教科书、不可以提出反对的意见,否则你就是一个叛逆、有问题的学生。   我从来不认为学校缺乏优秀学生,只是他们受到严重的官僚思想、功利主义和社会不良风气的束缚,他们成了牺牲品。只有解除他们身上的枷锁,才能让一条条蛟龙腾空而起。   尾声   当得知兰茜要和经理结婚的消息,我呆立半晌。   我发疯似的去找她,问她为什么。   她告诉我,弟弟被诊断为先天性心脏病,她上次回家就是为了此事。医生建议尽早手术,由于情况严重,需要2-3次手术,总共费用估计要十几万。父母都是普通的农民,根本无法承担巨大的手术费用。她经理知道这件事,当即借给她十万元。弟弟的第一次手术已经成功完成,只要再做一次,他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我说,他帮你,你感激他,但是也不能用这种方式补偿,这是你一生的幸福。你借的钱可以慢慢还,我们一起还,你不要做傻事。   她说,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想了很久才决定这么做,虽然我答应他的求婚有感谢的成分,但是更多的是我内心的想法,我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我喊道,不是,你不可能喜欢他,你纯粹是为了报恩,他追求你这么久,你要是喜欢他,不会等到现在才答应。   她说,是,我不爱他,但是他对我好,我以前不懂,现在明白了,一个女人不就是需要一个爱自己对自己好的男人吗。一年多来,我一个人在外生活,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饱尝孤独无助的滋味,真的很累很累,现在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我为什么不接受呢。   我说,你跟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就算他再怎么对你好,你会开心吗。   她说,皓宇,你不懂女人的想法,比起爱情,比起开心,我们更需要的是安全感、幸福感。   我激动地从书堆里抽出她的日记,说,如果不开心又怎么会幸福,你爱的人是我,只有我们在一起,你才会觉得幸福。   她哭了,说,我知道,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跟你在一起我非常非常开心。但是我不再是一个小女孩,我想开始安稳的生活,我你会和我结婚,一辈子陪在我身边吗。一切都过去了,只当做是个美丽的梦吧。   我哑口无言。   我把她抱在怀里,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滚,堵在那里散不开。我狂吻她的脸颊,泪水又涩又苦。她死死地搂紧我,开始疯狂地回吻。我们像野兽一样在床上翻滚。我的手在她柔滑的肌肤上游走,悄无声息褪除了她的衣衫。   一连三天,我没有回公司宿舍,每天下班后与兰茜共进晚餐,在中原大学散步,然后回到住处,洗澡,□□,再□□。   我给沈芸打电话,告诉她家里有事,我请了三天假。   早上,兰茜从我怀里醒来。她说下个月就要举办婚礼了,经理今天过来接她搬去他家里。以后我们不要单独见面。   我的心一阵刺痛,尽管千百个不舍,却不能永远把她留在身边。从今天开始,她将属于另一个男人。   我的目光贪婪地扫视她凹凸有致的身体和修长玉润的双腿,浑身充满了一种悲愤暴戾的力量。我用力向前一送,她**一声,接着娇喘连连。   桌角手机响起,我无暇理会,伸手按下挂机键。   半个小时后,狂风暴雨骤停,我无力地靠在床头。我想起来未接电话,拿起手机查看通话记录。电话是沈芸打的。我正准备回拨,猛然发现通话记录显示的不是未接电话,而是一个已接电话,通话时间长达二十分钟。我惊呆了,刚才慌乱之中我错按了接听键。   我面如死灰。   兰茜问我什么事。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回到公司宿舍,沈芸已经不知去向,我查看衣柜,她的衣服全部被收走,一件不落。我反复地拨她电话,里面始终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我瘫坐在沙发上,脑子一片空白。   兰茜的婚礼如期在江中月酒店举行。当一袭白色婚纱的她挽着那个大腹便便经理出现的时候,我鼻子发酸。我听不清主持人和他们说些什么,在座的人一直起哄叫好,我盼着整个酒店塌下来。   酒宴开始,桌上其他人边吃边谈,兴高采烈。我一言不发,旁边的人频频好奇的打量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哭丧着脸出现在婚礼。   兰茜夫妻过来敬酒。她依然那么漂亮,我看得发呆。她不敢与我对视,一碰我的眼光赶紧避开。众人举杯祝他们新婚快乐,在笑声中饮尽各自杯中酒。我仰头喝酒的一刹那看见她眼中两颗滚圆的泪珠滴落酒杯。   我从出租车上下来,胃部一阵翻腾,蹲在路边呕吐。我站起来觉得天旋地转。脑袋如同被人打了一记闷棍,昏昏沉沉。眼皮沉重,睁都睁不开。我跌跌撞撞找到楼梯,攀着扶手使出全身的力气向上走。爬到一半,脚下一滑,整个人仰面滚落下来。额头上有粘稠的液体流到眼窝,眼前更加模糊。我浑身酸痛,力气全无,怎么也爬不起来。   隐约中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睁眼想看清楚是谁,眼前似乎晃动着一张女孩的脸,时近时远,我伸手却摸不到。耳畔始终响着一个清脆的声音:“皓宇,皓宇——”   沈芸,沈芸,是你吗?